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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她梅,还是沿用了年轻时的称呼。现在的她,也将近六十岁的人了。用别人的话说:什么梅不梅的,充顶也就是老干巴枝子。别人怎么称呼暂且不去管它,我的故事中,还是称她梅吧。 人上了年纪,尽管是春日,也往往觉少。这晚,头半夜梅怎么也睡不着。耳边丈夫春的呼噜震天地响,使她心烦。她又是数数又是数羊,好歹进入梦乡…… 朦胧中,丈夫站在床前,对她说:“我走了。”她问:“到哪去?” 他说:“看我爸去。”她一听火了,“去就别回来。”丈夫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转身就走。“你回来!”她一把没拉着,醒了。丈夫还安安稳稳的睡在身边。 天,大亮了。她急于将梦中的事告诉他,就伸手推了他一把,没动。“死鬼,还睡?还不起来做饭去!”还是没反应。她心里惊悸,不会真的找他爸去了吧?一骨碌爬起来,隔着被子将丈夫用力推了一把,没动;伸手一摸,身子僵硬、冰凉。怎么真的走了?她使劲的摇晃着他,大声地惊叫着:“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别吓我啊!”春一脸的平静,任她怎么呼唤不再有任何反应。 她“哇!”的一声哭了。半夜里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尽管平日她对他百般挑剔,武大郎,窝囊肺无能,真的一下子没了,却感到瞬间从半空中掉在了地上。就如那秋天里墙头上的枯草,没了依靠。以前她总是认为自己这一辈子折了,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当看到别人穿金戴银、灯红酒绿的时候,也总是反复地自愧: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了,上赶着嫁给他。凭自己的姿色,要是不嫁给他肯定是另一番景象。甚至想要是没有他,自己会过得更好。现在真的没了,她才觉察到他的好。有什么可折的呢?这一辈子,他把自己像神似的供着,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发了工资一分也不留。难能可贵的是他还烟酒不沾,更不用说沾花惹草了。特别是他退休以后,就成了全职保姆。洗衣做饭搞卫生,样样离不开他。要是换了别人,就她这脾气还难说是个什么样子呢。 她拿起电话,通知儿子虎子。儿子结婚后小两口分居过,离她家少说也有三里地。这在建筑密集的城市来说,算不得什么,坐公汽两站就到了。本来娘俩还闹着别扭,已经有一月多没有联系了。想起这些,她心里多少还有些疙疙瘩瘩。她弄不明白,是儿大不由娘还是自己做得有些过分。 一个月前,突然接到乡下小叔子夏的电话,公公心肌梗塞死了。春一听爹没了,就急着要和她一起赶紧回老家奔丧。她心里发狠:这个老骡子,早死了早好。只是死得这么痛快,便宜了他。丈夫说:“不管以前他有什么过错,毕竟是我爹,活着没有尽孝道,死了总得送他一程。”她沉着脸,闷了一会,说:“死了就死了,你回家也活不过来了。我是不回去,你要是回去,就别回来了。”春第一次抬起头争辩:“这怎么行?不说孝道了,爹没了,儿子媳妇不去送葬,还不被人戳断脊梁骨?”她恨恨地说:“嘴在人家身上,谁爱怎么嚼舌头由他嚼去,我不怕。” 春本来就对自己的老爸有一肚子鲜为人知怨恨,因为他从不止一次地听老婆说过公公非礼过她。对此他还私下找老爸验证过,结果遭到老爸一顿臭骂?“老婆放个屁你也信?没出息的东西!”这一辈子他怵的人就有两个,一个是老爸,从小就怕,从骨子里怕。记忆中老爸的脸难得有笑容,容不得孩子们犯一点错,让他逮着轻则一顿训斥臭骂;重则鞋底子照屁股贴上。他将信将疑,要说老婆的话是真的,看老爸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又不像;要是老婆达不到某些目而撒谎,老爸怎么不出来对质反驳?反正无风不起浪。二就是怕老婆。在他眼里老婆聪明漂亮,心灵手巧。这一辈子能找到这样的老婆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所以,在她面,他总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她有高血压、糖尿病怕生气。平时即使是她无理取闹,春也是笑脸相迎,想方设法哄得她开心。现在见老婆动了肝火,又怕她气出病来。如今爹没了,反正也活不过来了,不能再搭上一个老婆。罢了,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以后的日子还得继续…… 成了人的 虎子却不听她那一套,听到爷爷去世的消息,不顾母亲的阻拦,立马赶回老家给爷爷奔丧去。 爷爷的灵柩停在炕上,家里的亲戚朋友、老少爷们都在等春两口子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见虎子回来,都情不自禁围上来问:“你爸妈怎么还没到?你们怎么不一起来?”虎子支支吾吾地说:“爸爸……不舒服,妈妈陪他……”看他那底气不足的样子,人们明白了,太不像话了!太可恶了!堂哥沉不住气了,开上自家车,就去城里拉他们。堂哥想:过去翁媳再不合,人死为大,一了百了。梅再不通理,见了他这个大伯哥也该就坡下驴,给个面子。谁知他竟吃了个闭门羹,梅抹了这个面子。在奔丧的过程中,虎子看到其他亲人们都在哭哭凄凄的极为悲痛的样子,自己的父母,爷爷的长子长媳却避而不见,成何体统?作为儿子,对父母的无知不孝感到无地自容。回到家里,他怒视着母亲,鄙视着父亲。“好,你们不老,也不死……等你们有了这一天,我也学你们……” 从那以后,春老是心事重重,那脸再也没笑过,有时还唉声叹气。她明白原因,心里发恨,就时不时地抢白他几句。这是怎么了?耷拉个驴脸给谁看?要找你爹就快去,没人拦着。任她怎么吵闹,春都一声不吭。难道是这些日子憋屈的?就这样匆忙的不辞而别?不,这是遗传了他那个死鬼爹……想到这里,梅的心里又踏实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