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父亲的姑姑， 我的姑奶奶是个苦命的人。她一生要强，却没有个好的结局。三十出头死了丈夫，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艰难度日。好容易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拉扯成人，自己也老了。最后，她和小儿子，我的二表叔生活在一起。
在过去，婆婆媳妇仿佛是天敌，没有几个相处得来的。媳妇一进婆家的门，婆婆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没个没有不是的时候，从而随之而来的不是打就是骂，甚至不让吃饱穿暖。婆婆老了，媳妇熬成了婆，仿佛要将自己过去多年来所受的委屈，全部捞回来，就变本加厉的将婆婆厉害自己的手段施展了出来。对着年老体迈的婆婆，以牙还牙，没个好脸色；瞅着自己唯唯诺诺的儿媳妇没个好气色。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形成了恶性循环。这样，往往就把奶奶和孙媳妇逼到同一阵线上。因为她们同病相怜。
晚年的姑奶奶和她大儿子家的长孙媳妇相处甚好。她们彼此之间相互照应，有什么心事都会相互诉说。奶奶吃了儿媳妇的气，或者孙媳受了婆婆的压，她们就会找在一起诉说。奶奶有什么困难，孙媳妇都会主动的帮忙。有那好吃的好用的东西，孙媳妇自己舍不得用，舍不得吃，都要送给奶奶。同样，奶奶有什么稀罕的东西，不给儿媳，都送给孙媳妇。姑奶奶出嫁时的金银首饰，自己都不舍得戴，却舍得送给孙媳妇。那时，人们穿的衣服都是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孙媳妇晚上做针线婆婆不给油点灯，奶奶晚上自己摸黑省出油来给孙媳妇用。为此，儿媳妇心里老大不痛快。老大媳妇还好说，因为帮了自家的儿媳妇，也就是帮了自己。但老二媳妇就看不过眼了，有事没事的指桑骂槐，恨不得蒋婆婆生吞活剥了……
那年，姑奶奶七十三岁。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大儿家买了鲜刀鱼。那时，生活困难，吃鱼也是稀罕事。偶尔逢年过节买二斤，做好后一家人不能尽情的 吃，却要每人分几块。往往是男人或者长辈分的多些，到了媳妇这里，就少了。孙媳妇将自己分得的两块鱼没舍得吃，就去送给了奶奶。奶奶还没有舍得往嘴里送，二儿的八岁的小女儿燕儿过来了。燕儿看着堂嫂送来的香喷喷的刀鱼，馋的不住的抹搭嘴。当奶奶的看不过，就拿了一块鱼给她。孩子几口吃完了，还站在那里不走，眼睛紧盯着另一块。奶奶只好再将那块给了她。
人上了年纪存不住话，过了一天，孙媳妇再来的时候，奶奶就说：“你送那鱼，我一点也没捞着吃，都给你小姑子吃了……”
她们在这边说，不料就被那屋的二儿媳妇听到了。当着侄媳妇的面，她在这屋没有发作，等人家一出门，她开始破口大骂。骂婆婆不该说鱼给她女儿吃了。左一个老不死的，右一个老祸害,没完没了。姑奶奶一辈子要强，想想自己辛苦一生，到头来这么个下场，实在活得憋屈，恶囊。骂，骂不过她；打更不用说打不过她。一气之下，到了牛棚里，解下裹腿布，拴在棚梁上，伸上了脑袋……
快天晌了，二儿媳也骂累了。那边婆婆好长时间没了动静，顿觉出了一口恶气。忽然觉得要小解，就往圈里走去。她刚推开圈门，立刻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婆婆吊在圈棚的房梁上，仰着头，伸着舌头，已经气绝身亡。
尽管她心里一千次一万次的赌咒婆婆快死，可真正婆婆被自己骂得吊死在自家圈棚里，还是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好半天回过神来，赶紧将婆婆从房梁上放下，用手放在鼻下试试，却是没有气息；再将婆婆扶起，让她坐在地上，用手拍打婆婆的后背，仍然没有生还的迹象，这才赶紧吩咐孩子到外面喊正在地里劳作的丈夫回家。
我那二表叔看到母亲横死在自家圈里，心里既难过又惊恐。老婆和娘积怨已深，没想到到了这么个地步。等弄明白了母亲的死因时，只是回过头来对着老婆狠狠说了一句：“这下你舒坦了！”然后赶紧将母亲抱到炕上。难过之中，他又犯了难。老母亲在自家吊死，怎么向哥姐交代？瞒是瞒不住的。怎么办？最后，还是二表婶如此这般的想好了对策，才去喊他大哥过来。
姑奶奶的大儿子一家接到报信，立刻赶了过来。还没等他们开口，老二两口子就哭着跪倒在他们面前。孙媳妇看到奶奶的尸体躺在炕上，不禁放声大哭。“奶奶，你刚才还好好的，现在这是怎么了？奶奶，你死的好惨……”
大哥看着横死的母亲，泪流满面。一脚将跪在地上的老二踢倒，并厉声喝问：“说，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
以上飞扬跋扈的老二媳妇再也张扬不起来了。她跪在地上哭着说：“我就说了她几句，她就……早知这样，我就不说了。都怪我，都怪我，我错了……”
对于二兄弟媳妇的为人，大伯哥非常清楚。她说的轻巧，就是说说那么简单吗？他看看炕上的母亲，再看看哭哭凄凄的 老二一家，进退两难。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那种痛撕心裂肺。一边是自己的弟弟，手足相连。二弟踹皮一个，四个儿女还没成人。要是将事情追究起来，老二媳妇难逃干系，这一家就毁了。事已至此，只好对不住已经走了的母亲，顾活的不顾死的。屎盆子不好往外端。尤其舅舅家的表兄弟，更不能说实话。于是，将错就错，大家昧着良心，统一口径，对外人就说老人解手掉在圈里跌死了。 我的父亲兄弟几个接到报丧，立刻就赶了过去。看着姑奶奶的儿孙们对老人的离去悲痛欲绝的样子，对自己的姑姑上圈跌死的说法毫无怀疑。
姑奶奶的二儿子我的二表叔是个箩匠。农闲的时候，他就走街串巷去掌（做，修）箩。
转眼到了六月里。这天，二表叔挑着担货下乡掌箩去。下午两点多钟，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走在旷野的小路上，太阳热辣辣的像喷着火，周围一丝风也没有，热得似蒸笼。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忽听有轰隆隆的闷雷从不远处响动。抬头一看，黑压压的云头，从北面天空里涌滚了过来，里面不时的闪动着金色的长蛇。不好，暴雨来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哪里去躲雨？表叔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不多时，铜钱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紧接着，倾盆大雨就如那银河决了口，哗哗地往下倒。突然，一个西瓜大的火球向他奔来。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泥水里。人只有做了坏事才到雷劈，自己没想着做过伤天理的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老天爷找错了人？那火球就一直绕着他转，烧得他的脸生疼。看样子自己今天就要被雷劈在这里了，他惊恐地闭上了眼。就在这生死关头，他想起来母亲的死。对于母亲的死，他并没有太多的难过。以前在母亲和老婆对仗之时，自己夹在两人之间，实在是难以做人。现在好了，母亲没了，自己的日子也好过了。这实在是大为不孝。更不可原谅的是自己对亲戚朋友隐瞒了母亲的死因。想到这里， 他赶紧跪在雨水里，祈祷起来。“老天爷，我别没有做什么上天理的事。就是我娘和我媳妇吵架，她一气之下，在圈里吊死了。我对外人说是她自己跌死的。我做得不对。求您放过我，我一定将母亲的死因公布于世。特别是我姥娘家表兄弟，更要去跟他们说清楚……”
说来也奇了。他的话刚刚说完，那火球便离开了他，向旁边一棵大树滚去。就听到“咔嚓——”一声，那树被拦腰劈成两半。
过后，他不敢怠慢，赶紧去向姥姥舅家，赔礼道歉，公开老母亲吊死的事实。
这件事过去好多年了，父亲活着的时候，就经常以此教育自己的儿孙，为人不要做亏心事。否则，老天爷会长眼看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