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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见网上人说,那些往年年底大发福利的人们今年过了个“裸年”。以我自己的臆测,这里面的“人们”,话锋所指的当是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人吧。我心里受了一点触动,探头探脑起说话的欲念。
然而我既不是公务员,也不是事业单位的什么重要人物,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有着22年教龄的资深教师,而且还是一名深居穷乡僻壤的农村教师,只算得顶着事业单位人员的一张皮,明知即使说上一车子的话,自知也不过轻于鸿毛微于草芥。
且我又深知自己的浅陋,即使调动自己所有的感官的所有极限能量,也不足以认识这个世界的复杂丰富,所以我从不敢逞大言,下断语,说狠话,骂爷娘。
惟如此,我取一贯的心理姿态,愿意基于心底的这一点触动,老实回顾一下我这些年的年关节庆的福利,若朋友们觉得有不入耳处,请宽容我的无聊和多嘴。
1991年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被告知了一项福利,即工会福利。一工作,就是工人——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这是邓小平先生的论断;是工人,自然就是工会成员;是工会成员,自然就享受工会福利。一到年底,公办教师都要交纳工会会费,到学校放寒假的前夕,工会福利下来了,是现金,数额是会费的两倍——约略记得我当时交70返140。所以,我们就简单幼稚地认为,我们交上去的会费长了一倍又返回来了。只此一端,不能不让人觉得,工会是个好东西。
1994年前后,我们当时的主任开会时说,好多外地都没有工会福利一说了,于是年底再发钱的时候,就神秘起来,装在牛皮纸的信封里,老师们人各一个,校长且解释说,这是千方百计筹措来的,大叹其中的艰难。我看自己的钱数,跟往年相仿佛,当时不光不好意思且羞于打探别人的情形。
除了这普及到每个公办教师的工会福利,学校能够给予老师的好处就只有两种不普及的奖励。一个是每年一度的教师节,评出的先进或者优秀教师,到全乡教师大会上去,等领导讲重要话、放激昂的音乐、学生大唱赞歌依次礼毕,就可以双手接下奖状或者证书,同时领到两把暖瓶,或者一席床单,或者一个被套,最文雅的东西是一套书或者一本大字典。另外一个是每年毕业班的老师,如果成绩优异,通常会发一点奖金。当然教毕业班是有风险的,若命运不济成绩糟糕,遇到斯文的领导不大骂爷娘就是幸运的了,还敢奢望什么奖金之类!在我的印象中,那些年我们学校的中考,基本都能啃住全市大排名的尾巴梢儿,当然这与我关系似乎不大,因为我那时还没有资格去教关乎领导业绩脸面的毕业班。
1995年,班子调整,从平原乡镇来了新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学校风气为之一变。业务上下得狠心,拼得气力,奖罚并用,力图起积年教学成绩尤其中考成绩之衰;福利上更让人目瞪口呆,我们年底发过一箱酒、两条火腿、五斤猪肉、两挂土鞭、一袋糖块、一袋瓜子、一箱刀鱼——这些东西如果一次发全也相当壮观,遗憾的是每年只有两三样的搭配,中秋节发五斤月饼,夏秋还曾发半筐苹果。这位领导开启了我们学校的福利时代。因为过去是一穷二白的底子,谁也不曾计较过福利的有无,更不用说数量的大小了,所以新领导的新气象不免让我们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毕业班教师的待遇也提了,月补升了,考试奖励升了。
近二十年来,领导去了又来了,福利待遇渐成定规,毕业班老师月补从60到40再到50,中考奖励始终保持了每人600左右;所有老师的年底福利则维持了100元左右的实物,中秋的五斤月饼象中秋节一样每年如期而至。
日久智慧生。福利发放的形式看上去在摸索中终于发展得越来越周密完善,普通教师班主任年级主任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等等各有等次,虽说区别可能只在一箱酒一袋糖上,然而毕竟做到了井然有序,各不相同,各安其位。秩序就是和谐,有生活经验的人们都能理解,细微的抱怨在所难免,然终究激不起多大波澜。
象货币贬值一样,这些年的福利总的来说也给我们贬值的感觉。年年岁岁福利同,岁岁年年人心灰。1996年左右的月补60元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约略相当于工资的十分之一,那时的100元实物也的确让人心动。所以现在想起来,更觉得当时领导的慷慨豪气实在了得!然而在之后的十几年间,这个数目的福利一滴生长素也没分泌!
而且,这些福利也随着岁月的变迁象美女变成半老徐娘,搽再多再高档的脂粉也时露丑陋的狰狞。苹果里面总不缺少那些一望而知明显是不足月的早产儿;外包装光鲜的酒,内包装给霉菌练了大写意,瓶里的酒精修炼期满早不知何时成精升天,撇下多情的白水成全年席上久别的主客,让他们触物思情大叹其君子之交;鱼箱上标出的重量只能让人疑心地球引力的异常,而里面的刀鱼则象爱斯基摩人一样,爱住在厚厚的冰屋子里,肋条般的身材,显示它们属于苦不堪言的海洋难民。
天若有情天亦老,吃饭还得靠工资。这些年来福利越来越形同鸡肋味同嚼蜡,然而也有人这样说,哪怕发一坨粪,也还可以拿回家肥田,发强过不发!这倒是颠扑不破的真知灼见,正是老百姓“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福利版。
可就这点福利也能吸引身边乡亲的眼球。学校既是农村学校,又不在乡镇驻地,身边没有公务员和其他单位的人们,这几个教师就此成了众目所瞩。一次我提溜着年货回家,碰上邻居大叔,打过招呼后,我听见这人在身后大声跟一位路人说,都是花的学生的钱哪!语气里的忿忿催得我心里五味杂陈!
去年,福利说没就没了,似乎易如反掌。谁在击掌?谁在叹息?谁在切齿?我搞不清,然我知道,中国之大,无奇不有,人口之多,众口难调。我想说的是,福利对于我们,只好比外穿的内衣——而且这内衣不光破旧,且馊臭难闻,也许曾经冒充时尚追风,博得过发绿或者发红的眼球,今天终于被剥下来了,也并没有就此裸露什么丑陋的隐私,不过是回归了正常打扮,让百姓看着更是个像模像样的人样子而已!所以我说这个年也不算是个裸年,而是个回归年正常年。
而且又谁说不是因此而得福了呢?年后我们的领导就说,跟外单位领导一起交流,感觉当福利没有了之后,教师的地位又高了,只不过这次却是不用“提”而自然“高”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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