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喜得贵子
1965年的冬天特别冷。半夜里,王栓柱在睡梦中被老婆推醒。她说:“孩子他爹,我肚子痛,可能要生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摸索着穿好衣服。下炕点上煤油灯,又到东里间喊娘起来。 娘说:“我这就起来。你赶快到前村请接生婆过来。” 外面不知从什么时候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片子,铺天盖地的往下撒,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有二寸厚。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村赶,虽然是黎明前,加上阴天,有雪耀着,天还是不算黑。但是,也是因为有雪,看不清路,害得他一路上摔了几个跟头。好容易到了接生婆的家,站在人家大门外喊了几嗓子,里面没有回音。他知道,人家睡着了。然后又转到人家屋后,对着后窗高喊:“ 李家婶子,我媳妇快生了。麻烦你去接接生。”这下管用了,只听里面答应道:“听着了。你稍等。” 这接生婆将近六十岁了。据说这接生的技术是祖传的。平日里生产队没什么大出产,亏得她这接生的活路挣点外快接济一下,日子就比别家宽裕一些。一听有买卖做,心里就高兴。因为这买卖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接这一个孩子,至少挣三尺花布,一把鸡蛋。弄好了还会有一斤红糖。她可不敢怠慢。麻利的穿好衣服,带上接生用的家什——一块破油布,一把剪刀,脸也没洗就出了门。 接生婆接回家,天也亮了。 这天正是腊月十七,村里逢小集。娘说:“你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快到集上买只老母鸡,好给你媳妇补补身子,推推奶。” 尽管靠近年关,集上也极少有人走动,更别说买卖东西的了。 空旷的集市上,他一个人在雪中焦急地来回走动着,从南到北找了几个来回,连个鸡毛也没见到。他已经三个丫头了,这胎又是什么呢?为了求儿,他将三个丫头分别取名为:换儿、掺儿、盼儿。算命先生说这次保准是个男孩。一想到是个男孩,心里就激动起来,嘴也咧开了,眉也挑起来了。旋即又想,要是个女孩呢?那就再生。一定要不惜血本,养个带把的。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王家到他已经是三代单传,决不能到自己这里绝了后。可是,老婆近几年身体不怎么好,月经也不正常,这次还是吃了好多药才怀上的。谁知还能不能再生?想在这里,心里就乱糟糟的。不行,得回家看看,不能在这里啥转悠了。就在他将要火急火燎的回家时,迎面来了一个老妇人,挎着一个破箢子,走到他面前问:“同志,买鸡蛋吗?”他一想,鸡买不到,买几斤鸡蛋也行。于是,价也 没问,就从老妇人手里将鸡蛋买了下来。 栓柱回到家,孩子还没生出来。接生婆说“孩子难产,坐生。恭喜啊,站生娘子坐生官,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就是出生比较麻烦。不过一定不会出问题,放心吧。” 堂屋里间里,传出了老婆生产痛苦的喊叫。外间老娘跪在菩萨像前祷告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让我的孙子平安降生吧!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墙上的菩萨手托净水宝瓶,轻拂着柳枝,平静的看着这求孙心切的老妇人。香炉里烟雾缭绕,已经是几次上香了,老妇人记不清了,反正是燃尽了就再点。也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菩萨,临近天响,屋里传出婴儿的啼哭。母子平安。老太太快步抢到屋里,谢天谢地,总算有后了。 栓柱泪水纵横,普通跪在菩萨像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我有儿子啦!谢谢菩萨大慈大悲,谢谢菩萨大慈大悲…… 儿子的降生,给了一家人极大的希望。为了保证儿子长命百岁,取名为“粪叉”。一个捡大粪的叉子,没人惦记,孩子才能平安生长。
第二章:启蒙 春天里,太阳暖盈盈的。草长了,花开了,树叶遮阴了。正是庄家人播种栽苗的好时机。身为生产队长的栓柱有了儿子,底气也大了,胸脯挺了,分派活的嗓门也高了。 人家说:看,有儿和没儿就是不一样。栓柱听了咧着大嘴哈哈笑着,那是。咱有根,就有了盼头,就有了希望。今年咱们加把劲,保证大家年底家家户户粮囤满了,草垛园了,有肉吃,有新衣穿。社员们听了,心里舒坦,高高新兴上工去。 栓柱的娘抱着孙子专在人多的路边玩。时不时的将粪叉的小腿劈开,分搭在自己的两腿上,露出孩子的小鸡鸡,一脸的灿烂。在熟人的眼里,老太太看孩子这可是稀罕事。前面的三个孙女,她正眼不看,更别说到人脸前抱着玩了。要是有人路过,免不了打个招呼:“大娘,看孩子啊!”她忙不迭的回答:“是啊,是啊,看孙子……呵呵……”。 “小板凳,乱歪歪,俩口子打仗要分开。一个分城里,一个分城外。一个卖大豆腐,一个卖青菜。卖啊卖啊卖成块。” 没人的时候,老太太晃着脑袋,念着童谣给孩子进行着启蒙教育。“小喜鹊 ,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娘变成了大飞风(蚂蚱),他爷变成了屎壳郎。一个飞到山沟里,一个跟在牛定上…… ” 在一边自己玩耍的孙女盼儿听了,也感到好玩,就要奶奶再念一遍。奶奶总是把眼一瞪,嘴一撇,没好气的说:“一边玩去,哪有功夫伺候你?死丫头片子。”粪叉听了就嘿嘿笑,嘴里也嘟囔:“死丫头片子……”把个老太太恣得连说:“对,再说,死丫头片子。还是俺叉子聪明。” 在一个地方在久了,老太太的歌谣孩子听腻了,就要哭闹一番。老太太上了年纪又懒得动,就发明了新的逗孩子玩的法子。喊过一边玩的盼儿来,老太太拿着孙子的小手,一边打着孙女的头,一边说:“打、打、打……”孩子就乐了,破涕为笑。挨打的姐姐还要用手护着头伸向弟弟,嘴里喊着:“哎幺,哎幺,痛死了……”,小弟弟就开心的嘎嘎笑。随着粪叉的一天天长大,手劲也一天比一天大,打在姐姐头上脸上的巴掌就不好玩了。当粪叉的手再打疼姐姐时,盼儿就抓住他的手不放。奶奶看见了就吼孙女:“让他打几下怎么了?还去快皮还是去快肉?死劈叉子,赔钱货!” 家里养了几只鸡,专门供粪叉享用。姐姐们只有生病或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个鸡蛋。平时买几个苹果瓜桃的,母亲就将东西分成几份,常常是粪叉的那份比姐姐们的多几倍。有时姐姐们分的那份舍不得吃,留着过后慢慢的品滋味。粪叉将自己那份多的吃了,还要再去吃姐姐那份,不给,就哭着追打。被大人们看到就会不问青红道白,轻则一顿臭骂,重则拳打脚踢。嫌她们不懂事,招惹弟弟哭。姐姐们的东西只要他喜欢,就一定要弄到手。 转眼之间,粪叉八岁了,到了上学的年龄,还没断奶。一听要送他去上学,粪叉打滚撒泼哭闹着不去。父母心里明白,这上学事大,不能由着他,就强行将孩子送到学校里。好歹村里的小学离他家不远,下了课还可以回家吃几口。 奶奶将孙子送进了学校,仿佛完成了历史使命。就在粪叉上一年级的这年秋天,奶奶忽然得了重病。临终的时候,大睁着眼就是不咽那口气。栓柱问:“娘,你还有什么心事?”老娘直瞪着眼,已经说不出话。还是儿媳懂得婆婆的心,说:“娘,想看看叉子是吗?”老娘点了点头。栓柱赶紧打发人到学校叫孩子。粪叉跟着来人往回走,手插在裤兜里,忽然他摸到了一分钱,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他心里一喜,路过一个小卖部门口,一头就扎了进去,非要买块糖吃了再走。等他们回到家,奶奶已经带着遗憾撒手西去了。 常言说:七岁八岁撩人嫌,人家不嫌他自己嫌。孩子们到了学校里,课间的时候免不了要打打闹闹。粪叉虽然长得不够高大,却是浑圆壮实,同龄孩子没有几个能打过他的。所以,他就仗着自己力气大,有空就去招撩别人。他赚了便宜便罢;要是吃了亏,这还了的?甭管情理不是,父母不是找到学校就是找上人家孩子门去,非要替儿子捞回来。碰到那脾气好的,碍于面子,把自己的孩子拉过来,三巴掌两耳光的贴上,算是给他个交代;碰到那脾气暴的,见为了孩子们打架找上门,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啦?兵打兵一溜青。你家孩子是个宝,人家的孩子就是棵草?都是孩子,一转眼就好上了,大人别掺和。再说了,你家粪叉也不是省油灯……”有几次,家长们真就吵起来了 ,差点扭打成块。大人们气还没消,转眼孩子们又疯闹在。唉,这是何苦? 对于上学,粪叉半点也不感兴趣。那脑袋就像被浆糊糊住了,对老师讲的知识油盐不进。坐在教室里,他就感到简直是活受罪。 高兴了就到学校里坐坐;不高兴,把书包找个草垛一塞,到河里摸鱼、到树林里捉鸟、到瓜地里偷瓜……估计放学的时间到了,再背着书包回家。作业本,试卷只要到了他手里,转眼间就成了废纸。课本发下来不过一月就破烂不堪,因为他把它当球扔,当打架玩耍的工具。那书经常像飞碟似的在教室里飞来飞去。考试成绩可想而知——门门个位数。好歹挨到初二,死活再也不到到学校里去。辍学的粪叉,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闯到社会上,与一帮混混搅在一起,净干些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又成了派守所的常客。父亲的表弟在本市外贸公司干了个小头目 ,托人仰面给他弄了个外贸合同工。可别小瞧这合同工,可是吃香的很。干好了一月也几百元钱的工资。这在一般庄户人的眼里,算是一步登天了。
第三章:结婚生女
成人的粪叉越长越丑,二十有四了还不到一米六五。发了工资也不向父母交,任凭自己胡吃海喝,那腰圆滚滚的水桶一般;黑红的胖脸蛋,就如一滩刚拉出的牛粪。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尽管他其貌不扬,因为有外贸合同工这个头衔,就有不少人争着给他提亲。他挑来挑去,选中了美。 美的长相虽然不是非常出众,在女孩子当中也算上数。一米七的个头,弯弯而乌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挺诱人的。重要是美憨厚老实,一脸福相。栓柱两口子一眼就相中了。不错,她就是我儿媳妇了。尽管粪叉和美在一起,人们都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是美却甘愿插在这泡牛粪上。外贸国营企业的合同工,也就是变相的正式工,端着近乎铁饭碗啊。美只是一名民办教师,每月几十元的工资,连个工厂的临时工都不如。再说,当时的民办教师仍在大队吃公分,生杀大权握在村干部手里。女民办教师离了本村,没有关系,就意味着教师生涯走到头了。粪叉的父亲不但使是生产队长,而且还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在一个村子里也是有头有脑的人物。他答应让美过门后仍干教师,这门亲事算定下了。 婚后的粪叉一度也甜蜜过,满足过,自豪过。看看媳妇,瞅瞅自己,粪叉子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捡了这么个大便宜。牵着媳妇的手,就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下了班就乐颠颠的往家跑,见不到美就往学校跑。用一句老话说:如胶似漆。 美怀孕了,公婆了乐坏了,除了上课,家里大小事不再让她插手。当母亲的嘱咐儿子,媳妇怀孕了,那种事悠着点,小心别伤了胎气。粪叉却当耳旁风,怀个孕就那么娇怪?继续不管不顾的行使他当丈夫的权利。直到有一次完事后媳妇肚子疼,下面见红。吓得公婆赶紧将媳妇送到医院去,要不是去的及时,孩子就保不住了。大夫一顿训斥,他才收敛些。 宝宝出生了,是个女儿。公婆心里虽然不怎么痛快,面子上还算过得去。月子里,该怎么侍候就怎么侍候。特别是婆婆,她已经深深的尝到生女孩遭受冷遇的滋味,到如今还落下一身病。都是女人,她不糊涂,生男生女不由人,。这粪叉可就吃不消了。过日子的本事没学会,传宗接代封建迷信这一套却根深蒂固。他让美辞职生二胎。她不答应。她说她爱这个职业。他骂她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不就是个民办教师吗,还和国家干部一个待遇,把个棒槌当成针了。 有一天下午,美上班去了,孩子在炕上睡着,老娘在天井里打扫卫生。粪叉看着熟睡的女儿,红扑扑的脸蛋,小模样挺秀气的。他一点也爱不起来。“赔钱货”是奶奶经常骂姐姐的话语。这孩子不但是赔钱货,而且是自己断子绝孙的导火索。一股绝望袭上心头。怎么办?怎么办?老婆这死杠子,又不肯辞职生二胎,这不是成心绝我的后吗?忽然,他生出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办法。他顺手扯过一床大被,将孩子裹得严丝合缝,放在炕头上。他想赌一把吧。不管这孩子是否被闷死,都是天意。就看她的造化了。做完这一切,他就出门玩去了。过了一会儿,老娘扫完院子,到屋里看孙女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得快把尿,别让她尿下。当她来到堂屋炕前,孩子不见了,只有一床大被鼓鼓的窝在炕头上。她心里一惊,赶紧将被打开,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孩子的浑身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小脸憋得紫溜溜的猪肝色,已经哭不出声。还好还有气。老娘赶紧将孩子抱起来,照着后背拍了拍,抖了抖,孩子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孩子还好好的活着,注定他已经断了香火。这一切,都是老婆女儿造成的。从此,这娘俩,便成了他发酒疯、泄气的工具。 第四章:话费风波 又到了该交电话费的时候了。栓柱带上五十元钱就到电信 局缴费。九十年代电话还没有普遍的走进庄户人家里,他家这就算超前了。亲戚朋友安电话的不多,所以一月下来也打不了几个电话。他满打满算,三十元足够了。 他来到电信局,工作人员正忙着。缴费的不少,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他赶紧跟在人家队尾排上。好容易挨上号,报上名。工作人员说:“三千五。”他以为是听错了,就问“多少?”“三千五。”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不但他大吃一惊,就连和他一起排队的人也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三千多元钱,在庄户人眼里不亚于一个千文数字。栓柱痴了,急了,将话费单子推给服务员,说:“同志,你们一定弄错了。这个钱我不能交。我向哪打这么些电话?我总不能抱着电话不吃饭不睡觉,满世界打吧?” 工作人员拉出话费单说:“你看,全是拨打的信息台。” 他气愤说:“我和信息台又没什么关系,打他干什么?一定是你们搞错了。这话费我不交,也没钱交。反正不是我打的。” 工作人员说:“大叔你别着急。你先回家问问。实在不行咱就报警,让公安局来处理好吗?” 他一听,也在理。就满腹疑团回家去了。回到家里,儿子正抱着电话聊得热乎。他不知儿子在干什么,就对儿子说:“和谁打电话?有什么事快说,说完咱就把电话撤了。这还出鬼了。”粪叉见老父脸色不对,就对电话那头说:“有点事不方便,有空再找你。”就扣了电话。问:“咋地了?” 他说:“还咋的了。这一月电话出鬼了,话费三千多。就是围着地球转几圈也不至于这吗贵?这些日子你打过几次电话?” 粪叉一听三千元的电话费,立刻傻眼了。嘴里却说:“打了几个电话也不至于这么些钱。” 栓柱说:“实在不行就报警,咱不能拿着冤枉钱。” 粪叉一听报警就急了,“爸,别……别……报警。难道是我打了几次信息台的事?” 老父一听,差点晕了过去。“人家就说是什么信息台聊天室,原来是你这狗东西做的业。好了,快拿钱交去吧。晚了咱不报案,人家就报案了。” 他说:“我……我哪有钱交?” 老父恨恨的说:“没钱?这么些年,一分钱你也没向家里拿,都哪去了?让你媳妇存起来了?” 他结结巴巴的说:“我花了。” “好好,花了好。那就等公安局来抓你吧。”说着,泪水涌满眼眶。“我哪辈子做了孽,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东西!” 粪叉在外贸干的是杀鸡的活。近两三个月,企业不景气,没什么活。工人们三天两头歇班,多则半月二十天,少则三五日。这样他就有大量的时间呆着没事干。土地大包干了,父母整天埋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孩子也上幼儿园了,美上班顺便带着。他在家无所事事,也不到田里帮助一下。 这天,他正在家无所事事,忽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还没等开口,那边就传来了温柔的声音:“你好,这里是信息台聊天室,可全方位为您服务。您需要交友吗?您需要解闷吗?您需要……” 他愣了一会,就对着话筒恶作剧地说:“我找个老婆有吗?”不料那边却说:“有,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把您交友的条件亮一下。” 他说:“亮一下是什么意思?”“亮一下就是说明一下。”他就信口说了:“年龄二十左右,身高一米七左右,脸蛋漂亮的。”“好极了。我就符合你提的条件。我做你的老婆好吗?嘻嘻……” 粪叉本来 就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他一听还有这等好事,真是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连说:“好,就你了。”于是,他们就漫无边际的聊了起来。那边的女人可真开放,净扯些两口子被窝里的事。把个粪叉聊得的神魂颠倒,热血沸腾,恨不得整天粘在电话上。只要家里没人,他就拨打过去。简直掉到了温柔乡里了。刚才老父进门,他还正热乎着呢。 听了儿子的话,栓柱气得七窍生烟,浑身哆嗦。照着儿子的脸“啪啪……”就是一记耳光。儿子快三十的人了,他还是第一次打他。住了手,泪水哗哗的流了出 来。冷静下来,栓柱想,这三千五是逃脱不了了。这种事及早不及晚。晚了人家报了案,闹得满城风雨,就不好收场了。咱也丢不起这个人。再说,让媳妇知道了,这个日子还怎么过? 罢罢罢, 就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生了这么个祸害。为了保住儿子的家庭,只好吃这个哑巴亏了。他从箱底找出几年来仅有的积蓄五千元存折,到银行提钱去……
第五章:色胆包天 车站周围,是做买卖的黄金地段。饭店、旅馆、超市星罗棋布,生日家家都非常红火。有一家叫“夜来香”的饭店,远近闻名。据说这家饭菜并不怎么好吃,最诱人的是这家饭店的特殊服务好。他们的小姐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个个年轻漂亮,讨人喜欢。用行家的话说:“货好,活好。”引招的客户就像那夏天的苍蝇闻着了臭肉味,哄哄地往这飞。粪叉是这里的常客。只要发了工资,必要到这里快活一番。他说不能白活一世。 这天厂里又没活干了,他在家闲的无聊。电话是不能再打了,就想到“夜来香”去逛逛。厂里不景气,工资也自然发不了多少。他找找衣兜,还好,还有一百多。这就够玩一次的了。他揣着这一百元钱来到了“夜来香”,老板娘老远就冲他打招呼。“哎幺,大哥,怎么好久不见影了?该不会是把魂丢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他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老板娘说:“这不是来了吗。我这魂除了这里,哪里也丢不了……” 老板娘“嘻嘻”的笑着说:“算你有良心。今天又来找哪位快活?” 他四周瞅了一下,老板不在。就一脸的坏笑,半开玩笑的说:“今天我就冲着美女你来的。” 老板娘本来就是这饭店招来的小姐,因姿色出众,被老板留下来独自享用了。起先是让她在大堂吧台,他们只是暗地里来往。后来她怀孕了,老板便休了自己的糟糠之妻,把她转了正。老早她就发现这小子不地道,每次来那双贼眼总是色咪咪的盯着自己。没想到他还蹬鼻子上脸,要来真格的。听了粪叉的话,她表面上并没有发作,心里却如嗓子里吞进了苍蝇,恶心。心想:什么玩日儿?老娘的豆腐也是你想吃的?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我怎么收拾你鳖蛋。 嘴里就说:“幺,难得大哥赏脸。只要你赔得起,妹子就陪你玩玩?” 他受宠若惊,凑上前来说:“真的?别耍我啊。” “那还有假?走,里面去。”她招呼一个服务员过来,让她在外面照应着。并和她耳语了几句,就走了。 他不知死活地跟在后面,如在梦中,晕晕乎乎就到了一个客房里。这间客房及其简单,除了一张床,一个破旧的床头柜什么也没有。看样子好像是看门的工人值班用的。以前他到过的小姐房间不但非常华丽,而且香喷喷的新房一般。他说:“就在这里?” “怎么不行吗?” “行行……只要有妹妹陪着,哪里都行。”说着,就去搂抱老板娘。“小心肝,想死我了。” 老板娘一把将他推开,说:“有的是功夫,急什么?一会让服务员送端过几个菜来,喝壶小酒再办那事不是更有滋味吗?” 他又扑上来。“好妹妹,酒就不必了。我……我等不及了……”一边胡言乱语,那手就乱摸起来。就在这时,门“哐当”一声开了,老板闯了进来。一把逮住,抡起拳头,雨点般的打了下来。嘴里骂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欺负到我的头上。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打够了,打累了,他住了手,一屁股坐在床边上,指着粪叉说:“你说,这事怎么了结?” 粪叉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嘴里流着血,裤裆尿得湿漉漉。他早吓的魂飞魄散,身上的伤痛感觉不到了。他爬起来跪在老板的面前说:“老板,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老板说:“饶了你也行,打电话叫你家里人拿一万块钱来领人。要不,我就报警,你强奸我老婆。你看选哪样?” 他哭着给人家磕头说:“老板,千万别报警,我拿钱。”然后他又说:“老板,求你了。我家拿不出这么些钱,少些行吗?” “你说多少?” “我家里冲顶能拿出五千来。” 老板想,见好就收吧。这毕竟是自己设的圈套,老婆又没吃着亏。乡里乡亲的闹大了,吃亏的是谁还不一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知他有没有厉害的背景?再说,自己干的就是见不得人的买卖。要是他有个什么亲戚在什么工商、税务、法院、公安等部门干个头头脑脑的,不就麻烦了?想到这里,就说:“五千就五千,不能再少了。让你长个记性:朋友的妻,不可欺。”然后就把电话塞在他手里,“打吧。” 接电话的是粪叉的娘。她一听这事,吓得浑身哆嗦。老头子栓柱正在本村帮人修理房屋,她一溜小跑去将他喊回来。听老伴如此这般一说,栓柱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可他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命根子啊,能不管吗?他问老伴:“咱还有多少钱?”老伴说:“前天咱挂了那一栏猪,钱还没存。够了。” 他叹了口气说:“拿来,快去把那祸害领回来。” 栓柱看到儿子被人打的鼻青眼肿的样子,又是气又是疼。都是自己的儿子不好,又不好发作。无风不起浪,自己的孩子是个什么秉性自己明白。他什么也没说,拿上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跄跄踉踉地回到家里,一口鲜血喷洒出来。老伴赶紧将他扶到炕上,哭着说:“你别吓我呀!没有过不去的坎啊。” 他躺在炕上,张着嘴,瞪着眼,大口的喘着气。跟在后面的儿子一见老子这种情景,也知道拨打110。可是,还没等到110赶来,一滴清泪从眼角滚出,他带着无限的牵挂,走了。
第六章:娘的遗言
栓柱一死,家里一下塌了天。没多长时间,老伴一愁,一急,嘴也歪了,眼也斜了,右半边身子动不了了。多亏治疗及时,嘴能说话了,生活却不能自理。 这下可苦了儿媳美。她既要上班,还要侍候生病的婆婆,一家人的里外生活全落在她一人肩上,连喘气的空也没有。多亏三个大姑姐,时常也来照料一下母亲,孩子放了学也能替奶奶递递拿拿的了,她多少才能从容点。按说粪叉上班不定时,还时常歇班,完全有不少空闲照顾母亲。可他从来就是别人侍候的主,哪里伺候过别人?于今老娘不但不能帮他了,还处处用人。一会拉了,一会尿了,一会要翻身了,一会要吃喝了,真是烦死人了。不过,这一切媳妇包了,他也没费多少心。 这天,美和孩子上班去了。粪叉在家歇班。他睡够了,吃饱了,就要出门打牌去。母亲喊住了他。他来到母亲的房里,不觉吃了一惊。母亲怎么这样了?面色枯黄,双眼深陷,就剩一把骨头了。母亲生病半年多了,他却极少到母亲的房间来。上次给她端过一次水,也是一月前了。 他说:“有事吗?” 母亲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扶我起来坐坐。” 他爬上炕去,猛地将娘扶起来,由于用力过猛,差点闪到。想不到娘这样轻。他拉过被子垫在娘的后背上。说:“这样行吗?” 老太太点了点头。 他说:“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哪里去?干什么?”娘露出不满的神情。 “出去找人打牌去。在家闷的慌。” 听了他的话,老娘泪流满面。“叉子。你坐下。娘有话说。” 他一看娘哭了,一下不知所措。长这麽大,他还没见过娘掉泪。他说:“娘,你这是咋?有话好好说。” 老太太顺手扯过一件衣服,擦擦眼泪,镇定了一下说:“叉子,你已经三十多了,不是小孩子了,该长大了。” 听了娘的话,他又不明白了,反问:“又咋了?怎么又长不大了?” “你甭打岔,听我慢慢慢慢的跟你说。”她瞅着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又叹了口气。泪,又不自觉的流了出来。过了一会,她说:“娘这病,娘心里明白,没多日子活头。这几晚上,老梦着你爸,他要我去和他做伴。你们姐弟四个,娘放不下心的就是你。”她用袖子擦了把眼泪,接着说:“以前,你爸在,有什么事,有我们给你担着。如今,你爸没了,我这一病,不但没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却给你留下了饥荒。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事,谁替你打动?这么些年,你发的工资我们一份也没要过。以后再挣了钱一定交给媳妇。” “不,别的我听你的。把钱交给她我花什么?”他打断了母亲的话。 “孩子,都是我们把你惯得不懂事。男人挣钱养家糊口这是天经地义的。你媳妇是把过日子的好手。她勤快,善良,大度。这么些年了,你没给人家一分钱,人家连问都不问。我瘫痪在床,美像伺候孩子似的,擦屎把尿,从不嫌脏。你这做儿子的不如她呀。天长日久,亲闺女也做不到啊。” 他不服气地说:“这是做儿媳应该做的。想当初你不是也这样伺候我奶奶了吗。”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不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的脸上带着愧疚。“做人应该知道满足,懂得感恩。咱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不知是上几辈修来的福分。我知道,你对媳妇生了女孩子不满。可这生男生女由不得人啊。我们不在了,一定好好跟媳妇过日子。她就是你的福星。娘看明白了,离了她,你不会有好日子过……” 他似乎听懂了娘的话,破天荒的没有出去打牌。第一次将娘的尿布洗干净,晒在天井的铁丝上。随后,又捡起笤帚,将房间里的卫生扫了扫。 中午,美放学回来。婆婆的尿布不用忙着洗了,就赶紧忙着做饭。做饭前她来到婆婆炕前,“娘,你想吃点什么?我做去。” 婆婆慈祥地看着媳妇,说:“什么都行。甭光顾着照顾我了。你上班也不容易。随便做吧。” 婆婆长期卧床不动,经常便秘。早晨一大早她到市场上买了菠菜、猪血,这些东西通便。馒头在回家的路上已经买好。那就菠菜粉条炖猪血吧,也是婆婆爱吃的一道菜。饭做好了,美把饭端上饭桌,让粪叉和女儿先吃着,她就到屋里照顾婆婆吃。婆婆又手起不到作用,吃饭全得别人喂。老太太今天的胃口特别好,一个二两的小馒头,一碗猪肉白菜炖猪血,都吃得干干净净。美高兴地说:“娘,要是你天天都这样吃,身体就很快好起来。” 婆婆笑了。她说:“我这病啊,娘自己明白,没好了。孩子,我这一病,拖累你了。” 美说:“娘,说什么呢?什么拖累不拖累,好好吃饭,放宽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婆婆一把拉住她的手:“孩子,自从你进了这家门,苦了你了。我的儿子从小被我惯坏了。以后我不在了,他要是不懂事做出了出格的事,你一定要好好担待。千万别不管他,半路把他扔了。” 美说:“娘,说啥呢?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婆婆说。“快去吃饭吧。” 这天下午,老太太趁没人在眼前,悄悄的的走了。她仰躺在炕上,就像睡着了,一脸上平静,带着微笑。
第七章:丢失的摩托车.
父母不在了,粪叉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下子找不着北了。想想娘的话不错,自己是该长大了。媳妇确实不错,要什么有什么,除了钱挣得比自己少点,哪里也比自己长。再说,自己是男人啊。娘说的对,养家糊口是男人的天职。这个道理以前他也懂,可是处处有爹娘照应,他也懒得去想,更懒得去做。如今不同了,没了后盾,就如那老话说的——杀到秫秫显出狼。 发了工资,他对美说,工资发了,给你还是我先拿着? 美说:你拿着,直接打人家饥荒就行了。我的工资可以照顾一家生活。就是这句话,又给了他极大的自由。他把钱放在腰里,人家不找上门要债,他是不舍得拿出来。他又迷上了打牌赌博。他想不劳而获,一夜暴富。 一开始,打牌只是玩玩。几个同事歇班的时候在一起消磨时间。时间久了,又感到不过瘾了,有人就提议下个小赌注,活跃一下气氛,块儿八毛的,输了赢了都无关紧要。谁知这一玩就不可收拾,赌注也越来越大。俗话说:赌场无父子。真要赌起来,再好的朋友也翻脸不认人了。但凡沾上赌博的人,就像那抽大烟的上瘾。输了不舍气,就想捞回来,越捞越深,也就没有回头的路了。赢了的贪得无厌,得了小钱还想赢大钱。人性没了,道德没了,心里有的就是钱…… 这天,他发了工资,又去了赌场。开始的时候,他想拿出一百元来碰碰运气。不管输赢,他都退桌。谁知刚打了第一把,他的手气及好,一下就赢了五百。这一下他尝到了一个大甜头,就再也舍不得放手了,想大捞一把。于是就将刚赢的五百下做赌注,继续赌。这一下手气就不那么好了。他不但将刚发的一千多元的工资输了个精光,还欠三千多元的赌债。要钱没有,他只好将五千块钱买的摩托车顶上。回家告诉妻子,摩托车被人偷了。媳妇说:“丢了就丢了,别去想了。等有了钱再买辆。”这事也就平安过去了。 三年后一天中午,一家人正在吃饭,有人找上门来。进门就喊:“宝生当兵回来没有?把摩托车行驶证给我。”宝生是粪叉的大名,人家说没有行驶证公安局不给审。原来当时他的行驶证没带在身上。老婆一见来人骑着摩托车是自家丢失的那辆。就一把抓住那人说:“摩托车丢了三年了,这下可找着人了”。来人直喊冤枉,说:他的摩托车是买来的。当时卖摩托车的人说他外甥宝生要当兵去,不骑了。怕放在家里没人骑放坏了,干脆卖了。美说甭管是哪来的,摩托车是自家的没的说。要么将车留下,要么报警。起初,他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后来他听美说报警,就急了。他拉住媳妇说:“人家也是花钱买的,又不是他亲自偷的。放人家走吧……” 媳妇说:“那不行。冤有头,债有主。他买了赃物,咱报了警,也得挨罚。要不,把摩托车留下。你去找卖摩托车给你的人,让他退给你钱。” 来人见美死活不让他把摩托车骑走,就说:“这样吧。卖摩托车的人我认识。我这就去找他,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粪叉见来人走了,知道纸里保不住火。就对美说:“别在追究了。这摩托车不是丢的……”老婆一听,差点气个半死。怎么会有这样的荒唐事?他百般的辩解,说自己当时一时糊涂,就想多挣点钱。谁知会有这么个结果。又不敢和她说,怕她生气,就撒了个慌。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以后吸取教训就行了。
第八章:遮不住的谎言
日子就这样在磕磕绊看中过来了。转眼间到了2000年,美由民办转为转公办教师,小学高级职称,工资一下子提了上去。近年来国家重视教育,老师的工资也一路看长,很快美的工资突破了三千。而粪叉的工资却没什么变化。因为一来企业不景气,二来他干活拈轻怕重,吃不得苦,耐不得劳,哪有白白养老的?所以这工资不但不涨,还越挣越少。 老婆挣钱多了,手头宽裕了,粪叉一时又摸不着北了。一群狐朋狗友“财大气粗”的成了饭店的常客,常常是中午喝了晚上喝,一喝一个酩酊大醉。回到家里不是呕吐的到处都是,臭气熏天,就是磨沟里找驴蹄,这也不顺眼了,那也不和意了,闹得鸡犬不宁。有时干脆找不到回家的路,害得美和女儿整晚的在外找。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他又在外面喝酒。夜深了,还没回来。美守在电话机旁一遍又一遍的联系他,唯恐出什么事。开始,他的手机还响,就是没人接。后来干脆关机,联系不上了。美在家心神不定的祷告千万别出什么事。干着急,偌大世界,到哪去找?后半夜了,有人打电话过来,说:“你丈夫在这里喝醉了酒找不到家了。”原来人家下班回来发现他蹲在人家门口。手机也被人抢去了,手套也丢了,也不知怎么回家了。好歹还记住家里的电话号码,人家才给打了电话。美问明了地点,就和女儿一起去接。雪唰唰的下着,外面连个人影也没有。找到他时,他正坐在雪地上。看到美和女儿,他竟像孩子似的哭着说:“你们怎么才来?想把我冻死吗?”看着这情景,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美和女儿费力将他架起,他已经走不成路了。没办法,娘俩一边一个,连托带拽,好容易才把他弄回家。这一晚,要不是好心人报信,他就完了。可他还不长记性,过后,该怎么在外喝还怎么喝。这饭店不是自家饭桌啊,什么日子喝搁住造了?每次酒醒后,美就劝他,咱几个血汗钱,不能这么造。他辩解说:别人请客,自己没花钱。哄三岁小孩子能信吗?你是谁?厂长?车间主任?狗屁不是。说急了,他跳着脚骂:“臭娘们,头发长,见识短。朋友还能不交了?想叫我不和朋友一起喝酒,门都没有。”也许,男人们交朋好友就该这样?美也有些摸不着。可真遇到事,让他借毛钱缓解一下,一分也借不着。喝酒的时候是朋友,被困求助的时候就成了路人。这酒肉朋友能交吗? 美将自己日常生活开销记了下来,月底合计,发现有将近两千元钱没有着落。问他钱哪去了?他不上情理说:“让我嫖了,赌了,吃了,喝了,你在怎么办吧?” 管不了别人,还管不了自己?美没办法,为了家,只好将自己的工资卡自己拿好。这样一来,他自己的钱不够挥霍的,就想法骗。他说:“厂里活没法干了。工资发不着,还要集资。这不,每个职工集资至少五千。咱怎么办?谁不集,就下岗。”美一听这话,是个正事啊。既然厂子的决定,那就集吧。她将自己的工资卡上的钱取出五千交给了他。另美奇怪的是这资集上一个多月了怎么没见收据?她就问他:“集资的收据呢?”他愣了一下,说:“没给”。美说,“怎么会是这样?没凭没据的到时丢了怎么办?”他说:“都这样,人家的丢不了,单丢了你的?”美还是放心不下。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正巧遇到粪叉的同事。美就忍不住的问:“你们集的资都没给收据吗?”人家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厂里没有集资。五千多元虽然不算什么,可对工薪阶层也不是个小数目。这么大一笔钱他也不眨眼的骗?联想到摩托车事件,平日那些孩生日娘满月,今日吃喜酒,明日随份子,那件事又是真的? 美回到家里,他也下班了。美又问:“集资的收据给了没有?”他说:“没有。”然后先发制人的问:“你什么意思?我撒谎不成?”听了他的话,美再也压不住火气,就说:“这钱真的集资了?到底哪去了?”“你不好去问问,就是集资了。”“走,我和你一起去厂里问问。这个资到底集没集。”他说:“要去你自己去。”美说:“我打听过了,厂里根本没集资。”他恼羞成怒:“好啊,你个臭娘们,竟然在我同事面前臭我。这钱就让我花了,你爱咋办就咋办。”美说:“你还是人不是人?你坑骗老婆孩子,就不怕天打五雷轰?”这一下,他不让了。“你个丧门星,还敢咒我。”“啪!"照着美的脸就是一耳光。嘴里还骂着:“臭娘们,不就是多发几块钱吗?扎杀了。”美的左脸顿时紫青肿胀起来。她彻底绝望了,想到了离婚。他说:“离婚你自己去离,我不去。”美一个人含着眼泪到了民政局。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说实在过不下去离婚,得两人一起来协议。要是一方不来,只好到法院起诉。这是个星期六的上午,法院的人双休。人家告诉她下星期一再来吧。他醒了酒,看到美要来真的,一下子慌了。他向美赔不是,并下保证,指天发誓,以后再不敢了。看到他这样,美的心一下子又软了。想到婆婆临终的嘱托,这就是命。再说,要是离了婚,知道真相的会说离了好。不知真相的还以为自己挣钱多了瞧不起他了呢。美思来想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算了,熬吧。
第九章:嗜酒如命
也不知是那些狐朋狗友们良心发现,改邪归正,还是见他酒后无德给别人添麻烦,竟然渐渐没人约他泡饭店了。可这家里的日子并没有消停。 只要他踏进家门,那酒就不能离嘴。吃饭的时候喝,不吃饭的时候也喝。直喝得那酒就像农民浇菜,再也灌不下去为止。家里的酒瓶就像地雷,到处都是。就连厕所 也不放过。喝酒以后你安安稳稳的也行,谁让好这一口来?可是他不让人安稳。喝上酒了,这也不顺眼,那也不是,唯独天底下就他好;骂骂咧咧,骂着骂着就动起手来。 每次美放学回家,一进门只要见到摩托车在院子里,那心就平平的跳,腿也拉不动了,她知道,屋里的他就已经酩酊大醉了。美小心翼翼的好言相待,唯恐触动他那根神经,惹出事端。美匆匆忙忙的做好饭,女儿也放学回来了。一家人坐下吃饭,他眨巴着金鱼似地水泡眼,继续喝酒。喝着喝着,他就开始找事了。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这个地方脏了,那件东西放的不是地方了。只要你别辩驳,由着他数骂,或许这顿饭还能吃得长一点。要是你脸上露出不满,或者顶他几句,那就摔了筷子摔了碗,动手打人。好汉不吃眼前亏,美和孩子又打不过他,只好出门躲避。这下可好,一旦老婆孩子走出家门,他立马把门关得死死的,再不让回来。并且在家恶狠狠地咒骂:你们死在外面,别回来! 大年除夕。一大早,美起床做好饭,叫唤粪叉和女儿起床吃了饭,就提醒他说,今天年除夕,不到吃饭的时间不能随便喝了。就算我求你了,图个吉利。他答应了:嗯,不喝了。美和孩子在屋里收拾卫生。他在门上贴对子,两边挂上灯笼,又将天井打扫干净。在老婆孩子的睽睽众目下,他破例一上午滴酒没占。快十二点了,美做了几道菜,一家人坐到一起安安稳稳的吃了起来。吃着饭,美忽然想到还有瓜子和糖果没有买,就招呼孩子快吃,吃完娘俩一起到市场买东西去。市场离家少说也五六里。美用自行车带着女儿去了市场。市场上基本上没人了。娘俩买了几斤瓜子,几斤糖果,就回来了。等她们回来,粪叉的酒还没有喝完。桌子旁边,两斤白酒还剩不到半斤了。再看他,眼也直了,舌头也不打弯了,却还在灌,好像几辈子没喝过酒。看看他这点出息,美满肚子火气没处出。就吩咐女儿,等他喝完酒收拾一下桌子,自己到炕上躺一会。粪叉看到美没理他,就趔趔趄趄站起来,来到炕前拉美起来,去剁馅包水饺。美说晚不了,自己躺一会再去。他的酒疯上来了,开始骂骂咧咧。一转身,发现炕前桌子上有一个女儿用的墨水瓶,他顺手拿起,“砰——”得一声,摔在地上。顿时,墨水、瓶碴撒了一地。他看着女儿骂道:“你个赔钱货。还不收拾干净,傻站着看什么?”美再也躺不住了,那股火,真想起来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可这是过年啊,这是什么人呢?她一把夺下女儿手中的笤帚,说:走,让他自己收拾。娘俩夺门而出。 娘俩在街上逛了几圈,天空开始下起小雪来。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想想大过年的,到哪里去?她又领着孩子回家。可是,门从里面关得巴巴的。任凭你怎么敲,怎么喊,他就是不开门。回娘家?老娘八十多岁让她知道了难过、生气、担心。总不能在大年夜的雪地里冻一宿吧。最后,她打电话到三十里外姐姐家,让外甥开车将她们娘俩接了去。 这个事件的发生,引起了美娘家人强烈的反响。以前,美在家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从来没让娘家人知道过。一来让家人担心,二来感到娘家人知道他是这么个人,瞧不起他,自己面上也无光。实在没法,她就求助三个大姑姐。美的为人,大姑子们非常钦佩。特别是她对婆婆那份孝心,另粪叉的三个姐姐非常感激。自己兄弟的秉性她们清楚。每次听到美的哭诉,她们就去劝说粪叉,让他别心里没数,美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人。要是离了她,粪叉要多么难堪就有多么难堪。他听不进亲人的劝告,继续我行我素。气得姐姐们对美说,你要是感到实在过不下去,该离就离吧。让他尝尝光棍子滋味。而粪叉却“对着驴定亲嘴,不知香臭”,每次打架,他都拿起手机对美说,吃亏了,找你家人吧!凭什么老找我家人。找啊,让他们来收拾我呀!谁要是进了我家门,我叫他站着进来,横着出去……美叫他逼得没法,好几次拿起电话,最终又放下。这次,怎么也包不住了。正月初二,美带着女儿,回到了娘家。听了美这几年受的委屈,老娘心疼的直掉泪。兄弟姐妹们个个义愤填膺,说这个畜生,简直就不是人,离婚吧。凭咱的条件跟着这么个男人,本来就可惜了,他还竟然这副德行。美摇摇头,算了。都快五十的人了,离了婚叫人笑话。家人责怪:真傻,傻到家了! 这次,美和孩子在娘家一直住到开学才回。粪叉是那种“脖子上挂着大饼饿死的主”,哪里受得了没老婆侍候的罪?他求助姐姐租着车去接美回来,美就是不理,并且要求离婚。这下他可真吓坏了,跪在丈母娘和媳妇面前,咬破指头写下血书,保证以后不敢了。美借坡下驴,回家了。 经过这一闹,尽管他口服心不服,也还暂时收敛了几天。可是过不了多长时间,老毛病就又犯了。该喝喝,该闹闹,一时也不让人消停。 这天下午,他又歇班。美吃了中午饭就匆匆上班去了,他一个人在家得着了,二斤白酒灌上,就成了魔鬼了。他想到是美让自己断了后,想到美回家后丈人一家人对自己的不礼貌,那火就腾腾地往上冒。这老婆就是修理轻了。想到这里,他顺手摸起一根木棒就往学校跑去。学校的老师们对他的德行早有耳闻,见他醉醺醺的,凶神恶煞地跑来,知道没好事。有人就通知美躲起来,几个男老师就向前劝阻他。他蛮不讲理地说:“我教训自己的老婆管你们什么事?你是她什么人?想好的?”人们见他胡搅蛮缠,就强行将他向大门外推。谁知他一下子躺在地上,撒起泼来,硬说老师打了他。没办法,老师们找好拨打110报警,才将他弄走。对此,他有和学校结了怨。
第十章:忧愤成疾
很长时间,美就感到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不难受。吃饭没胃口,身上乏力。她不像以前那样风风火火的样子了。坐在哪里,就不想再动。“好事”也不正常,老是沥沥拉拉的不住下。同事们劝她到医院检查一下。她说没什么大碍,可能是更年期到了,加上经常郁闷,情绪紊乱,身子自然没个好受的时候。回到家里,也懒得动,勉强将饭做好,上炕躺下就不想再起来。粪叉看到老婆这个情形,就问怎么回事。美说不舒服。他说,越来越娇贵了,一天就上那么几节课,写几个字,就累着了?看你这个样子,就在养不活。我跟你说啊,你可别指望我伺候你。 春天,学校组织到医院查体,美查出患有子宫肌瘤,需要动手术。他说医院为了挣钱就会夸大病情。又不是什么大病,动什么手术?子宫里七八斤的孩子都盛了,何况一个小瘤子。美自己也没怎么在意。再说,女儿正在上大学,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她想:也许吃点药慢慢就好了。 美渐渐的感到不对劲了。她的下面经常流血,身体渐渐消瘦,面色枯黄。看着教学楼的台阶,她就犯愁,实在是迈不动步了。站在讲台上,一节课上不完,她就坚持不住了,真的希望快下班,好坐下歇歇。同事们劝她别上班了,赶快到医院检查。她去了,子宫癌晚期,再也没回来。医生说:太晚了,开刀也无济于事,更增加她的痛苦。 粪叉一听子宫癌晚期,也着实吃了一惊。怎么办?反正是没的治了,这可是个花钱的无底洞啊。美知道了病情后平静地对粪叉说:“咱不住院了。治也是白花钱,就是早天晚天的事。”这话正中他下怀。于是,他们不顾医院的挽留,出院了。 刚从医院回来,美还能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两口子的饭,她也还能做一下。粪叉就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还是回家好,老婆不但不用人伺候,还能伺候自己,更重要的是省了钱。可是,没过多少日子,美就一头栽倒炕上再也起不来了。她的肚子逐渐胀大,就像怀孕即将生产似的。粪叉一时又招架不住了。从娘胎生出来,他就没做个饭,洗个衣,这一下子全成了他的活,就感到受不了。整天牢骚满腹,吊着个脸子,没个开晴的时候。好歹美吃不多,也造不多。姐姐们也像当初侍候母亲时不断的回来帮他一把。她们对粪叉说,好好照顾她,有美在,还是个家。要是她没了,他也就掉到地下了。他听了姐姐的话不以为然,她都这样了,活着自己遭罪,别人也跟着遭罪,还不如早点……有时美实在忍不住就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不但不心疼,还没好气的大声吼:忍着点!听的人起鸡皮疙瘩。美只好咬紧牙关,独自流泪。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美就如一盏熬干的油灯,骨痩如柴,双眼深陷,干涸黑黄核桃脸皱巴巴巴掌大。光秃秃的头颅几根白发,枯草一般挑着。干瘪的嘴唇盖不住长长的牙齿。癌细胞扩满的腹腔,薄薄的肚皮像一个滚圆的皮球,透明发亮,仿佛一戳就破。她连躺下歇歇都不能了。白天晚上依靠着被子坐在炕上。她强忍着痛苦的,常常嘴唇咬出血来。那神情,仿佛卡通片中的鬼,既让人心痛,也让人恐怖。渐渐的,她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连几天,她汤水没进。粪叉预感到老婆快不行了,打电话通知女儿。 得知美病危的消息,女儿连夜从学校赶回。看到女儿出现在面前,美仿佛精神了许多。她说:“看看就回去吧,别耽误了上课。我这病也没多少日子了,活着也是白受罪,还拖累别人……”女儿拉着母亲干柴似的手,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簌簌的往下掉。她说:“妈,你不会有事。你要等到我大学毕业,等到我成家……”美也泪如泉涌。她说:“孩子,妈舍不得你。我多么想看到你大学毕业,看见你结婚生孩子啊。孩子,对不起……妈等不到那一天了……” 女儿回家的第二 天晚上,飘着零星小雨。他喝了些酒,脱开身出门找人打牌去了。这些日子,可把他憋闷坏了。老婆半死不活的病在炕上,自己再出去玩自己的,别人不笑话?今晚好了,有闺女在,自己出处透透气。十点多,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气。在一边守着的女儿凑近来说:“妈,你怎么了?”美已经说不出话。她直瞪着双眼,盯着女儿,一滴浑浊的老泪挤出眼眶。女儿哭着说:“妈,你怎么了?别吓我呀……”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是发不出声音。女儿赶紧打电话找粪叉:“我妈不行了,快回来!”他说:“一把牌还有几张了,打完就回家。”和他一起玩牌的人听到这话,赶紧把牌扔下,推他快走。他说:“没那么严重。”可是,等他回到家里,美已经带着满心委屈和痛苦走了。
第十一章:结局
美走了,粪叉曾也挤出了几点眼泪。不为别的,摇钱树倒了、银行闭了、保姆没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只要有钱,什么东西没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自己动手,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他也想尽快找个女人侍候。就他这样除了一身臭毛病其余要什么没什么的东西,谁跟他?傻子也不会大睁着眼跳火坑。 美走两个月后,大队房屋改造,实行拆迁重建的政策兑现下来了。他家的几间七十年代的老土屋,补偿两套新楼房。他合算着,自己又没有儿子,要那么些房子干什么。干脆,要一处房,另一处要现钱。真是天上掉下大馅饼。瞬间,他成了暴发户。 他就想: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没福之人瞎慌张。以前都说美是自己的福星,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自己也没什么福享。没准,就是个灾星。这不,她一死,自己的好运就来了。有了钱,有了房,他一下子,由臭狗屎,变成了香饽饽。有人就给他介绍了一个不到四十的,带一男孩的寡妇。他们一见钟情,各取所取,一拍即合。看看这女人的姿色,不比美常,重要的是她年轻,还带一儿子,给自己续了香火。她呢,虽然看不上他那副德行,但他的房子,钱是诱人的。她想:那铜锁再浑,不是也叫狗剩媳妇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吗?卤水斩豆腐,一物降一物。还就不信了,娘俩还降不住他? 美走了还不到百日,他就迫不及待了。现在他一个人说了算,他要结婚,还要把这婚礼办得像模像样的。虽然不能像年轻人初婚那样热热闹闹,风风光光,但也应该请几桌酒席,放几挂鞭炮,找上几辆车,披红挂绿的将新人接来,方显自己的气派。亲人们得知此事都劝他,不急着结婚,美还没过百日。他哪听这一套?他说她活着的时候都没把他怎么样,死了更没什么了。我还就不信了,死人还能挡活人的道。他要让人们看看,粪叉不是一般的人物。他首先到饭馆定了桌,邀请亲朋好友庆贺一番。可是人们都推三推四的说没空,晒了他的摊。结婚这天,女儿也没回来,亲朋也没个到场的。有钱能买鬼推磨,他花钱雇人给他照料。 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这样对他。太他妈的门缝里看人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摆弄摆弄。他新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他要用它来拉着他的新婚妻子显显眼,风光风光。他要让人们抬起头来瞧瞧,咱也不是凡人! 他将车上扎满了红绸,让老婆打扮好坐在车斗里。他驾着三轮拉着她去逛市。 第一站是美生前的学校。他开着三轮子,挺着腰板,笑咪咪的。那神态,犹如获得百万大奖一般。见了前妻生前的同事门,主动打招呼,让喜烟,发喜糖。介绍着他的新娘子。性子慢的,碍于面子,勉强应付他一下;性子爆的虽然不好当场发作,却是正眼不看,扭头就走。心里暗骂:畜生。什么玩意儿? 第二站是美的娘家。他们不是说我离了美什么也不是吗?我就让他们睁大眼睛瞧好了,咱这媳妇比美强百倍。来到丈人的村口,正巧遇到大舅子出门办事。他老远就喊:喂,老大,我带你妹子看你来了。大舅哥瞅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他心里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叫你狗眼看人低。就是来气死你! 他带着小媳妇晃悠一圈,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感到好不惬意。他情不自禁的嘿嘿笑着,不觉就偏离了轨道,冷不防咣当一声,与对面驶来的摩托车相撞,三轮车翻了。老婆甩出车去,当场昏迷。他被压在了三轮车底下,虽然没丧命,两条腿却从大腿根部粉碎性骨折。恐怕他下半辈子得在轮椅上过日子了。 交警勘探现场,他是肇事者。不但自己两口子住院治疗,还得负责摩托车司机的治疗等一切费用。 人说:活该!再叫你损,一个死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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