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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来年往(添加中)

2013-12-27 14:13| 发布者: 丛中笑~| 评论: 37|原作者: 蓝桥

摘要: 一   刚进冬月,我就开始盼年。娘说:“女盼月,男盼年。 女人盼着坐月子,好吃好喝,还不用干活;男人盼着过年,也是好吃好喝,不用干活。你盼年为的啥?”   我盼的是过年的光景。   期末考试,我是名正言 ...

 


  
刚进冬月,我就开始盼年。娘说:“女盼月,男盼年。 女人盼着坐月子,好吃好喝,还不用干活;男人盼着过年,也是好吃好喝,不用干活。你盼年为的啥?”
  我盼的是过年的光景。
  期末考试,我是名正言顺的全班第一名。站到主席台上,领了奖状还有几个本子,特喜欢那个硬壳本子,我是第一次看到。回到家,父亲还会进行奖励,他会把自己去县里开会得到的钢笔奖给我。当我把钢笔拿到手中的时候,我给自己鼓劲,我一定要努力学习,还拿全班第一。家中的那条黑狗,似乎知道了我的心事,尾巴摇来摇去,还蹲坐在我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得我都有点害羞。我用脚踢了它一下,它尾巴摇出一鼓风,跑了。
  中午的时候,二哥就带回家一本《西游记》,他有意地在我眼前晃了晃,还假装没有看到我一样,晃到屋里去了。黑狗最亲近二哥,也晃进了屋子。我正在帮着母亲烧火。天要下雪的样子。烟秸子潮湿,刚塞进灶膛,就冒出一股浓烟,屋里的空气粘稠得化不开了。父亲带回家一个猪头,还有一大包茶叶,是民政发给他的。二哥大声地在屋里朗诵《西游记》,我早就心不在焉了,把一抱烟秸子塞满灶膛,正要进屋里去,灶口喷出一道青烟,我整个人淹没在青烟之中,整个土屋子也被淹没了。母亲高喊着走进屋子:“烧火不着,干什么中用呀!”我快速地跑到天井里,青烟顺着烟筒往南飘去,烟尘滚成一条蛟龙,状如蛇,其首如虎,蜿蜒数十米。淡青色的天空,变成烤地瓜的模样,细听,青烟发出牛饮水的声音。
  母亲把湿烟秸子扔到水井边的水道里,在瓮里舀了一瓢水猛劲地泼下去。水道里的冰刚化掉一层,看着像一面模糊的镜子。烟秸子扔上去,就发出“嗤喇嗤喇”的声音,火星子亮了几下,彻底熄了。二哥从屋里走出来,用手摸着水瓮,瓮边围扎了玉米秸子,秸子和瓮之间填了麦糠。瓮里的水一多半冻着,中间一个瓢型的水圈。昨晚不知道谁忘记把瓢带进屋里了,冻在水上。
  母亲去烧火的时候,二哥凑到我跟前,爱理不理地说:“想看《西游记》吗?
  “小狗会不想。”
  “用你的钢笔换。”
  就这样,我的钢笔就成了二哥的囊中之物。二哥也了解我的习性,只要能看书,用什么东西交换都行。几乎我所有的新物品都归二哥所有,我使用的都是二手货,都是二哥弃之不可惜的。
  晚饭的时候,主食还是煎饼、地瓜、炒白菜、炖虾酱。二哥哭着一张脸问娘:“刚蒸的饽饽怎么不吃?”

      “就那几个饽饽,留着过年来客吃,现在吃了,给客人喝西北风?”      
     
大家都低着头吃饭,只有二哥举着一个地瓜细细端详,不往嘴里送。娘看都看不他一眼说:“诈花的不轻,有地瓜煎饼吃就不错了。你没经历过58年,到处是死人,都是饿死的。”
    父亲的面前摆了一个锡制酒壶、白色的粗瓷酒盅,一个食盐水瓶子里装着去供销社用地瓜干换来的半斤诸城白酒。他倒了半壶,随手倒在桌子上一点。然后他从母亲的烟盒子里拿了一块二哥用完的本子纸,扔在酒上,点燃。他拿酒壶的手很自如地在酒火上走动,一会,酒壶里就发出吱啦知啦的声音,淡淡的白烟从壶口飘出,酒香顿时弥漫了屋子。他熟练地从壶里倒出一盅白酒,冒着热气,刚好一盅。他先用嘴舔舔瓶口,盖上橡皮塞子。做完这些,他吃一口虾酱,喝一口白酒。他喝酒的频率很慢,缓慢地端酒,脖子后仰,先是一小口,发出噬啦噬啦的声音,吧嗒吧嗒嘴,很陶醉的样子。他并不忙着喝第二口酒,而是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块桃酥,递给二哥。这种好东西,只有二哥有享用的权利,其她的人最好连这个想法也别有,有也是白搭。
    桃酥橘黄色,像一个压扁的饽饽。还像一个慵懒的太阳。姐姐和妹妹都专心吃饭,只有我的视线一直定格在二哥手中的桃酥上。二哥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专权,旁若无人地大口享用。尽管那块桃酥硬得像块砖头,他还是两口就吞下去了。他噎得直瞪眼,母亲赶紧地让他喝水,喝了水后的二哥,脸红得像一只下不出蛋的鸭子。
    “大家别攀伴,明天做豆腐,后天煮猪头肉吃。”父亲喝第二口酒的时候,脖子变成一只竹笛,指法紊乱,噬啦噬啦的声音更大。黑狗的眼睛和父亲的眼睛一个颜色,猪血的颜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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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引用 有情有义有爱 2013-12-21 20:58
{:soso_e179:}
引用 南湖游游 2013-12-21 23:26
过年的光景
引用 吴心柳 2013-12-22 08:25
欣赏。
引用 蓝桥 2013-12-26 22:34
二、做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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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话说:“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年,对于穷人来说,就是鬼门关。
  鸡,刚叫了头遍,娘就穿衣起来拾掇,准备抹煎饼。她把昨晚分别泡好的粮食:少许的麦子、到碾子上碾碎的瓜干、在小磨上磨碎的棒槌粒子,掺和在一起,用清水淘了几遍。棒槌粒子见水浮出皮来,她用笊篱漂到喂猪梢里。
  淘好粮食,娘借着月光去场院里拿草。娘的眼睛在二哥三个月的时候做过白内障手术,走路磕磕绊绊的。月亮果真是个善良的姑娘,看到娘走来了,就站在树梢上,把整条小土路照得娘可以靠着月光前行。她背了一捆棒槌皮,手中还挎了一筐孩子们刚去沟里搂回家的树叶子。
  做好这些,东方的天空就鱼肚子颜色了。鸡,伸着脖子高唱。
  娘抹了一天的煎饼。娘说多预备下点饭,省得到时吃空了。家里就是穷得锅底朝天,也别叫亲戚看到。家丑不可外扬。娘的身上带了厚厚的灰尘,一走路,跑起一阵小灰风,风里,是草木灰的味道。 娘用黑色的线网挽了缵,网空很大,像缩小了的棋盘。缵的两头一边扎了一个铁簪子,像岁月的两枚图钉,把女人牢牢地钉在生活的琐屑上。
  那几个白面饽饽,娘用新买的线包袱包了,藏在一个荷花罐里。盖了破盖垫,摞上青石。摊好的煎饼分好几种,麦子多些的,留给客人吃。那几个饽饽太少了,人们的肚子里空,谁也难预料客人会吃下去多少。作为家庭主妇,都为吃挖空心思呢。麦子少些的,多是玉米、瓜干的,留着自己吃。留给客人吃的煎饼,娘一个晚上就要晾一次,直到晾透了,摞在黑色三盆子里,也是盖了盖垫,加了小块的青石。
  晚饭后,当门里点了煤油灯。灯芯子长了,就忽地窜出一道火苗。黑狗看见了,很是好奇,围着煤油灯转几个圈,趴在娘的脚下。娘脚上穿一双条绒布面鞋,鞋头和鞋后跟都打了补丁,宛如岁月的眼睛,探视着什么。娘连夜也给自己做了新的棉鞋,要等到过新年的时候穿上。娘坐在自己编织的棒槌皮蒲团上,面前一个三盆子,膝盖上放置一个盖垫。那些预留下来准备做豆腐的黄豆,经了娘的手,顺着盖垫滚到另一个三盆里。滚下来的都是个头大,身子圆的黄豆,像一个个小孕妇。滚完后,娘把顺水摸鱼混进去的霉的、瘪的,又挑了一遍。
  二姐在忙着做鞋垫,她是个过日子的姑娘。看到灯芯子长了,冒出的火苗高,担心费油,就用剪刀剪掉一截,屋里立时黑了不少。家中的那只花猫,占据了炕头,猫头枕在炕沿板子上,两只前爪叠在一起,两只后爪伸成八字形,袒胸露乳,睡相很暧昧。猫爪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伸进了破炕席洞里,可能扎疼了,“喵喵”叫两声,出溜下炕,跑了。二姐看了一眼花猫,手中的绣花针,走动得越是行云流水。她用手摸摸那块破洞,说,过年就换上新炕席了。
  我早就做好了作业,从手箱子里拿出娘给我和妹妹做好的方格褂子,穿在身上比量着,还把头东歪了西歪,想象新年穿上新衣的幸福感觉。
  猫从墙头上跳下来,走着猫步来到娘的脚下,在锅门口蜷成一个球,又开始睡觉。
  娘的鼻子上被煤油灯呛出一圈油烟来,她随手拿起一个黄豆,口里自言自语,做豆腐就得用有弹性、无硬感、不脱皮、搓开豆瓣稍凸,皮瓣发脆不发糠的豆粒。话音刚落,她手里的豆粒就被她搓为两瓣,变成两瓣豆花。
  二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在大锅里烧水。当娘挑好豆粒,锅里的水就温了。娘从瓮栏子上端来家中最大的三盆子,足以盛下两梢水。
  我和二哥帮着把豆粒倒进三盆子,妹妹的小手就在水里乱搅。娘说,去去去,玩你们的去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没有赶落不到的,什么事都要上凑。
  刚倒进盆子里的豆粒,像一个个害羞的小虫子,你挤我挤着。挤得水里出了气泡,气泡像变魔法的道具,一会儿,豆粒的脸皱了,像是小了很多。慢慢地,身子伸展着,像种子在发芽。
  过一个晚上,豆粒全都发福了。白白胖胖的,身子臃肿。
  早上。娘喊起来大姐二姐,推磨,磨豆沫糊子。也在我美梦快成真的时候喊过我。当时我好像穿着新衣,像个公主似的,在小伙伴面前炫耀呢。娘喊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但就是不睁眼,假寐着。如果睁开眼,下场就惨了,只有推磨的结局。娘看看喊不醒我,就给我塞塞被角,说,小孩子睡觉就是死。我果真又睡着了,年,在我的梦里,日渐光鲜。
  我醒了的时候,大姐二姐就磨好了豆沫糊子。娘也去邻居家借来了豆腐布袋子、豆腐框子、豆腐夹子等。豆腐布袋子,粗纱布的、约两米长。
  早饭,还是惯常的地瓜粥,咸菜、地瓜、煎饼。几个孩子吃得很欢,筷子在翻飞中,轮流作战,咸菜碗一会就见底了。二哥喝粥出声,出溜出溜的。娘打了他一筷子,说,学些坏毛病,吃饭就是吃饭,出什么怪动弹。二哥的手微微见红,花猫从桌子底下钻到二哥的身边,被他一筷子打走了。
  黑狗站在炕沿下,父亲扔给它几块地瓜皮,叼着走了。
  二姐早就把父亲劈好的柴火抱到锅门口,开始烧火。她就是个爱干活的女孩,是父母眼里的红人。她还偷着做鞋子,半夜醒来的时候,我看到她在油灯下,飞针走线,还差点烧着了眉毛。
  娘拾掇碗筷的时候,父亲就在当门的横梁上吊了榆木框子,十字形。豆腐布袋子牢牢地撑在十字架上。

        老话说,世上有三苦,行船、打铁、磨豆腐。做豆腐,这才刚开始呢。
        黑狗一刻也不停下,钻进了锅凳子里,出来时,满身是灰。花猫从西屋里出来后,就进了东屋门北面装粮食的水泥缸后面。也就几分钟,就传出老鼠吱吱吱的叫声。等花猫含着一只小老鼠从缸后出来时,还是走着猫步。
  锅底下的柴火发情地燃烧着,吐着火舌。一股北风吹进来,火舌出了灶口,二姐的脸上黑了一道。当娘关上屋门,锅里的水沸腾了,水浪伸着长长的舌头。父亲把磨好的豆沫糊子放进锅里,二姐又开始烧火。娘用黑铁勺子不停地搅动,防止焦了锅底。中火后,慢慢地小火。娘把浮沫又舀进喂猪梢里,并用铁勺子扬浆,以防溢锅。父亲提醒说,千万不要加凉水,否则做出的豆腐会有苦味。
  我站在锅边,看着娘仔细地做着一切。锅里的豆浆愤怒了,一层层冒高。娘继续搅着,直到煮熟了豆浆。
  猫和狗闻着豆香味了,都跑过来。狗趴在屋门口,猫趴在东屋门口。
  风,喜欢做使者。它把豆香味送到村东村西、村南村北,围着村子溜了一圈。等风回来在院子里站定的时候,父亲就把前几天从集市上买来的卤冈用盐水化开,准备点浆用。
  母亲把烧开的豆浆一瓢一瓢地倒进豆腐布袋子,父亲像摇旱船一样,有节凑地晃动着。纯豆浆从豆腐布袋子中漏出,流到下面的大缸中。父亲只穿了一件秋衣,满脸通红,汗津津的。最后的豆腐渣粘稠了,父亲用借来的豆腐夹子猛劲地夹豆腐布袋子,豆浆终于流干了,只剩下了豆腐渣。
  娘担心父亲感冒了,说,快穿上棉袄,可别感冒了。要过年了,可长不得病。过年长病,一年长病的。
  猫狗不睡觉了,都来到缸前。我也攀着缸沿,看着白白的豆浆,赛过羊奶。二姐给父亲端了一碗白开水,父亲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她还用手巾给父亲擦了擦脖子。娘把浮在浆上面的一层薄薄的油皮揭掉。风,站到天井里的铁条上,发出呜呜的声音。
    俗
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待到缸里的豆浆凉到80度左右时,父亲开始点卤。他把盐卤盛在一个小碗里,分三次倒进缸里。他一边倒,一边用勺子搅拌,还注意着豆浆的变化。父亲在搅拌的时候,把勺子从缸底捞起,动作轻快。
    豆浆互相簇拥着,像是跳起了集体舞,聚不到一块了,慢慢地聚成豆花。父亲盖上缸盖,闷浆。他和娘都吃起了老旱烟,和风发出的声音一样,呜呜的。
    时间很短,缸里的豆浆全变成了好看的豆花。一朵朵浮在清水里,如白莲。娘的脸上带了笑容,如秋后的莲花,尽管凋谢,依然饱满。她用勺子打碎了豆花,一边打一边说:“今年的豆腐,糙不了。”
    二姐早帮父亲把家中特意买来做豆腐的大粗布包袱,洗净铺在竹筛子里。锅里放了豆腐框子,竹筛子放在豆腐框子上。娘又把豆腐花一瓢一瓢地舀进竹筛子,水哗哗地从筛眼里流出来。当竹筛子里的豆腐花满了,就把包袱的四角翻过来,将豆腐花包住,上面用木板压好。父亲还在木板上面压了青石板。父亲的大手在青石板上动了动,挤水,压实。
    不一会,一座不老不嫩的豆腐就成功出炉了。
    娘把豆腐加了酱油,几个孩子就抢着吃起来。父亲把新出的豆腐,加了几滴豆油,开始嗤喇嗤喇地喝诸城散装白酒。
    晚上,娘用猪大油炒了豆腐渣,出锅的时候,切了萝卜丝,包在煎饼里吃,噎人,但很好吃。







引用 荷月 2013-12-27 19:12
{:soso_e100:}像回到了那年那月。{:soso_e179:}
引用 流年清欢 2013-12-27 21:06
儿时,过年,家人做大豆腐的印象也极其深刻。只是具体的步骤不很清晰,但那份忙碌和隆重是嵌在记忆深处的。那时吃豆腐渣,的确,噎人,但很好吃。
引用 图兰朵 2013-12-27 21:30
追忆流年里的年汁年味。{:soso_e163:}{:soso_e178:}
引用 yxy6623 2013-12-28 08:59
那豆腐做的,可真是传神。就是做成豆腐前怎么不喝豆腐脑呢?
引用 蓝桥 2013-12-28 20:39
三、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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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句民谣:“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是小年。”那时,我真的盼年。娘看出了我的心思,就会对我说这句话。娘还说,真是个馋妮子。
  老家还流传着一些谚语:腊月二十三,灶王送上天。腊月二十四,家家写福字。腊月二十五,扫房掸尘土。腊月二十六,大火来煮肉。腊月二十七,里外洗一洗。腊月二十八,家什擦一擦。腊月二十九,对联贴门口”等等。我家不按这个程序,大的事情,比如:蒸饽饽、做豆腐、煮肉等都放在小年前。小年后,父亲就要忙于大队里的一些事务,脱不开身了。
  所谓的肉类,就是父亲在村子的大集(现在搬去曹家泊)上,买来的一方肉皮,猪下货等。猪头,是上级分发给父亲这些退伍残废军人的。
  猪头,毛发飞扬,切口处血红。父亲拿回家就放在瓮栏子上。我看一眼,又看一眼,无法用合适的语言形容,为此很是苦恼。黑狗更是苦恼,它蹭在我的脚下,嘴巴子伸着,好几次都想含住猪头,被我用脚踢开了。
  昨晚,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整个世界都变了颜色,所有的污秽被遮盖得严丝合缝,花猫从墙头上窜过,差点甩了跟头。墙头上的麦草掉下来一缕,雪,四处纷飞,墙头上开始下另一场雪。院子西边的麦草垛,被娘撕出一个洞,像人贪婪的嘴巴。二姐撕草的时候,雪粒从草苫子上滚下,滚到她的脖子里,立时化为一滩湿水。二姐的手伸进脖子,她的脖子上粘了几根麦草,很是滑稽。几只鸡蹦跳于鸡屋子上,一片瓦随地而落,啪的一声,和雪落地的声音一样清脆。大鹅围着石磨转圈,气度不凡;扁嘴扭呀扭的,跟在鹅的身后,仿若仆人。父亲又在轮着扬镐劈柴,瘦弱的脸,憋得通红。二哥用石子弹着屋檐下的冰凌子,他的手法很准,每弹打一下,就有半截冰凌轰然而落,让人的心里一震一震的。
  我从草苫子上攥了一个雪球,两手捂着,还不停地转动。一会,雪球就晶莹剔透。娘看不到的时候,我就咬一口,心里,清凉。大姐在用罐头瓶子装雪,说是埋在地里,明年搓热疙瘩。
  娘用碱水把猪下货搓洗了一遍又一遍,她搓洗的动作很美,像是搓洗衣裳。动作慢了的时候,还像搓洗婴儿,碱沫在她的指缝里此起彼伏,她的眼神也很温暖。一缕头发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两只手闲不出来,就用胳膊肘蹭上去。花猫看呆了,跳过她搓洗的盆子,她骂:死猫!娘喜欢骂人,我从小就讨厌骂人,直到现在还抵触骂人的人。
  搓洗猪大小肠的时候,娘换了食盐。我歪着头问,为什么不用碱水洗,娘说就把肠子烧没了。她一边洗一边嘟哝:年年弄这些玩意,一股猪屎味。父亲进屋来,回道:“这么些孩子,过一回年,总得让孩子们香香嘴吧。宁愿大人缺着,别让孩子新年不高兴。”娘的嘴停不下:跟着你,大人受罪,孩子受卡达。人家的孩子吃的带的,我家的孩子能比吗?”
  “比什么?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生在穷家富家都是命。”父亲拿出他刚发的茶叶,冲了茶水,端给娘一碗,娘直接用嘴接了,喝了几大口。喝完了,她用袖子擦擦嘴巴子,又开始干活。
  二姐忙着刷锅,锅是父亲刚从集市上买来的八印锅。她按照娘的吩咐,用猪肥膘擦锅,擦到锅透出黑亮,她才罢手。她在锅里添了清水,烧开。她把父亲刚买来的新高粱杆篦子、盖垫都放进锅里清洗了几遍。娘直起腰,看到忙碌的二姐,满意地笑道:“二嫚,就是知道干活。你看看三嫚姑子,就知道玩。将来嫁个婆家,三天都被人家打回来了。”
  “什么人什么命,你就别拾些隔年愁了。”父亲又吃老旱烟了,他还给娘装了一烟袋锅子。娘长吁一口气:终于干完了。过年,过年,不到过年那一天,就有干不完的活。”
  黑狗和花猫很懂事,蹲在屋门口外。娘一屁股坐在屋门坎上,看着天说,要冷在正月里了。
  父亲用小耳朵子铁锅熬了沥青,沥青化开的时候,浇在猪头上。过一小会,轻轻地从猪头上揭下,揭掉的是猪头上的猪毛。他还在锅底下烧红了烙铁,伸进猪头的耳朵、眼睛周围,一股焦糊味弥漫了屋子。黑狗伸着鼻子,又在人空里转圈。花猫不知道去了哪里?
  太阳越来越高了,雪水顺着屋顶上的红瓦流下。冰凌子咔嚓就断下来一根,鸡们惊得跑出老远。天井变得泥泞,一塌糊涂。
  猪头没去除的猪毛,父亲叫我拔掉。这个活计几乎被我承包了,每次都派给我,我很是反感。可是违反父亲的指令,我还没这个胆量。父亲不需要像娘那样骂人,他也很少骂人。他只需轻轻地叫我一声,我就像被使了魔法,愉快地去做了。
  父亲要我用镊子给猪头拔毛。剩下的猪毛都是被沥青沥过、被烙铁烙过的残余势力,非常顽固。拔好几次,都纹丝不动。花猫野外归来,身上带着白雪。它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蹦上炕头,睡觉去了。做只猫很好,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偶尔捉捉老鼠。
  一只小老鼠在缸后面探头探脑,黑狗看到了,窜过去,老鼠躲回缸底,黑狗扑了个空。娘笑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父亲喊二哥给他找来斧头,把猪头一劈为二。他找来高粱杆,帮娘把小肠翻过,套在大肠里。他把猪头放在锅底,又放上猪蹄子、猪肺、猪心、猪肝等。他一边放,一边对二姐说,猪肠子别放早了,待一会放。猪肝要趁早放,别等水热了放,煮出的猪肝会变黑。娘把猪皮反复刮了几遍,刮净了脂肪和猪毛,也扔进锅里,还扔进她事先缝好的大料包。包里是老姜、葱花、陈皮、八角、花椒、胡椒、薄肉桂、肉豆蔻、小茴香等。装好锅,二姐开始烧火。二姐都成了家里的烧火将军了。我琢磨出一个道理,谁干活好,谁就干活多。我就有意地不学活计,自然被指派的机会就少,自鸣得意。长大后,嫁作人妇,什么家务活不会干,遭人家的白眼,就吃尽了苦头了。
  刚开始的时候,不可盖锅,随时翻转锅里的猪肉。等锅烧开后,浮去泡沫。用瓢去净锅里的水,换上清水,如此三番三次。此时,盖好锅盖,加上青石板。
  二哥早就没有心思玩打冰凌了,屋檐上的冰凌也一根根地自动落下。他站在风箱边,玩弄着炊帚,还用一只手掰断一根根炊帚苗子,娘骂他,贱轻。我帮父亲放置好大三盆子,是父亲拆肉用的。黑狗和花猫凑热闹似的,围在三盆子边上。我也顺势找个板凳坐在盆边。一只鸡不知好歹地走进屋子,被娘一笤帚打了出去。鸡飞得匆忙,掀翻了二姐身边的草筐,草叶子飘上二姐的头发,像是只不好看的蝴蝶。
  锅里开始唱歌了。青涩,后,就高亢起来。青石板一弹一弹的,黑狗和花猫,闻着香味,站起来了。
  大鹅一声高叫,邻居二婶走进院子。“闻着就是煮肉,香味挤满了村子了。”
  我没动屁股,牢牢地守护着三盆子。娘叫我的小名,“就是腚沉,还不快去屋里端烟盒子,给你二婶拿烟。”我吸着鼻子,嘴巴半张,就等着大口吞下一块猪头肉,满口生津。娘的话,我根本就没有听到,我的注意力就在大锅上。二哥一溜烟似的跑进屋子,端出烟盒子递给二婶,才免去了我被娘的一顿臭骂。
  屋里的香味浓起来,鼻子都吸不动了。雪水嘀嗒嘀嗒从屋檐缓慢地流下,吸了香味的雪水,变得从容起来。父亲揭开锅,白气充满了屋子,看不清娘和二婶的脸了。当白气冲出屋子,混杂在雪气中,猪肉的香气才真正地挥发出来,味厚汁浓,纯粹的肉香。
    鸡狗鹅鸭猫都聚集到屋门口,娘扔了笤帚,鸡鹅鸭吓跑了,狗猫蹲着不动。
  太阳照满了木格子窗棂,晌午了。父亲用铁钩子勾出猪肝,肝身柔软,带光泽,还有蜂窝眼。猪肝静静地躺在三盆子里,我和妹妹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在父亲转身的刹那,二哥随手掰了一小片猪肝,塞进嘴里,然后咕咚一口咽了下去。父亲回过头来,看了看那页猪肝,没说话,叹了一口气。
  娘用笊篱抓出大料包,留待以后使用。接着她把猪肠子扔进锅里。说:“晌午不做饭了,用肉汤泡煎饼吃。”
  听到娘一声令下,我们几个就从水泥饭橱里拿出大碗,一人舀了一碗肉汤,开始泡煎饼。二姐慢腾腾地把煎饼撕开,放进碗里,才去锅里盛汤。煎饼遇到肉汤,立时化了、软了,入口即酥。父亲没有急着吃饭,他拿起铁钩翻动几下,把肉皮捞出来。做完这些,他看看我们。拿起一页猪肝,分给我们每个人一块。娘看到了说:“少分点,留着过年用小葱拌个盘,伺候客。”
  再好的汤也是汤,只有肉味,可是尝不到肉。那一小片猪肝,我分为好几口吃,恐怕一口吃下去,就尝不出肉味了。二姐把自己的猪肝掰下一块给了妹妹,妹妹的小眼睛看着大锅,有所期待。黑狗不满意了,两只后腿半蜷,爪子着地,前腿直立分开,罩着耳朵,舌头伸着,发出“哈哈”的声音,狗眼贼亮,尾巴一动不动。花猫和狗的蹲姿异曲同工,两只后爪贴地,两只前爪抓地,耳朵罩成旗杆,眼睛瓦亮,胡须根根直立,尾巴弯成蛋形,也是一动不动。
     由武火变为文火,锅里的歌曲变了调子,咕噜咕噜的。肉汤泡煎饼并没有解决我们的馋虫,我们的根本目的是吃到几块货真价实的猪肉。二婶也回家吃饭了,娘把猪皮切成细条,放在缸盆子里。父亲知道我们的心思,说,等着,一会拆肉给你们吃。
  等待的时间好漫长呀,可是满足不了欲望的等待,又是诱人的。
  娘又给我们讲村里山根家过年吃水饺的故事,这个故事我都倒背如流了。为什么每年的这个时刻,娘都要讲这个故事呢?
  娘的故事讲完了,父亲也揭开锅,郑重宣布可以吃肉了。
  吃肉都是骗人的。
  但见父亲用铁钩把猪头勾到大盆里,待凉。娘就把猪肺、猪蹄、猪心等捞到一个小点的三盆里。这些物件,谁也不能动的。
  父亲有一把剔骨刀子,留着过年剔骨的。刀子油光发亮,锋利无比。
  父亲麻利地剔骨头,他称为“五步剔骨法”,从猪下巴开始剔骨,剔到牙齿那里,就用剔刀边剔边撕。整个的猪脸留着做烩肉,待客。骨头里的肉,给孩子们打馋虫。我们几张嘴张着,父亲剔下一小块肉就分给我们,他剔肉的速度赶不上我们吃肉的速度。娘看到我们几个像猫一样的馋样,就说:“日子穷,只能叫你们吃拆骨肉,其它的肉留着待客。看你们像吃夜猫子肉似的,娘也心疼。”
  煮肉的汤,娘加了盐、葱花、姜、酱油,定成肉冻。这是给家中孩子们吃的。挑起来,大大的一团冻,透着香气。
  切成细条的肉皮,撕开的猪蹄,加葱末、姜末,黄酒,熬开,起锅加芫荽段,冷却后,就是肉冻。鲜香而嫩、口感软滑,这是家乡有名的上桌菜。
  娘还会留少许的猪皮,做一个上等的上桌菜,就是鸡餷(鸡冻)。做法和肉冻大同小异。把鸡煮熟煮烂,撕成细条,加葱末、姜末、黄酒,熬开,下入蘑菇条,起锅时加芫荽段,剔透鲜亮、咸鲜清口。
  过年招待客人,桌上可以少个肉冻盘,若是少了鸡餷盘,就是对客人的不尊重了。鸡餷,从某些方面来说,是家乡招待客人的一种尊贵形式。

    娘把猪头肉切成方块,加上山蘑上锅炖。开锅后,放入粉皮,定成烩肉。等正月客人来了,放到锅里蒸一下,就是“四大碗”中的一碗。
  
长大以后,我吃过各种各样的肉。又有哪一种肉,比过围着大盆,吃父亲的拆骨肉,香而绵长呢?











引用 天马行空661226 2013-12-29 08:12
欣赏。预祝新年好!
引用 蓝桥 2014-1-4 23:01
四、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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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三,又称“小年,是民间祭灶的日子。
  据说,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碗爷爷都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的善恶,让玉皇大帝赏罚。因此送灶时,人们在灶碗爷爷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果、清水、料豆、秣草,其中后三样是为灶碗爷爷升天的坐骑备料。祭灶时,供品多为甜食,希望灶碗爷爷吃了嘴甜,“好话传上天,坏话丢一边”。吃了甜食,灶碗爷爷的嘴就像抹了蜜,他也就不会在玉帝那里说坏话了。民间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习俗,因此祭灶碗爷爷,只限于男子。
  父亲早早地去集市上买来了柿饼、软枣,这两样东西分别用草纸包着,藏在东屋门口大铁桶上的饭盒子里,娘说,给灶碗爷爷吃的东西,可不敢乱动,动了要受惩罚的。孩子们的馋虫伸出来好长,想到“神”,馋虫又吓回去了。我和妹妹合力掀开过饭盒子,只是用鼻子闻闻,又不情愿地盖上了。
  没事的时候,我就端详那张写着“灶君司命”的神像。中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左右各是一个灶碗奶奶。两边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所见到的民间家庭都是一夫一妻,就大惑不解。在我穷问不舍的时候,娘就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话说灶碗爷爷本姓张,人称“张生”。他娶的第一个媳妇叫郭丁香,丁香老实本分,温柔贤达,孝敬公婆。可是丁香不能生育,张生就娶了王海棠做妾。这个王海棠没有丁香长得好看,心胸狭小奸诈,不爱干活,家中的活计都是郭丁香打理。海棠看到丁香备受公婆宠爱,就陷害丁香。她把一枚鸡蛋埋在灶火中,就等丁香来到炸伤她。没想到王海棠刚离开,张生就来到灶前,蹲下拨弄灶火,火中的鸡蛋炸裂,把张生炸了个不亦乐乎。
  因为这件事,王海棠逼着张生休了郭丁香,把她赶出了家门。
  从此,张生和王海棠过着吃喝玩乐的生活,两年就把家底吃了个底朝天。海棠开始厌恶一无所有的张生,就离开了他。张生孤身一人,又不会做事,只好沿街乞讨。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饥寒交迫的他,昏倒在一个富户人家的门前。这家的女佣见地上躺着一个乞丐,告诉了女主人,并把他扶进厨房。 不一会儿,女主人来看他,远远地张生就看到了这位女主人。女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被他抛弃的郭丁香。羞愧交加的张生,无处躲藏,灵机一动,一头钻进灶里去了。 丁香到了厨房看不到人,很奇怪。却在灶堂口发现一个东西堵在那儿,上前一拖,拖下张生的一条腿,这就是后来传说的“掏火耙”。当丁香看到是自己的前夫,并被烧死了时,她悲愤交加,忧郁而死。 玉皇大帝知道这件事后,觉得张生能勇于认识错误,知错就改,便封他为灶王。后来,人们把郭丁香同张生一起供奉在厨房里。因为王海棠没写休书,也给她留了一把椅子,这就是为什么灶碗爷爷有两个妻子的由来。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百听不厌。后来父亲告诉我,丁香和海棠就是两个灶碗奶奶的化身,这是两种相克的花木,不能生长在一起,否则不一定哪种花木就会无疾而死。大自然中,这两种花木还就是没有在一起生长的,北方的丁香不结果,海棠结果,也应了关于张生因为丁香不能生育而娶海棠的传说。
  老奶家一棵双股丁香,每年都花朵攒动。丁香树下,生出了很多的丁香苗子。一年的春天,我挖回家一棵,栽种在瓮栏子里。瓮栏子里有一棵父亲植下好几年的海棠,开出的花朵艳红。丁香挪来没几天,就蔫死了。父亲说:“老话自有老话的道理,你会扭过几千年的社会实践?”
  说实话,再美丽的传说也没有那两包好吃的东西有诱惑力。我盼着过小年,目标就是好吃的,我想二哥小妹都和我有共同的目标。
  娘把收藏了一年的花生,倒进簸箕里。娘收藏花生可不容易,担心被孩子们偷吃了,装在一个面袋子里,扔在屋顶上。 花猫在屋顶上转来转去,一相情愿地担当起看护的角色。黑狗在天井里着急,不停地转圈,就是上不了屋顶。它对着屋顶狂吠一阵,就对着蓝天叫,把云朵儿叫烦了,向南移去。
  屋顶一小半是红瓦的,上面的多半还是草培。花生袋子发出的香气,招惹来了麻雀,在草上翻天覆地地飞。娘只好把袋子拿下来,吊在榆树上 。一个太阳裂开嘴的日子,娘用木杆子敲打布袋,袋子里就传出唰啦唰啦的声音,发出憋闷的歌唱。娘说,长生果干了。娘叫花生为长生果。这个名字,叫着就有美感。
  一个晚上,娘都没有睡好,她不知道怎么安置这半袋子花生。还是父亲提醒了她,第二天,娘就把这半袋子花生吊在了屋梁上。每天有目共睹,却必须视而不见,实在是痛苦。后来,我和二哥想出一个偷花生的办法。趁着娘去串门的空荡,把铁针插在木杆子上,借着凳子,在袋子上捅了小窟窿,仅容一个花生掉出来,共偷到六个花生。捅开的窟窿,我们是无法缝补的,够不着。等娘回家,一个花生正好落在娘的头上,事情就泄露了。娘骂我们:“光长吃的心眼,东西就是藏在耗子窟窿里,你们也找着了,有这劲头干活不好。”
  骂完了,娘就从布袋子里抓出几把花生,剥去壳子,上锅炒了,碾碎,放在白菜馅里,包花生饺子,吃一个,喷香。
  最后,娘把花生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了。
  娘欢快地颠簸花生,把那些小丫幺分给我们,拨开,瘦小却甜。个头饱满的,娘拨去花生壳,露出浑圆紫红的米子,留待小年的晚上做花生糖。
  花生糖是父亲最拿手的手艺,我的两个姐姐和妹妹都精通此门手艺,只有我没学会。
  父亲把花生炒到八成熟,脆而见黄。二姐帮着搓去膜衣,大姐就把光了身子的花生米,用擀面杖擀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大锅里烧着水,有两大瓢。烧火的还是二姐,她干活仔细,烧火仔细。我为了多吃到点花生糖,也抢着烧火,父亲不用我,说我毛糙,容易烧糊。父亲说做花生糖,烧火最关键,烧草也关键,得烧麦秸草,要细而匀。
  父亲把两种点心摆放在两个碗里,把“灶碗爷爷”的神像贴在大锅边的东墙上,放了三双筷子。还说,贴得高高的,过得好好的。神像前,摆放了香炉,三炉香火冉冉升起。
  屋子里弥漫着草香味和花生的香味,黑狗跑去了天井,对着天空狂吠,因为有人家开始放鞭炮了。它没叫几声,就跑回屋子,藏在东屋的桌子底下。雾气凝聚在屋子里,看不清二姐的脸了,她喊父亲,开锅了。父亲就把一斤红糖下到锅里,过了有五分钟,糖开始粘稠,冒泡,浆糊状,父亲用筷子挑起,拉成丝时,他说,可以下花生了。
  黑狗,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又跑回屋里。它把香气也带去屋里,娘说闻着差不多了。
  锅底的火,越来越细。父亲不停地翻炒,香气沾满了鼻子。大约翻动了有二十几次,父亲把炒好的花生快速地倒上面板,摊开,用擀面杖擀平。稍微冷却后,用刀切成小块。父亲的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迅速、准确。
  谷黄色的花生糖,一方方地摆放到第三个碗里。祭灶开始了。我们几个女孩围坐在娘的身旁,远处的鞭炮声震响了屋子。父亲把灶碗爷爷神像上的“灶马”剪下,放进火里烧了,带着二哥烧纸,点炮仗。父亲的嘴里念念有词,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到,我的注意力都在好吃的东西上了。娘说,就是叫灶碗爷爷捎点吃的、穿的、用的回来。那些多年不生育的,这家的男人这个晚上会烧很多很多的纸钱,要对灶碗爷爷说无数次的好话:给我捎个大胖小子回来吧!
  供养完毕,娘把好吃的东西分给我们,我咬一口父亲做的花生糖,底面光洁,松脆、细腻,甜中带酥。那时,没有零食吃,我们把分到的一小把食品放进嘴里,慢慢地嚼,感觉又香又甜。现在吃什么也找不到小时候的感觉了,味蕾似乎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引用 yxy6623 2014-1-5 10:06
先睹为快
引用 南湖游游 2014-1-5 21:08
长大以后,我吃过各种各样的肉,
又有哪一种肉,比围着大盆,吃父亲的拆骨肉
香而绵长呢
引用 蓝桥 2014-1-21 21:40
蓝桥 发表于 2014-1-4 23:01
四、
    腊月二十三,又称“小年,是民间祭灶的日子。
  据说,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碗爷爷都要上天向玉 ...

    五、扫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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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扫屋的日子选在腊月二十六,娘说这天是黄道吉日,易扫尘。老话说:腊月二十六,扫屋和割肉;腊月二十七,里外洗一洗;腊月二十八,家什擦一擦;腊月二十九,脏土都搬走。我家除了不割肉,其它的卫生清理,都在这一天里搞定。
  前些日子,杀鸡做鸡餷的时候,父亲就把鸡毛收好,短的留了勒风箱,长的、好看的,做了鸡毛掸子。鸡毛掸子的柄是香椿木的,用时间长了,会油光发滑。
  我和二姐妹妹把家中能动的小东西都搬到天井里,好在家中的东西少之又少,无非是些瓶瓶罐罐。瓶子是位数可数的罐头瓶子和不舍得扔掉的药瓶子。罐子么,无非是大油罐子和四鼻子罐子。大油罐子上疤了锯子,在油光可鉴的罐面上倒显得别致。摸一下罐绳,就会蹭上一手油。破了几个洞的炕席也揭到天井里,挂在铁条上,娘说,洗洗补补,留作捞麦子用。铁条是晾衣裳用的,淋雨后,长了生属,若是晒上白色的衣裳,就会留下一道铁色的痕印子,洗也洗不掉的。
  二姐把搭杆子上灰黑色的毛巾,拾掇到三盆子里,准备用热水烫洗。
  父亲不见了踪影,忙大队的活计去了。母亲充当起“男人”,头上戴了破旧的蓝布包巾,举着扫帚,大扫除。
  她从屋门口扫起,举起扫帚在门楣上划拉几下,挥扫几下,然后从外到里一直扫进去。从当门扫到东屋,从东屋扫到西屋;从屋笆子上扫到地上。这里还有一句老话:“好的扫入,坏的扫出。”我家的屋笆子上,塔灰挂得半尺长,扫帚轮几圈,就变成了灰扫帚,灰像网子一样,把扫帚缠个结实。黑狗和花猫,见到这种场景很是好奇,在灰尘中穿来穿去。一只小耗子从缸底下窜出来,花猫就扑上去,耗子身形敏捷,跑到天井里,钻到墙根底下去了。花猫趴在墙根下,嘴上一圈灰。黑狗也不闲着,在杂物中走来走去,弄得瓶瓶罐罐出声,二姐就喊,黑狗,出去玩去,别在这里烦银。
  当门里也有搭杆子,两根木棍栓成平行的样子,放置盖垫、箅子、圈盘等。心细也富裕的人家,中间结了麻绳,搭杆子不仅牢固,还可以放置一些小的物件,不易漏下来。娘把扫帚在搭杆子上划拉几下,杆子幽起来,花猫看呆了,跳到锅台上,半蹲着。
  阳光从屋门口斜射过去,在当门里形成一道光柱。细看,光柱里飞动着一粒粒的灰尘。娘还在用力地划拉墙壁,当门因为摊煎饼的缘故,变得赤黑。扫帚走过,就像一个人的脸,被猫抓过,留下一道道白痕。用力过猛的地方,痕印进了墙里,变成岁月的东西,磨不掉了。
  二姐早就在大锅里烧了热水,我和妹妹用热水擦洗着瓶瓶罐罐,见亮见光才罢手。花猫的爪子就搭在盆沿上,不小心爪子掉到了水里,猫就跑到一边晒太阳去了。家家在扫屋中,灰尘罩住了整个村庄,伸伸鼻子,鼻孔里就满了灰尘。
  娘从当门里走出来,二姐拿了蒲团,娘一腚坐下,就忙着找她的烟盒子。烟盒子早被烟油染成厚重的黑色,我给娘洗干净了,裂开一道道黑色的漆纹。娘的面容滑稽极了,头上、手上、脸上粘着一根根的灰。鼻尖上一大个黑点,眼睫毛上也挂着灰。榆树小枝子掉下来一块,正好砸在娘的头上,娘很利索地摘掉,又回到屋里。
  二姐把手巾、枕头套、书包等,洗了一遍,铁条上挂得满满当当的。花猫无事可干的时候,就在水瓮上走猫步。几只麻雀落在墙头上,黑狗看见了,咬几声,它们就飞走了。
  娘用鸡毛掸子把睡觉的屋子从上到下划拉几下,说是一年的霉气都扫光了,来年一定会好运连连。她还说扫屋一般都在小年之后,当家的神明上天言好事去了,搬搬运运、磕磕绊绊的,也碍妨不了他。
  等娘彻底地扫完屋,就在当门点上一把火,自己走了出来。娘说用火震震灰,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灰,都会落下来的。
  东屋西屋是两货小卡门,涂了绿漆。二姐用抹布沾水湿了,把旧年的对联刮净,贴对联的地方,因对联糊着,漆色格外得绿,周边的漆绿却发白了。房屋子门,黑色,前边还有一货小半门子,也涂了绿漆,像一个人穿了一件马甲,错落有致。门上的对联也被二姐刮得干干净净的。有风,对联纸随风而舞,好几块飞到黑狗的身上,黑狗驼着跑了。
  娘把屋子里扫出好几簸箕灰,端到猪圈里。二姐撒了水,地上弥漫出一股土味。
  娘把炕上换上新的麦秸草,新的对席。对席就是一盘炕上铺两领席子。席子是喜庆的红色,用高粱秸秆的篾条编制而成,平整、透气、光洁、易于擦拭,与笨拙的土炕搭配和谐、自然,天人合一。娘一边铺炕席一边说:“三年没换一床新席子了,今年让你们新鲜新鲜。娘刚铺好,我和妹妹就在新席子上打滚,从炕的这头滚到炕的那头,滑溜溜的炕席,带着清香和年的味道。娘盘腿在炕沿上一坐,拿过烟盒子,卷了一只喇叭筒,吃啦吃啦地吃起来,眉梢上带着少有的幸福感。二哥把父亲早就做好的炕沿板子铺上,我家就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了。
  父亲回到家的时候,就晌午了。他顾不上吃饭,就把锅台泥了一遍。二姐忙着搅浆糊,下午我们要糊墙了。
  扶蓬用报纸糊的,耗子太多,经常在扶蓬上操练,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几个窟窿。二姐站在小凳子上,仰着脖子,伸胳膊动腿的,才可以糊好。我和妹妹糊墙,每一张报纸没糊之前,我读一遍,糊上之后,我还要读一遍。没事躺在炕上的时候,我也是眼睛看着扶蓬上的报纸,念念有声。为了糊得平整,必须把旧的墙纸揭去。可是即使揭去旧的墙纸,也不会糊平整的。土墙体因为潮湿变形裂纹,做饭的时候漏烟,娘随手用泥抹了,疤疤瘤瘤的。有的地方,掉了土坯,凹进去凸出来的,也不会平整。打了补丁的扶蓬,像是穿了百家衣,也很滑稽呢。有的人家,就用孩子不用的本子纸糊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更是滑稽。
  妹妹把我家唯一的大桌子擦得锃亮,三个银色的嘴形抓手,她是擦了一遍又一遍。花猫嗖地跳到桌子上,妹妹不高兴了,嘴上像是栓了一匹骡子,骂道:死猫。那张吃饭长条桌子,妹妹洗了四遍,还是往下淌灰水。
  等她直起腰,看着碧蓝的天空,一朵云就手舞足蹈了。




引用 tianqing 2014-1-22 12:27
老家的年,过得有滋有味!仿佛身临其境。。。。。。
引用 蓝桥 2014-1-23 11:08
tianqing 发表于 2014-1-22 12:27
老家的年,过得有滋有味!仿佛身临其境。。。。。。

问好。
引用 十年修得同船渡 2014-1-23 11:11
{:soso__8203334495579856759_1:}
引用 蓝桥 2014-1-23 18:53
十年修得同船渡 发表于 2014-1-23 11:11

小年快乐!
引用 宋瑞金 2014-1-23 19:35
{: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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