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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石榴(待续)

2013-11-21 08:17| 发布者: 丛中笑~| 评论: 15|原作者: 红薯地

摘要:   一   徐开山把家中的石榴树从瓮栏子挪到西屋墙角的时候,老伴就开始嘟哝:“人挪活,树挪死,你吃饱了撑的?大石榴树见了灯光才会欢实,结果多。”   天气不错,像是刚绞过脸的女人,阳光刚从屋顶上落下来 ...

 

  
  徐开山把家中的石榴树从瓮栏子挪到西屋墙角的时候,老伴就开始嘟哝:“人挪活,树挪死,你吃饱了撑的?大石榴树见了灯光才会欢实,结果多。”
  天气不错,像是刚绞过脸的女人,阳光刚从屋顶上落下来,半个院子就金光闪闪的。徐开山的心情很好,他看不都看老伴一眼,继续侍弄石榴树。他挖了很深的土坑,先在土坑里填了牛粪,牛粪上边填了细沙,细沙的上面才是肥厚的湾土。在刨树的时候,他就留了心眼,树身带了大大的土坷垃。他刨出的树坑和土坷垃一般大,树身进去的时候,正合适。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他自言自语:“带点老土,成活率大。这树,死不了。”他一边说,一边从裤袋里掏出哈德门香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吐了几个长长的烟圈,烟圈从他的鼻子飘上额头,又从额头飘上石榴树,飘飘扬扬飞上天的时候,就看不见了。
  二儿子徐简刚从城里捎回来一条宠物狗,说是给父母作伴的。徐开山忙着挪动石榴树的时候,这条叫“蹦蹦”的小狗,正叼着徐开山的布鞋到猪圈里去,老伴正因为徐开山没搭理她暗自生气,装作没有看见,倚在屋山墙上,看太阳。蹦蹦到猪圈的路线正经过徐开山的脚下,别的日子这条宠物狗就会被他一脚踢开,今天他却温和地从蹦蹦的嘴里夺下鞋子,摸着狗头说:现在的人啊,真是吃饱了撑的,养狗就养狗吧,还得养宠物狗。那些人模狗样的,怀里抱个宠物狗,喂香肠喂鸡肝,还亲呀亲呀的叫着,对自己的亲娘老子也没有这么好吧?”蹦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了泥坑,雪白的狗毛被泥水染成了泥色,一撮撮的狗毛上缀了泥球,徐开山摸它的时候,它以为主人会打它,一咕噜就翻了身子,像一团烂泥巴。老伴看到蹦蹦可爱滑稽的样子,笑出了声,徐开山也跟着咧咧嘴,老伴赶紧地把嘴巴闭严了,又看着天上的太阳。
  好长时间没有下雨了,天空高而阔。徐开山没事的时候就爱坐在石榴树下抽烟,他的烟瘾很大,一天吃一盒子。蹦蹦从大街上叼回来一只乒乓球,它玩球的兴趣很浓,先是用两只爪子摁球,球动的时候,再用嘴巴叼起来。玩得最高兴的时候,会用两只后腿倒球,短短的尾巴摇呀摇呀。老伴看得大笑的时候,徐开山还是咧咧嘴,这时,老伴没有停止自己的笑声,反而笑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开始,挪动的石榴树像是冬眠了,一点动静没有。老伴说,死了吧?
  “你不说丧气话,没人说你是个哑巴。”徐开山站起来,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碾,走出大门。
  “说死就死了,有仇的人不是说说就会报仇了吧?
  老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大门咣啷一声,还传来徐开山沉重的咳嗽声。
  徐开山还养了一头牛,晚上的时候,牛放在猪圈里。石榴树和猪圈只有一步之遥。
  徐开山养牛和别人不一样,他喂牛后,要站在石榴树的阴影里观察牛。他说,公牛,和男人一样。胸宽、体深、背腰平直,腹部不下垂的牛,干活有劲,卖到屠宰场,出肉多。他说,他最痛恨把牛卖到屠宰场杀肉吃,养牛也不能把牛当牲畜养,要当人养。他说,母牛和女人一样,尻部长、平、宽,腰骨高于坐骨结节的,易生小牛犊子。他每晚都给牛饮麸皮水,还把从集市上买来的萝卜、胡萝卜切成块,放在手里,喂给牛吃。牛吃几块就抬起头看看徐开山,牛眼咕噜几下,徐开山就会笑。等他看够了牛,他继续站在石榴树下抽烟,烟圈飘到哪里去了,谁也看不清楚,月亮里的阴影多出一片。
  在一个清爽的夜晚,月亮跳到石榴树上的时候,徐开山发现石榴树活了。纤细的芽芽锈红色,牛在圈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小蹦蹦还在忙着玩球。月亮在树枝上玩厌了,就跑到瓮栏子边的大水缸里,历时,天上一个月亮,缸里一个月亮,水里的月亮比天上的月亮还水灵。
  五月,石榴开花了。一朵朵布绒似的红花,成了小院一道别致的风景。蜜蜂盈盈作舞的时候,小蹦蹦就迷恋上了石榴花,可是它的身子太矮,够不到石榴花,它每天在树下转呀转呀的,转的人头都晕了。为了让父亲高兴,女儿徐梅竹还专门从济南开车回家,为父母在石榴树下照了几张相。那天,徐开山的胡子刮得净光,穿着徐梅竹刚给他买的卡其色夹克,眼睛瞪得很大,还把手搭在老伴的肩上,他笑的时候,他一嘴烟熏火燎的牙齿暴露无疑,没等老伴提醒,他就说:“照吧,照吧,没事。牙就这样了,闭紧了也不见得会变白了。”这是徐开山和老伴唯一的一张合影,也是他笑得最灿烂的时候。以前,他讨厌照相,谁也说服不了他。那天趁着高兴,徐梅竹说,要不也给父亲和牛合一张,徐开山没有不高兴,“合就合,兴人照相,就不兴牛照相了?”
  徐开山和牛照相的事情,成了村里的热门话题。“徐开山养牛不是为了种地,他家的孩子都成人了,他也不用种地了。”
  “徐开山也中享享福了,他拉吧三个孩子不容易,特别是他大儿子,让他受了多少罪。”
  “徐开山从小就放牛,他就是靠养牛拉扯这个家的,他对牛的感情和家人一样亲。”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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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引用 吴心柳 2013-11-20 12:46
明晰的文字。期待。
引用 叶耕 2013-11-20 20:29
狗与牛都是通人性的动物,听人说,火石榴也是有感情的植物,侍候它的老人若驾鹤西去,它也会因悲伤离去。
引用 红薯地 2013-11-23 19:30

  开山从集市上买来一棵大石榴,栽种在家中的瓮栏子里。三年了,这棵石榴,只开花,不结果。
   是个阴天。院子上空像穿了蓑衣,从空气里随便抓一把,都黏糊糊的。开山心血来潮把石榴树从瓮栏子挪到西屋墙角的时候,老伴就开始嘟哝:“人挪活,树挪死,你吃饱了撑的?大石榴树见了灯光才会欢实,结果多。有开花的日子,就有结果的日子。”
  天气并没有影响开山的心情,开山的心情很好,他看不都看老伴一眼,继续侍弄石榴树。他挖了很深的土坑,先在土坑里填了牛粪,牛粪上边填了细沙,细沙的上面才是肥厚的湾土。在刨树的时候,他就留了心眼,树身带了大大的土坷垃。他刨出的树坑和土坷垃一般大,树身进去的时候,正合适。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他自言自语:“带点老土,成活率大。这树,死不了。”他一边说,一边从裤袋里掏出哈德门香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吐了几个长长的烟圈,烟圈从他的鼻子飘上额头,又从额头飘上石榴树,飘飘扬扬飞上天的时候,就看不见了。
  二儿子竹青刚从城里捎回来一条宠物狗,说是给父母作伴的。开山忙着挪动石榴树的时候,这条叫“蹦蹦”的小狗,正叼着开山的布鞋到猪圈里去,老伴正因为开山没搭理她暗自生气,装作没有看见,倚在屋山墙上,看着天上一朵朵的乌云。蹦蹦到猪圈的路线正经过开山的脚下,别的日子这条宠物狗就会被他一脚踢开,今天他却温和地从蹦蹦的嘴里夺下鞋子,摸着狗头说:现在的人啊,真是吃饱了撑的,养狗就养狗吧,还得养宠物狗。那些人模狗样的,怀里抱个宠物狗,喂香肠喂鸡肝,还亲呀亲呀的叫着,对自己的亲娘老子也没有这么好吧?更有甚者,为了寻找自己的宠物,要下嫁给别人,世界乱七八糟了。”蹦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了泥坑,雪白的狗毛染成了泥色,一撮撮的狗毛上缀了泥球。开山摸它的时候,它以为主人会打它,翻了身子,像一团烂泥巴。老伴看到蹦蹦可爱滑稽的样子,笑出了声,开山也跟着咧咧嘴,老伴赶紧闭严嘴巴,看着院子上空。开山抬头看去,天上除了乌云就是乌云,连只鸟都没有。
  好长时间没有下雨了。阴着脸的天空,和人开起了玩笑,云彩可以拧出水来,却是一个雨滴落不下来。开山没事的时候就爱坐在石榴树下抽烟,他的烟瘾很大,一天吃一盒子。蹦蹦从大街上叼回来一只乒乓球,它玩球的兴趣很浓,先是用两只爪子摁球,球动的时候,想用嘴巴叼起来,小球就滚去很远的地方。玩得最高兴的时候,它会用两只后腿倒球,短短的尾巴摇呀摇呀。老伴看得大笑的时候,开山还是咧咧嘴。这时,老伴没有停止自己的笑声,反而笑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开始,挪动的石榴树像是冬眠了,一点动静没有。老伴说,死了吧?
  “你不说丧气话,没人说你是个哑巴。”开山站起来,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碾了,走出大门。
  “说死就死了,有仇的人不是说说就会报仇了吧?
  老伴的话还没有说完,咣啷一声,大门关上了,关在门里的还有开山沉重的咳嗽声。
  开山还养了一头牛,晚上的时候,牛放在猪圈里。石榴树和猪圈只有一步之遥。
  开山养牛和别人不一样,他喂牛后,要站在石榴树的阴影里观察牛。他说,公牛,和男人一样。胸宽、体深、背腰平直,腹部不下垂的牛,干活有劲,卖到屠宰场,出肉多。他说,他最痛恨把牛卖到屠宰场杀肉吃,养牛也不能把牛当牲畜养,要当人养。他说,母牛和女人一样,尻部长、平、宽,腰骨高于坐骨结节的,易生小牛犊子。他每晚都给牛饮麸皮水,还把从集市上买来的萝卜、胡萝卜切成块,放在手里,喂给牛吃。牛吃几块就抬起头看看开山,牛的双眼皮动几下,开山就会笑。等他看够了牛,他继续站在石榴树下抽烟,烟圈飘到哪里去了,谁也看不清楚,月亮里的阴影立时会多出一片。
  在一个清爽的夜晚,月亮跳到石榴树上的时候,开山发现石榴树活了。纤细的芽芽锈红色,牛安静地嚼着青草,小蹦蹦还在忙着玩球。月亮在树枝上玩厌了,就跑到瓮栏子边的大水缸里。天上一个月亮,缸里一个月亮,水里的月亮比天上的月亮还水灵。
  五月,石榴开花了。一朵朵布绒似的红花,成了小院一道别致的风景。蜜蜂在色泽艳丽的石榴花上起舞,小蹦蹦盯着蜜蜂入了迷。可是它的身子太矮,够不到蜜蜂,它每天在树下转呀转呀的,转的人头都晕了。为了让父亲高兴,梅竹还专门从济南开车回家,为父母在石榴树下照了几张相。那天,开山的胡子刮得净光,穿着梅竹刚给他买的卡其色夹克,眼睛瞪得很大,和牛的眼睛差不多。他还把手搭在老伴的肩上,他笑的时候,一嘴烟熏火燎的牙齿暴露无疑,没等老伴提醒,他就说:“照吧,照吧,没事。牙就这样了,闭紧了也不见得会变白。”这是开山和老伴唯一的一张合影,他笑得阳光灿烂。以前,他讨厌照相,谁也说服不了他。那天趁着高兴,梅竹说,要不也给父亲和牛合一张,开山没有不高兴,“合就合,兴人照相,就不兴牛照相了?”
  开山和牛照相的事情,成了村里的热门话题。“开山养牛不是为了种地,他家的孩子都成人了,他也不用种地了。”
  “开山也中享享福了,他拉吧三个孩子不容易,特别是他大儿子,让他受了多少罪。”
引用 红薯地 2013-11-23 19:36
吴心柳 发表于 2013-11-20 12:46
明晰的文字。期待。

初学写作,老师多指点。
引用 红薯地 2013-11-23 19:36
叶耕 发表于 2013-11-20 20:29
狗与牛都是通人性的动物,听人说,火石榴也是有感情的植物,侍候它的老人若驾鹤西去,它也会因悲伤离去。

第一次写小说,赐教。
引用 天马行空661226 2013-11-23 19:41
火石榴,惹眼球。好看,赞一个。
引用 红薯地 2013-11-24 22:04
红薯地 发表于 2013-11-23 19:30

  开山从集市上买来一棵大石榴,栽种在家中的瓮栏子里。三年了,这棵石榴,只开花,不结果。   是个阴 ...


   三
   竹青回家后,就把父亲接来城里,住在市人民医院康复楼12楼呼吸二科的27床。市人民医院位于南外环路159号。是一所二级甲等医院。该院医疗技术、医疗设备、服务质量,除在当地享有盛誉外,病源还辐射到周边10余个县市区。日前通过了潍坊市医学院附属医院的评审验收。
   开山见过村里好几个和他一样病症的人,村后敏弘得的就是这种病。周一大查房。查房的医生很年轻,和开山差不多的个头,看着不严肃。他用听诊器听听开山的左胸,还用手指轻轻地拍了一下,说:“大爷,不要紧张,给你加点药,还可以回家放牛。”竹青事先嘱咐了医生,不要透露开山的病情,看开山的情绪,他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的。
   “肺积水,和我村敏弘一个病。”开山对28床的女人说。
   28床的女人也就有60岁,粗短的身子,皮肤黝黑粗糙。说话像炒豆子,蹦到地上一个,可以砸出一个坑。照顾她的儿子比她更粗壮,皮肤也和她一个颜色。无论女人怎么急躁,这个男孩只是笑,“生病还有不疼的,我给娘揉揉。”“唉吆,我的腰怎么贴上膏药还是疼,这都打了几天针了,也不见好。”“生病最怕急,心急不管用,娘要放宽心。”男孩子说着,就轻轻地给女人捶背。
   女人一会要去厕所,男孩子扶着母亲走到厕所旁,等母亲处理好了,又搀扶着回到病床上。
   “我看我这病不是腰疼,腰疼的话,早就好了,看来是不治的病了。”
   “又乱想了不是?你要宽心,要平稳。”
   “明天就出院,就回家。”女人变成小孩子,把身子扭成豆虫的形状。男孩子笑着给母亲一杯热水。
   开山生病后就没露出一个笑容,他哭着脸,像是吃了黄连。
   护士小跑着给各个病房挂针。开山一个上午就要挂六瓶子吊针,两瓶大的,四瓶小的。其中的一瓶可能怕光,罩着黑色的网子。十一点半了,还有大半瓶子没有打完,开山没有耐心了,喊着左胸疼,竹青向前给他揉搓。开山还是不停地挪动,喊着鼓针了。护士跑来时,开山没好气地说:“看看你挂的针,针头出来了。”开山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绷成一颗待出堂的炸弹。护士给插针头的地方塞了块卫生纸,正正针头,说:“好了。”“干的什么活?”开山的话像埋在灶膛灰里的土豆,炸裂的声音。护士出了病房,竹青道歉说,“老人脾气不好,请原谅。”“没事,生病的老人都这样。”
   出了门,就是护士工作台。台子上放置着护士的工作记录册,记录册旁边插着一束鲜花,是病人家属送给护士的。两个护士在电脑前专心地搜索着什么。竹青去热水房打水,回来正好遇见刚才打针的护士,他咧嘴一笑,他的笑容和开山就是一个模子复制出来的。
   竹青去打水的时候,问过28床的男孩,需不需要打水,男孩子说水还满着。26床没有人陪床,老人憋气,肺气肿,他能自己照顾自己。竹青随手提溜了他的暖瓶,老人说:“还得麻烦你。”“多大点事呀,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
   竹青的媳妇来了。女人的眉眼干净,她喊一声“大大”,就开始清扫开山随手扔在病床四周的卫生纸。她带了报纸,把卫生纸用脚轻轻地踢到报纸上,然后卷起报纸的一角,扔到卫生间的垃圾桶里。病房门口的扶栏上插着消毒液瓶子,竹青媳妇在手上搓了,去水龙头上清洗干净,然后她就冲洗卫生间的马桶。不知道谁小便后没有冲洗,她一连摁了冲水开关三次,擦了两遍地,冲干净拖把挂在东墙上。
   开山默不作声地看着竹青媳妇做这些,眉头结成一个疙瘩。靠近门口的地方,护士刚搬进来一台消毒扇,竹青媳妇在那儿站了一会。她还像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拿出84消毒液,把开山的毛巾加了热水,烫了几遍,扭干,挂在床头柜南侧的铁钩上。本来开山的毛巾是黄色的,见了84消毒液,一块地方黄,一块地方白了。开山眉头上的疙瘩更大了:“还传染了你们?”
   竹青媳妇没说话,笑一笑。她笑的时候,像花瓣散落地上,看着无声无息,却很动听。她还把所有的碗筷用84消毒液洗了几遍,才坐了下来。开山的床头上,搁置着几本小册子,内容都是有关护理和病后养护的。竹青媳妇把它们收起来,放进门边的衣柜里。那些看似有肺癌介绍的册子,她放进自己的包里,准备带出去扔掉。她放的时候,偷眼看一下开山,发现开山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他把输氧管子一会拔下一会插上的。看到他这样,26床的老人说:“插着就中,一个小时3元钱的吸氧费,你用也是24小时的钱,不用也是这些钱,为什么不用?”
   “听说床位费也由每天的25元,涨到每天的29元,医院就是杀人啊。”开山一边抱怨空调太冷,一边和26床对话。他说话的时候,唾液还从嘴角流下来。
   医院里的空调由护士控制着,只能开和关,没有调大调小之说。竹青找到护士关了空调,回来后,一脸尴尬,对两个床的病人说,对不起,你们多担待。28床的女人把头拱在床上,没发表任何意见。26床的老人看看开山说:“不热,温度正好。”他嘴里的正好,是开空调正好,还是关空调正好,竹青没弄明白。
   竹青媳妇伸伸开山身上的被单:“大大,好点了没有?”“好不好,你们还看不着,越治疗越坏。在你妹妹那里就治疗了半个月,也没弄明白什么病?我这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这么难受?”
   “你乐观一些,就会好的。”
   “谁不知道乐观,病没长在你们身上,你们不知道滋味。”开山说完,就把鼻子里的吸氧管子拔掉,闭着眼不说话了。他拔管子像拔一棵小树,恨不得连根拔掉。
   开山要小便,竹青把他送到卫生间门口,站在门口等他。竹青媳妇又铺了铺开山弄皱的床单,然后她看看27床的吊瓶,直到药液滴到针管里了,她才喊护士过来换瓶。好长时间也不见开山出来,竹青媳妇喊竹青进去看看,竹青知道父亲的前列腺越来越厉害,肯定是尿不出尿来了。
   等开山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竹青接过吊瓶,竹青媳妇上前搀扶着父亲。开山的脸变成猪肝的颜色,紫幽幽地红。还有一些药液,他就喊,不打了,不打了。竹青看看拗不过父亲,就喊护士拔针,竹青媳妇把带来的营养米糊摆在床头柜子上。这种米糊她是按照梅竹的配方自己调制的:半个海参、一把小米、一把黄豆、半把熟芝麻、两个核桃仁、两个桂圆、一个蜜枣、四个莲子。她用的是上下三层的保温瓶,中间的一层装着婆婆包的豆腐包子,上边是炒扁豆。开山最爱吃老伴包的萝卜豆腐包子,身体好的时候,一次可以吃七八个。老伴说过他:“七十多的人了,吃那么多。”“老饭力,老饭力,吃不动饭,也就鼓涌不动了。”
   开山不停地吐痰,竹青把卫生纸给他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他擦嘴的时候,还要撕得更小,说,真是浪费。竹青媳妇说:“用就中,用完再去买。”“再去买,不用花钱?”竹青媳妇笑笑,把床头柜往开山跟前推了一下,拔针后的开山,脸上历时变了颜色,由原来的猪肝色变成青色,上半个脸,湮出一个黑圈。开山刚拿起包子,还没下口,从门外进来一个女人,竹青以为是哪个病床的家属,女人却塞到他手里一张名片。女人走的时候,蓦然一笑:用个体救护车,打名片上的电话。”
   
引用 红薯地 2013-11-24 22:15
红薯地 发表于 2013-11-24 22:04




  开山把牛粪晒干了,捯饬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在石榴树的旁边掘个坑,埋进去,用水浇透。小蹦蹦从石榴坐果后,变得越来越是兴奋。它跳起来够石榴,跳得次数多了,可以直立,可以够到低枝上的青果,但是没有破坏它,只是用鼻子嗅嗅,就离开了。开山也喜欢上这个宠物狗狗。
  那年的石榴树结了9个大石榴,姿色艳丽的石榴像刚抱了孙子的年轻婆婆,腮帮染满胭脂红,满嘴的牙都笑歪了。院子里的花和石榴赛着长,绣球的叶子蒲扇大,芭蕉的花穗也有一尺长。当二儿子竹青带着孙子回家看望父母时,开山说:“今年是我的60大寿,我的生日从今年起,也由原来的八月初二,改为每年的十月一日。
  “人家举国欢庆,你也要凑份热闹?”老伴撇撇嘴。
  “竹青和梅竹正好这时放假,就不用费尽心机地请假了,国家也没设上父母的生日假不是?”
  “奥,明白了。大石榴这时也该熟了,你是让孩子们观赏一下你的劳动成果吧。”
  “不用请假,还可以吃到石榴,一举两得。”别看开山识字不多,出口就是成语。
  正说着,粮食推门进来了。竹青喊一声:“大哥来了。”竹青口中的大哥,就是村里人说的开山的大儿子。为什么父子俩一个姓徐,一个姓吴呢?原来粮食是开山的外甥。这个孩子三岁就没了父母,开山看他可怜就把他领到自己的家中。
  当时老伴正怀着孕,肚子上像扣了一个盆子,走路都困难,她喘着粗气说:“养人家的孩子,种人家的地,早晚是人家的。我们又不是不能生,收个累赘回来。”
  “这是自家的孩子,他是我的外甥,我亲姐姐家的孩子,他没了父母,我们就是他的父母。”粮食从小就营养不良,长得干瘦,也没个头。开山对他比对亲生儿子好,最困难的年月,给粮食吃家中最好的饭食,他穿的棉袄都是里表新,竹青拾他穿旧了的。竹青从小就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哥哥,因为他姓吴,他姓徐。一次,母亲又把好吃的给粮食吃,竹青哭闹:“他不是你们亲生的,你们却胳膊肘往外拐,早晚有你们后悔的。”开山啪哋一巴掌就打在竹青的脸上,他的脸上历时出现一个手掌的红印子,不一会,手掌印子由红变紫,半个脸庞成了烂柿子。开山就怕听到后悔二字,竹青从此以后也不敢提粮食不是自己的亲哥哥了。
  八岁那年,粮食和几个伙伴去石河头地里偷吃了一肚子豌豆,喝了一肚子河水,回家就拉血。送到医院,医生说,拉回家,准备后事吧。开山给医生背去半个猪身子,说,死马当活马医,您尽力给治治。需要输血,开山求了半个村子的人去给粮食输血,才救了他的小命。血,是人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输了人家的血,一辈子的情就欠下了。哪个给粮食输血的人,有什么需要了,开山拼了老命筹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输了人家的血,咱也得用命来回报。”那些年,庄里人都知道,开山家的收入都用来还人情了。
  这个地方的人迷信:不怕长个穷命,就怕长个穷相。一场大病,让缩头缩脑的粮食更加的不开拓。等到他20岁时,开山给粮食说了好几门亲事,人家一看粮食的长相,都摇摇头走了。开山茶饭不思,每天闷着头吃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给粮食将上媳妇,生几个孩子传宗接代,怎么对得起早就移民地下的姐姐?
  村里有一对老人,没有生育,抱养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比粮食小一岁。说这个女孩好看吧,从哪里看也觉得别扭,说这个女孩不好看吧,五官搭配的也很对当。这个女孩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香玉。香玉和她的名字一点也不相配,好几天都不洗脸,脸上一毛钱的雪花膏也没抹过。这家人,是个吃了不想拉的主。
  他家住村里最老的房子,三间破屋,中间没壁子墙,用秫秸遮挡着。院子里连个猪圈都没有,只用篱笆圈了个拉屎的厕所。开山找人说媒,如果香玉嫁给粮食,给她家翻盖新房,盖全村最漂亮的房子。
  香玉在家当男孩子养着,收工后,还去田里薅一筐子猪草,筐子底下装着人家田里的棒子,很多人知道这个秘密,没人敢去翻动。上次,香玉去徐横海的果园里偷苹果,眼看就被徐横海追上了,香玉一个大姑娘家,竟然把裤子一脱,说,来拿我吧,你敢向前,我就大声吆喝,你耍流氓。
  徐横海像棵苹果树一样,定住了。宁愿丢失一筐子苹果,也不去担个流氓的罪名。对于农村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耍流氓更让人嗤之以鼻的。老伴告诉开山的时候,开山不信,“谁家姑娘会这样不知道羞臊,这些人是砸媒的,想看粮食的笑话。”
  “犟驴,总有一天你要吃亏的。”
  “吃什么亏,我有儿子,也不用他养老。”
  开山家住的也是老房子,墙皮上贴一层红砖,里墙还是土坯子,刷了一层涂料,屋小潮湿,无意中倚上去,衣裳上粘一身白色。竹青读高中了,孩子虚荣心强,有同学来家玩,他就在母亲耳边吹风:“咱家也中盖新房了,你看看四邻,谁还住在我们家这样的老房子里。”他不敢对开山说,他怕父亲再给他一巴掌。梅竹比竹青小两岁,这个女孩不仅长得好看,也不虚荣,“我看我家挺好的,先帮大哥将上媳妇吧,给他将上媳妇,也算了却父亲一辈子的心事。”
  “你懂什么,他又不是我们的亲哥。”竹青说完这句话,吓得回头看看父亲在身后没有,直到发现父亲没在身后,才嘘出一口气,他已经很多年不敢说这句话了,今天听到给大哥盖房,他又忍无可忍了。
  香玉家捎话来:“盖好房子,就结婚。”开山高兴坏了,找木匠,找窑匠,也不管到了麦黄时节,说动工就动工了。老伴说,“麦收如救火,等麦收后吧,这时谁有心思盖房?”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知道夜长梦多吧?你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小名,你看看粮食长得那歪瓜裂枣的模样,香玉要是反悔了呢?”
  “磨圈对磨眼,他俩早就对上眼了吧。香玉也就嫁给粮食,别人谁会看上,还是三只手?”
  “你别捕风捉影的,听着风就是雨的,人家臭哄香玉,你也埋汰她?”
  “无风不起浪,她不那样干,村里人也不会那样说她?”
  “没工夫和你叨叨这些伤风败俗的事,快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我去置办盖房的东西。”
  “我们家翻盖房子的钱,我可都给你了,我若是留下一分钱,我不是俺娘养的。”
  “老娘们,谁和你诅咒?”开山又开始抽烟,一只接一只地抽,他知道家中的钱,按照香玉父母提出的要求,盖房子是不够的。
  小蹦蹦成了开山的跟班,他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看到蹦蹦,开山想到了石榴树,想到石榴树,他就想到猪圈里的老牛。这头老牛在他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具体生了几个牛犊子,开山也记不清了。没办法,为了给粮食将上媳妇,给香玉家盖上新房,他豁出去了,他要去集市上卖牛。
  六月初的天气,像个罐头瓶子。树梢一动不动,树上的蝉声嘶力竭地叫,月亮挂在梧桐树叶上,露着半个身子,吊儿郎当的样子。吃晚饭的时候,老伴一句话没敢说,小蹦蹦格外听话,蜷在老伴的脚下,团成一个白球。开山没吃饭,只闷着头喝酒。他把景芝白干倒进酒壶里,又从酒壶倒进酒盅里,随手撕了竹青用完的本子纸,蘸了酒盅里的酒,划一根火柴,酒火蔓延起来。酒壶在火上来回走动,一会,燎出热气来。开山用筷子头挑走纸片,头仰起来,喝进去一杯。二两的小杯子,喝了两杯,等他倒第三杯的时候,一行浊泪从他的脸上无声地滑下,他装作擦汗,他这个动作还是被老伴发现了,老伴扭头,装着去盛稀饭,还高声喊了小蹦蹦一声。开山一口饭没吃,就来到石榴树下,他的眼睛不敢望上猪圈的方向,他看着天,天上有很多星星,每一个星星都是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酸甜苦辣。老牛安静极了,嚼草的声音都听不到,开山想打开圈门,他的手没有力气。奇怪的是,小蹦蹦第一次没有跟在开山的脚后,开山回头望望,他看到站在黑影里的老伴,老伴的脸上一道白光。
  天还没亮,开山就起床了。露水潜伏在绣球花的叶片上,小风一过,水珠从叶片上慢慢滚下,和开山脸上的泪珠一个动作。开山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他把最好的青草抱到牛槽里,牛抬着头,厚厚的双眼皮下,藏着一对泪珠。


引用 红薯地 2013-11-24 22:24
红薯地 发表于 2013-11-24 22:15

  

    城市的脸,铁青。
  病房里都是流动人口,来了走,走了来。只有开山成了常住病民,住在这里一个月了。竹青送给大夫一些备受青睐的东西,大夫就和竹青结成同盟,见天就对开山说你的病很快就好了的谎话。竹青也弄不明白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怎么生病就变得婆婆妈妈还娘娘腔了呢?开山看到什么都是浮云,也没有开胃口的东西。梅竹成了一个常回家看看的人,回来的时候,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包里是海参、大枣、猕猴桃,大虾等,大包小包,满车是包。开山不仅不想吃,说闻到梅竹身上的化妆品味,就恶心透顶。
  梅竹凭着和同学铁哥们的情谊,哥们也怜惜梅竹随时的失父之痛,假公济私给她开出几盒萌蒂制药公司生产的“奥施康定”。梅竹拿到这几盒药,像是拿住了烫手的烙铁,烙得心都出血。她把药盒左看了右看,药品名字又叫“盐酸羟考酮缓释片”:每片含盐酸羟考酮10毫克,用于缓解持续的中度到重度疼痛;必须整片吞服,不得掰开、咀嚼或研磨,每12小时服用一次,剂量详见说明书。药后产生的不良反应是,恶心、呕吐、便秘等。
  竹青第一个反对给父亲吃这种药,他听同事说,这就是吗啡。吃了这种药,其它的药片就不起作用了,到最后,病人处于迷幻状态,大小便不能自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眼看着父亲疼痛,我们怎么忍心袖手旁观?吃这种药,是父亲这种病人的权利。”梅竹的泪腺出了问题,流不出眼泪,她在家不知道偷偷地哭过几回了。母亲见到她,说起开山,除了哭还是哭,梅竹就强制自己不要流泪,让不再坚强的父母感受到孩子长大后的强大。
  刚开始的时候,竹青只有在父亲疼得厉害的时候,给他吃这种药,把时间控制在两天之内。他把药片随时带在身上,担心被父亲一口吞了。人在病疼的时候,什么事都会做出来的。他只对父亲说是止疼片,别的只字不提。父亲疼厉害了,喊着吃竹青口袋里的药片,竹青不给他,他的脸越变越青:“多少钱一片,你怕花钱不是,吃完了,不会再去买?”
  吃了还不到一周,父亲就出反应了。刚才父亲说闻到梅竹身上的化妆品味恶心,其实,是那种药开始剧烈地反应。
  梅竹打开窗子,风像翘首企盼了很久,从窗缝里迅速地挤进身子,欢快地在屋子里游走。还没等走近开山,他就喊:“快给我盖上被单,冷。”一个冷字还在半空,开山忽地坐起来,呼叫着恶心。梅竹赶紧地从床下拖出脸盆,堵在父亲的嘴下。开山推推盆子,张口就吐。他吐得难受,一时间掏空了他胃里的所有物件,一股粘稠的黄色东东倾泻而出,大有把肝肺肠一块掏空的可能。开山一边吐,一边高喊:“我这是什么病,我怎么长这种病?”
  26床新住进来一个孩子,在游泳馆学习游泳的时候,几个孩子大闹,水顺理成章地呛进了肺部。馆里理所当然地担负起孩子的一切治疗费用。孩子在医院里例行公事地做完了全套检查,没有大的毛病,象征性地滴液。挂了一天,医生就对孩子的母亲说,可以出院了。因为不用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掏银子,孩子母亲坚持继续住院。看到开山排山倒海式的呕吐,孩子母亲忙不迭地去办理出院手续了。
  等开山呕吐完毕,孩子母亲领着蹦蹦跳跳的孩子回家去了。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躺在病床上的开山,眯着眼,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竹青和梅竹异口同声地说。

引用 红薯地 2013-11-27 19:24


  开山的脖子上、脊背上、胸前都鼓出一个个的瘤子。白天,他像冬眠了的青蛙,呼呼大睡,他的胃里塞不进任何的食物了。夜里,他像刚刚苏醒过来,一遍遍喊叫着粮食的名字。有一个晚上,竹青听到父亲喊叫粮食的名字,有20几遍之多。他闭着眼,不停地说一个故事:
  “一个傍晚,无风无火。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坐在石榴树下抽烟,烟劲很大,呛得我直咳嗽。香玉进了院子,说是她儿子刚在城里处了一个媳妇,问我即将成为四世同堂的太爷,是不是很幸福。说着话,香玉随手够了一片石榴叶子,用嘴嚼了一下,吐到地上。香玉说幸福很复杂,幸福需要房子车子,最起码的就是房子。我提前预支了太爷的幸福,为了香玉的儿子能在城里拥有一个弹丸之地,我就借给香玉我省吃俭用的五万元钱。这五万元,我没有存进银行,我藏在我家的鱼鳞坛子里,我把坛子的盖子用蜡封了,风都跑不进来。香玉没说还钱的时间,我也幸福得过了头,就没问这个政策性的问题。第二天,太阳起床早,红着个大脸。粮食进了屋子,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没有你这个舅舅。”
  “你把话说明白,我怎么了?哪点对不起你们了?”浓浓的幸福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
  “你占香玉的便宜。”粮食差点动手打我。
  “我占香玉的便宜,这都是哪跟哪啊?”粮食动手打我不得,掀翻咱家的桌子,桌子上一个家传的青花瓷瓶摔碎了。这个瓶子我们家的人都知道价值不菲,粮食当时也傻眼了。他俯身拾地上的青花瓷片,瓷片划破他的手指,一股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
  “香玉借走了我五万,是不是她想放赖?这五万可是我留着给竹青买楼的。”我顾不得青花了,尊严要紧。
  “钱,是香玉问她表叔借的,怎么成借你的了?”粮食说完话要走,我站起来挡住他,“把话说明白,别屎盆子扣我头上,好心做了驴肝肺,让香玉把钱还给我。”
  “你都褪了香玉的裤子,我没告你流氓罪就不错了,还钱给你,做你的黄粱美梦吧。”粮食真的推倒了我,我跌在青花瓷片上,鼻青脸肿。
  夜,像个画好了的钟馗。竹青听着父亲一遍遍的述说,以为这就是迷幻药的征兆。他从来不知道父亲手里存有多少钱,他的钱都是靠养牛挣来的,至于一头牛卖掉可以挣回多少,竹青从来就没想弄清楚。但是他清楚地记得他家的青花瓷器没了,父亲也确实跌得遍体鳞伤。
  父亲的版本是:他在集市上遇到一个使迷药的,他不仅回家拿走了他多年的积蓄,还要抱走家中的传家之宝,没想到大脑缺氧,脚下一空,瓶子碎了,五万元给了人家。住在梅竹家的母亲,听到五万元没了,哭天喊地,要和父亲决一死斗。梅竹说:“娘糊涂呀,你疼钱,我父亲就不疼钱了,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钱没了,可以挣,人没了,只会挣回一坛子骨灰。”
  听到骨灰二字,母亲毛骨悚然,钱的事闭口不提。
  香玉在村里传播的版本是:妗子不在家,开山兽性大发,想和她发生点什么,因为她洁身自好,开山梦想成空。恼羞成脑的开山,摔碎了他家的青花瓷器,还诬陷香玉借走了他家的全部积蓄——五万元。
  梅竹母亲相信香玉的版本,她知道香玉重新设计了版本,还改编修正了版本。她和开山生活了多半辈子,这是个老鬼精,怎么会被人使了迷药,他给别人使迷药还差不多。可是为什么他会自己制造了一套版本,难道这里边真有不可告人的东西?可是以自己对他半辈子的了解,他不是那样的人啊,即使他一时色迷心窍,一个75岁的老人,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呀。经过排查,老伴知道开山伤透心了,香玉可以窝囊他,粮食怎么也跟着起哄呢?这不是起哄,这是埋汰他,老了老了,得个晚节不保的罪名,让他一辈子做人失败呀。这就是竹青口里的后悔吧。
  谁的一辈子都不容易,一辈子活的光明磊落的,也不容易。开山做人没有别的目标,就是要清清白白的做人。世上什么事,都可以说的清,唯有男女之事,谁会说得清?脚印落在尘土上,还会留下痕迹,这种事,可以有痕迹吗?只有让心,做痕迹了。竹青和梅竹当时很愤怒,要报警,开山不让,他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金子即使埋在牛屎堆里,适当的时间,也会发出光芒。男女之事,就是一锅股扎汤,越是搅拌,越见浑浊。村里人对别的事不感兴趣,对这种事情,都会耸起耳朵听,恨不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你可不要在他们跟前描绘,越是描绘越黑,最后黑得都以为自己真做了什么。他们可不管你还管用不管用,他们需要的就是饭后茶余的笑谈。遇到这种事情,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肚子里咽。钱,是个好东西,除了生命不可以购买之外,可以买来很多物件,它也是最不好的东西,可以泯灭一个人的良心。”
  竹青和梅竹在当时都像吞了鸟粪,恶心了好久,破财免灾吧。竹青买房的时候,担心父亲内疚,背了一屁股债,还对父亲说,自己终于在城市打拼出一小片新天地了,他可不说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房奴。
  开山每个晚上都在述说这个故事。他述说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没有机会说了。说到最后,开山就哭:“我一辈子窝囊啊。”说完,他继续喊叫粮食的名字。
  “他。想粮食了,毕竟从三岁养到大。”梅竹母亲说完,咬着牙说,“造孽呀,他不应该得这种病呀,不是好人有好报吗?老天爷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呀?”
  梅竹开车回了家,为了还父亲一个公道。她在路上设置了无数个和香玉会面的场景,她甚至想跪下来求她,让她说出真话,那五万元,他们不可能要了。钱,都是身外之物,买不到亲情的。
  家里因为没人居住,草族最先占据了院子,很有安营扎寨的迹象。石榴树的大半个身子枯死了,只有靠近墙角的一杆枝子不可思议地活着,结了四个大大的石榴,像是在证实什么。小蹦蹦成了野狗,原先光滑雪白的毛发日渐荒乱,大有白发魔狗的趋向。牛寄养在二姑的家中,见到梅竹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声声哞叫,让人肝肠寸断。
  “牛,想你父亲了。”自从你父亲生病,牛就很少吃草。二姑也是愁眉苦脸,想到即将阴阳相隔的哥哥,大父亲两岁的二姑,是老泪纵横。
  “那个畜类,没去看看你父亲。”梅竹知道二姑说的是粮食,她名义上的大哥。梅竹装作没有听懂,没有回答。
  “都说养恩大于生恩,难道他的心真叫狗吃了?”
  “不提他。”梅竹拿起一把青草,放在牛的嘴边,牛看看梅竹,没有吃掉。“二姑,那件事情,是真的吗?”
  “你说是真是假?就前年那件事情,没把我气个半死,你会不知道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75岁的老人了,最后得个‘扒灰’的罪名,任是谁也死不瞑目呀。”
  “我想找香玉问个明白。”
  “别提这个女人了,这几天在街上咒你父亲早死呢。”
  “算了。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本来还想找香玉证实一下的梅竹,像泄气的皮球,没了证实的勇气。世上有一种人,是说不得道理的,只有钱,在他们眼里,是最珍贵的东西。
引用 红薯地 2013-11-27 21:25
 

  太阳好几天没有睁眼了,树叶像是被空气粘住了,一动不动。没有太阳的日子,人的心情也不好。开山不住院了,回到竹青的家里,他整整一个周不吃东西了,头上淌汗,用手摸一下,沾手。竹青母亲说,把你大大送回家吧,头上出油,没有几天了。
  昨天母亲就叫梅竹去寿衣店给开山买好了所有的送老衣裳:最里层的是白色的人造棉衬衣,外穿蓝色带寿字棉袄,棉袄上边是同颜色的绸褂,下身和上衣成套。最外边的是长袍,罩着马褂,共五根领。趁着夜色,母亲让梅竹套了,一边说:“真宽松,真好穿。”按照老家的风俗,女儿试穿的寿衣,老人穿着顺当。
  竹青找出上次女人来病房送的个体出租车名片,电话打过去问道:有担架吗?有。有氧气瓶吗?有。有人帮着抬病人吗?有。
  等出租车来到时,除了司机别无他人。车上脏兮兮的,一副破旧的担架像是经过了南征北战,座套上油乎乎的,车里一股怪味道。司机是个小伙子,很有力气。他喊竹青把担架抬上楼,铺上了厚厚的棉被,梅竹协助竹青放好开山,司机和竹青分别抬着担架的两端,梅竹和母亲护着担架,开始下楼。过楼梯的时候,中间的人使不上,梅竹和母亲就闪在一边,母亲的脸像涂了蜡,汗珠顺着脸淌下来。
  开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出租车到达老屋的时候,庄里听说的人都来了,站了满满的一院子。担架走到石榴树跟前的时候,开山的手在空中抓了几下,然后无力的垂下来。被抬到炕上的时候,开山的抬头纹都开了,额头上冒着有油光,一口痰在嗓子眼里来回走动,发出“呼隆呼隆”的声音。二姑说,老痰动了,没几个时辰了。开山的嘴张成一个山洞,深不见底。他用嘶哑的声音喊着:“水、水,我要吃饭。”梅竹赶紧地用汤匙给他喝牛奶,也就喝下去半口。他又喊:“娘,给我瓢,我要喝水。”“娘,我去场院打场了。”“粮食、粮食......”
  “还是叫粮食吧。不去叫他,他也不好意思进这个门呀。”族里的一个人说。“不叫。不叫这个畜类。”二姑看着开山,老人的眼睛哭成一个铃铛了。
  其他的人,不出声了,都看着开山。开山像是睡了。过了半个时辰,他呀地叫一声,竹青扶他起来,用自己的肩膀顶着开山,开山的眼缝里射出一丝精光,这丝精光从窗缝里挤出去,朝南游走。“要走的人都搭望‘西南方’,他找到我们的亲娘了,他要回老家了。”
  梅竹攥紧二姑的手,老人的手冰凉。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随时都可以走掉的父亲,她只有不眨眼地盯着他,她发现自己的父亲随时在变,像个变色龙一样。父亲一口痰也不吐了,身上肿胀的地方慢慢地消散下去,脚脖子上裂开的血口,都愈合了。
  坐了有五分钟,开山示意竹青放倒他。他刚一躺下,又开始呼喊“粮食”的名字。屋里的人都流出眼泪,“这就是养人家孩子的下场呀。”一个本家妇女看不下去,流着泪出去了。
  “去叫叫吧。”
  “谁敢去叫。”一向好脾气的竹青,大喊一声,喊完,他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按说,抬头纹都开了,也中走了,有心事呀。这是本族最年老的大哥,“一定是没见粮食,死不瞑目呀。”
  “倒班睡吧。不敢离人了。”竹青值头班,他看着父亲,看着像个婴孩似的父亲,听着父亲一声声呼唤粮食,他对粮食的恨,就与时剧增。“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月亮在天上久了,不知道人间还有悲欢离合之事。其他的人都去睡了,开始的时候,梅竹不去睡,二姑说:“该睡觉睡觉,该吃饭吃饭。该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能力阻挡的。有生就有死,生死,乃常事。送走你父亲,下一个就是我了。”开山不喊粮食的时候,他很安静,像是在探索一条陌生的道路,他在长途跋涉,很辛苦,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来。
  忽然,竹青记起还没有关大门,就走出院子想把门锁上。清冷的月光照在石榴上,石榴皮上像是滚着泪珠。那杆活着的枝子,像一个生发的故事,在演绎着什么。竹青刚打开大门,就听到匆忙离去的脚步声,看背影,像粮食。竹青没有多想,锁上大门,回到炕上。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当开山再次喊叫粮食,二姑咬着牙说:“粮食早死了,你放心地走吧。”真奇怪,二姑的话刚落到炕上,开山就咽气了。
引用 红薯地 2013-11-27 21:28
红薯地 发表于 2013-11-27 21:25
 七

  太阳好几天没有睁眼了,树叶像是被空气粘住了,一动不动。没有太阳的日子,人的心情也不好。开 ...


  八
  开山咽气的那天是七月二十一日。老牛无疾而终,小蹦蹦跳河身亡。全村人再次掀起议论开山的热潮:“看来开山的那件事是冤枉的,老牛都陪葬他去了。”
  “最奇的是他家的那条狗,也去陪他了。”
  “出殡的时候,粮食都没露面,要遭报应的。”
  “我看到粮食藏在草垛里哭,被香玉拽回去了。”
  这么好的人,也遇到一个“七”。逢七的日子,亡人在阴间受罪,亲人要去搭救亡人。有一说,用钱可以买七,人间阴间货币通兑,钱,是万能。
  七天,就去给父亲”拖七“。竹青和梅竹带着很多的纸钱,还从石榴上树摘下一个最大的石榴,准备带给父亲,让父亲尝一下。
  是个没有月亮的日子,竹青和梅竹去西霞岭上给父亲“拖七”。这里离过去的“西霞庙”最近,父亲的灵魂要经过这里。一阵西南风走过,带来丝丝凉意。竹青带梅竹占据了岭头,他说,我们靠近岭头,父亲可以少走些路,天气黑暗,只看到村庄里的点点灯光。竹青按照二姑的吩咐,在身前画了圆圈,把纸钱摊开,把象征父亲灵魂的纸搭子披在身上,他要背着父亲,拖七。
  远处的槐树上,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梅竹的身子缩了一下。
  他们刚要开始,就听到了脚步声,二姑说,拖七不能见人,他俩停下来。这个人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停下来,蹲下来,摊纸钱的声音。
  “也是来拖七的?”梅竹碰碰二哥。
  “别出声,等她烧完,我们再拖,别误了父亲去西天的时辰。”
  借着火光,他们看出是个女人的背影。
  “死老头子,你死了就死了吧,天天来找算我,让我天天做噩梦呀。”
  “好像是香玉。”梅竹又碰碰二哥。竹青的腿,一阵颤抖。
  “整整七天了,我那天也做噩梦呀,梦里,你拿着锨头铲我,说是找我报仇。不就是那五万元钱吗、也木进别人的腰包,不是你外甥的儿子买了楼吗?我是埋汰了你,说你褪了我的裤子,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粮食就和你记仇了,还一辈子不上门了,这个犟驴,褪褪裤子,就这么见不得人啊,你大人大量,放过我吧。我听到粮食晚上哭呀,他忘不了你是他亲舅,还是养育了他的亲舅,他就是容忍不了别人侵犯他的老婆,我就是抓住他的这点,骗走你的钱的。”
  不仅竹青的腿在打颤,梅竹的牙哆嗦起来,他俩都要跑上前,揍香玉。可是他俩一步迈不动,像是被鬼缠住了。想喊一声都喊不出来,他俩就这样蹲在地上,坐了下去。
  “知道今天是你的‘一七’,你一定要从这里经过,我赎罪来了,是我骗的你的五万元,是我该死。”传来香玉扇自己嘴巴的声音。
  “唉吆!”接着传来香玉跌倒的声音,像是什么人从后面给了她一脚。
  “原来事情真是这样的。”粮食的声音。竹青和梅竹也没听到粮食什么时间到的。
  “今天是我舅的‘一七’,我知道我舅会从西霞岭上经过,就来见他最后一面。人啊,最残忍的就是,这辈子没有赎罪的机会了,因为你赎罪的对象不在了。”粮食哇哇大哭。
  “舅呀,我对不起你呀,我听信了这个女人的谗言,冤枉了你呀。我该死,我该死呀。”
  又是一声猫头鹰的叫声,把竹青和梅竹惊醒过来,他俩会动了。“二哥,快拖吧,别让父亲走过去了。”
  竹青站起身,背起父亲的魂灵,脚下是燃起的纸钱。梅竹把石榴扔进火堆,哭喊:“父亲,走好呀!”
  蓦然,一阵旋风,从岭头刮起,带着纸钱,带着大石榴,飞上半空。大石榴在火中炸开,炸的惊心动魄,只听香玉唉吆一声:“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凄厉的惨叫声在空荡的岭头上回旋。

引用 打虎上山 2013-11-28 10:48
桥姐风格啊。{:soso_e160:}
引用 丛中笑~ 2013-11-29 10:50
分开读,每一楼都很精彩。整体看,不成建筑。
硬伤:格调不高。出彩:生活气息浓郁;有些比喻很形象。
引用 红袖偏添乱 2013-11-29 15:35
{:soso_e163:}{: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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