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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父亲给弟弟的商店看门,柜台里面安了张狭窄得翻不过身来的小床,父亲和衣躺着。一躺就是十多年。 父亲的生日是在农历的十月二十五日。体会到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空阔的房子里冬夜的寒冷,我买了条毛毯给他。他接过去,抱着。一气上了二楼,抱到母亲面前,“快看,这是闺女给我买的,谁也不准要。”父亲就一直那么抱着,不肯放下,我看见他的眼里,笑出了泪花。 事实上,那床毛毯父亲一次也没盖过。 白天,父亲帮着装回收的空酒瓶子,捆废纸盒。暖气炉在二楼烧,父亲每天要往楼上背煤,又要往楼下背煤灰,干着家里最脏的活,他是怕把那床新毛毯弄脏糟蹋了。 每次我和女儿回家住下,他才肯拿出来给我们盖。 逢下雪天,店里客人少,家里便聚了些人打牌。父亲的牌打得烂,只能人不凑手时当一会儿替补。常惹得跟他一帮的人半开玩笑地怨,“靠一边去吧,还不如把你的位置让出来放上个枕头呢。” 更多的时候,父亲不声不响地退到炕下,给我们倒茶递水,烤地瓜我们吃。 父亲用粗铁丝自编了个小铁篦子,放到炉盖上,上面扣一个废铝盆子,这样烤出来的地瓜既快又不容易糊。不一会儿,烤地瓜的香甜,就会弥漫整个屋子。 60岁那年,母亲得了肺病,父亲一下子把烟戒掉了。不抽烟不喝酒的父亲,茶成了他唯一的嗜好。父亲一直喝的都是弟弟商店里卖的一些便宜的散茶。记忆中像是只有两种,一种茉莉,一种是珠兰。 因为自家卖茶,母亲和弟弟又一再坚持说父亲根本就不会喝茶,每每得了好茶我都成箱成盒的送了人。直到有次,一位卖茶的朋友送我一盒好茶,我喝着味道实在不错,便托他买了一盒。2011年的清明节,我回家送给了父亲。 4月8日,父亲去世。 那是我今生送给爱喝茶的父亲的唯一一盒茶,父亲没来得及把它喝完。 母亲 告诉我,父亲只在家里来客人时才舍得泡一壶好茶,平时一个人仍喝便宜的。 父亲走后不久,我和母亲翻找他的一些旧衣服,预备着五七烧掉。母亲叨叨着说父亲临走时换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他不喜欢,一生节俭的父亲穿惯了旧衣服。 母亲突然记起了什么,很神秘地告诉我,父亲好像还攒了笔钱。应该就在床体里的的衣堆里。翻了很长时间,我把所有的衣物被子拖出来,从最里面掏出来一个蓝塑料袋。我颤颤地把它递给母亲,母亲像被烫着了似的推还给我。当着母亲的面,我把它打开,里面最大面值的是二十元,多是五元甚至一元,母亲说是父亲平时买菜剩下攒的。我的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 我仔细数了数,共六百二十三元。母亲不肯要这笔钱,我拿了悄悄去给母亲购物,六百二十三元,我用一个小时,花掉了父亲一生的积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