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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歌曲早就填满了我二十多年的生命,让我不堪重负,今天,我终于把它们释放了出来,让它们在这个存有阿妈灵魂的城市里复活,用它们独特的魅力向世人演绎爱情的美好和希望。 歌剧中,来到城里的阿爸在繁重的劳作中被挤压成了一片树叶,树叶由绿变黄,由黄变枯,最终化为了一粒尘埃,在我和阿妈的期盼中无奈地消失。幕后的我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背,听舞台上的“阿爸”挣扎叹息,我的内心疼痛无比。 歌剧散场时已是深夜,曲终人散,剧场里一片空旷。空旷的剧场中,我发现竟还有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趴在最后排的座位上,一动不动。似乎有一种力量吸引着我,走向了那个男人。 我静静地站在男人身旁,等待着。男人的头终于从胳膊上抬了起来,他额头上那块“紫胎记”一下子跳进我的眼帘。稻田巷口那个卖老豆腐的男人?二马路上那个收购礼品的男人?我心中充斥着万千声音。期盼中,我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苍老,凄苦,每一条皱纹里都蕴含着泪水。我等候着,感觉告诉我,他会知道回稻田的路…… 黄昏,狭窄的胡同,笔直的高墙,脚下碎石板铺就的石阶……一切那么熟悉。巨大的宁静笼罩了我。太阳的余光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墙壁的青苔上,尽是流年的影子。是稻田吗?我放慢了脚步,鞋跟敲碎了小巷的孤寂,滋生出些许生机。 走在越来越熟悉的小巷里,我最终确定在小巷的尽头,会有几户人家居住。其中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会有一棵巨大的芭蕉树。 故事的发生,陈旧而新奇,仿佛歌剧的缓怅行进。终于石头砌成的院落出现在了我的视野,安静而古老,仿佛等待了几千年。面对稻田,我没有如自己所想,颤抖、流泪、狂喜、激动……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平静地如同刚刚去巷口买了一块老豆腐归来。 那个深夜的舞台下,男人不只说出了回稻田的路,也告诉了我一个关于“等待”的爱情故事。踏着阿妈和我艰难的脚印,男人默默跟随着我们走遍了大江南北。他穷其一生等待阿妈,可终究没有争过阿爸。随着阿妈的离世,他绝望了,他发誓永远不告诉我回稻田的路,他要让阿爸阿妈的灵魂一直漂泊在外,让我成为一个永远流浪的孤儿……可今晚的“芭蕉树”唤醒了他的灵魂,他为自己卑劣的念头感到羞耻。“阿爸呢?”我的口型准确无误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男人沉重地摇了摇头,蹒跚着走了。他边走边抹眼泪的背影写满了苍凉。以后的日子,我去二马路找过他多次,可每一次都无望而归。男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根本就没在这个城市存在过一样。二马路依旧如常,可我觉得那里再也没有稻田的影子或者气息了,变得空荡乏味。从此,我没有再去过。 我看到,巷子里所有的门都对我关闭着。可我知道,总有一扇会为我敞开,那些曾经发生的故事,会盛放在里面,用梦的形式,镶嵌进我以后的生命里。我轻轻走着,如同一只行走在午夜的猫。终于来到了那扇门前。那是所用白色石头砌成的院落,阳光下,通体散发着银色的光芒。从虚掩的门缝里,我看到了一棵芭蕉树,它灼灼的碧绿刺疼了我的眼睛。 我推开了门,一下看到了那棵芭蕉树的全部:高大,热烈,一如几年前舞台上的我。我想过去拥抱它,我想看到窗棂间那个孩子闪亮的眸子。可一只手臂阻止了我的前行,手臂松弛,苍老,满是光阴的印痕。我努力思索,儿时的院子里,可曾出现过这苍老的手臂? 顺着手臂,我看到了一位婆婆的脸,她的的眼神如同太阳光一般温暖,雪白的头发在热风中柔弱地飘散。恍惚中,我看到了自己年老的影子。这是未来和过去的重叠,还是成功和梦想的交汇?“婆婆”我张开口,想呼喊老人。可我的嗓子依旧发不出丁点声音,我想问一问婆婆,我能抚摸一下她的白发,亲吻一下她满是皱纹的额头吗?婆婆微微笑了,她松开手臂,带领我朝院子深处走去。 院中,嘹亮活泼的笑声又一次摇动了苍老的芭蕉树,可是,那个开心的小团伙呢?那扇有着木头窗棂的窗呢?那个被带子拴住腰,只能在窗棂间朝外伸手的孩子呢? 我站在夕阳的余晖中,执着地等待时光的穿透,梦想的实现。 婆婆从石屋中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摞泛黄的照片。那些照片透着一股隐隐的蓝光,也许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叠普通照片而已,可我觉得是蓝光,那蓝光神秘而耀眼。婆婆把照片放在了我手中,看着我,指了指嘴巴,然后摇摇头,笑了。婆婆满脸的皱纹如同太阳的光线,照耀得我全身温暖闪亮。婆婆长时间看着我,笑着笑着,大颗大颗的泪水急促跌落,仿佛在逃避什么,又仿佛在追赶什么。我低下了头,手中不是平常的照片,那是一叠光阴,一叠往事。薄薄的一叠,烙疼了我的指尖。我手指颤抖着不忍翻动。 我看到了那条长长如口袋的巷子,看到了那片高高如碉堡的墙壁,看到了那片碎石铺成的石阶……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跌进了梦中。最近,每当我写作劳累不堪时,总是频繁地跌落到梦里,里面有时光,有人生,还有芭蕉树。可每次当我要切实地触摸到芭蕉树时,大门会一下关闭,使我跌落进现实里。惊醒后的自己有时悲伤,有时喜悦。 现在又会是一个梦吗?我犹豫着是否翻看最后一张。大颗大颗的雨滴落下来,照片从手中消失了。我瞭望天空,天空冷静地向我回望。我想祈求它,不要把雨落向芭蕉树,我怕叶子在雨水的击打中,又变成一地碎片。 老人用担忧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老人希望我进屋子躲避雨的击打,正如我希望芭蕉树能躲过雨的击打一样。可我执拗地站在芭蕉树旁边,抬头看着密集的雨水。老人拽我的手松开了,她的目光在雨水的冲刷中,变得熠熠发光。她盯着我,慢慢退回屋子。透过窗子,我看到老人在翻看手中一叠又一叠的手稿,泛黄稀薄的那叠,是我多年前写的剧本《芭蕉树》。 雨水浇透了我的头发和身体,浇透了芭蕉树和脚下的泥土。我看到芭蕉叶的脉络间,有绿色的汁液在滑动。那些滑动的汁液让我兴奋。我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血管,血管在雨水中也变得透明稀薄,脉络清晰,有些绿色的汁液在滑动。 不知不觉间,我的嗓子变得坚硬,我的身体变得挺拔,我的头发变得无限伸展……我坠入进了脚下的泥土,变成了一棵芭蕉树,真正的芭蕉树! 雨水击打在我的身上。一阵风吹来,翻开了那叠照片的最后一张,上面一个小女孩,正从窗棂间伸出小手,朝向那棵芭蕉树…… 雨中,我晃动着宽大肥硕的叶子看向窗户。蓦然发现,石头房子沧桑而宽大,坚固而松垮。婆婆正从石头房子的窗棂间看着我,面容美丽,目光欣慰。她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把我从窗棂间揽进了怀里,如同多年前我梦中拥芭蕉树入怀一样。可那时,我的胳膊太短,短到一切只能是个梦想…… 这还会是个梦吗?作为一棵芭蕉树,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答案。若是梦,我一直没有醒;若不是梦,我竟变成了一棵芭蕉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旁边聚集起了一个开心的小团伙,他们开心的游戏,笑声嘹亮活泼。这一切,让我的内心饱满盛开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