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趁着还有一丝力气,我想再做一次努力。 靠街的这一户人家,灯光暖和和的,从大大的落地玻璃窗里透撒出来,普照着暖和和的房子。绣十字绣的女主人,低而柔软地哼唱起一曲小调,她的双唇并没有怎么动弹,所有的音符就好像是从她身体的若干个小细胞里一点一滴洇透出来后又漫漫散散汇聚成一条细小的河流,清清浅浅,如恬闲的雾纱,融绕了整个夏日黄昏。 此刻的我,也被笼罩在暖和和的氛围之中----我多想现实就是这样的! 然而,我支愣着耳朵,蹑起手脚,我在等待时机! 这家人家的小女孩看起来也和她的妈妈一样,温和沉静。这对我一点都不利。我需要的是一个行事莽撞的,动作起来粗手毛脚的人给我创造机会。小女孩走动起来轻手轻脚,随手关门的习惯怕是早在娘肚子里就形成了! 唉---- 不过,现在机会来了!不及我多想,便快捷、无声无息地尾随她们邻居家小男孩的身体穿过被“哐啷”一声闭合了的大门,穿过过道朝着院子跑去。 这自然也是一个养狗的人家。我想,我已经嗅到了狗食的香气,我急不可耐地朝着那方向奔去。----那里,拴着一条浑身金黄的长毛狮子狗。见有不速之客,它刚要张嘴哼唧,我对着它一呲牙一瞪眼---金毛狮子狗便服帖讨巧地摇首摆尾,对着我做出一副媚态来,把勃颈上银晃晃的链子抖弄得哗啦啦响。 是我残存的霸气震慑了它? 我轻蔑地斜它一眼,没骨气的东西。 随即,一股磨灭已久的傲气像无法操控的巨浪,扑面而来。我的尾巴狼一样直直地甩起,高高昂着头颅,像即将登基的王,做好姿势迎接象征着无上权势的冠冕!----我直挺着脊背。唉,可惜这一发飙加上刚才的奔跑,耗尽我集聚了整个下午的力气,肚子咕噜咕噜响着,一片金星乱冒,我一头栽倒在金毛狮子狗的爪子跟前。但是,意识还清醒着,近在眼前的狗食的香更加猛烈的往我鼻孔里钻。 我垂涎欲滴。 记不清我已多久没吃东西了。 只要吃上几口,补充下我辘辘的饥肠,我这条狗命还能再残喘下去----唉!英雄也为几斗米折腰。我一动不动地躺着,我得恢复被透支了的气力。
金毛狮子狗短暂的热情过去,恢复了被豢养者惯有的姿态,打着懒洋洋的饱嗝,一副无所事事却又做出肩负万担的责任感来,准备着随时向它的主人献媚。一向呱燥的蝉嘶蛙鸣也有了瞬时的间歇,----但是一阵孩子的笑闹、奔跑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紧接着“咕咚”一声,小男孩被我横卧着的身子绊倒,后面紧追而至的小女孩一个急刹,停在我跟前,小女孩张大眼睛对着我,时间停留了大约有几秒钟,然后,然后一声亲历地球爆裂了般的尖叫,从她大张着扭曲变形了的“O”型的嘴里传出,狮子狗慌忙打出二百分的精神头,好像世界末日来临般“汪汪”狂嚎,小男孩也嗷嗷哭叫,女主人用比火箭还火箭的速度冲刺到小女孩身旁,他们家的邻居,小男孩的父亲、母亲,还有大街上一些闲着没事纳凉的人,很快聚集了过来。 他们围着我指指点点,研究、猜测着我是个什么东西。 我借了众人的目光也在审视自己,由于营养的匮缺,脊梁骨上的毛脱落,癞疮一片片一点点,四肢和肚皮底下的褪下和换季时脱落不下来的毛又擀成毡,一咕嘟一块,连成片造成一个假体,而尾巴又光秃秃的的只剩一条细棍。有胆大的,拿根木棍走到我跟前趔趄着身子,拨弄着我脸上的毡块,寻找辨认眼睛鼻子的特征。 金毛狮子狗急于显摆它的本事,汪汪、汪汪汪,它在用狗话向它的主人打小报告:是条狗,条癞皮狗! 这个档口,主人当然没空顾及它的狗话,它躁动不安,上蹿下跳的,被温柔的女主人一脚狠狠踹倒,它赶忙打滚作揖,跪趴在女主人身旁砥舔她的脚趾头,当然,它不会忘了它的职责,时不时地回头对着我示威,镇压! 哼哼,笑话! 木棍子还在我的头脸的毡块上拨弄搜寻,辨认的工作还在继续。 但是,这于自尊心超强的我是无法忍受的侮辱! 老子是一条狗!真真正正的狗!拿开你的脏棍子!滚! 我高傲地仰天长吠---- 但是,发出的声音只是,低低的微弱的狗的呜咽! 这是一条狗!癞皮狗! 确实。而且还是一条快死了的癞皮狗! 这大大地折损了人们的猎奇心,一口浓痰啐过来,又得到好多只脚的踹踏,----人们大概期望我是不明物种或者外星生物什么的吧?一种被愚弄了的失望、懊恼的情绪从一些人的身上散出,跑到另一些人身上,很快便相互传播。接下来人群便一哄而散。 夜色愈加浓重了!我松了口气----温柔的女主人、小女孩和金毛狮子狗,她们...... 尽管是这么一副颓败脏破的臭皮囊,要剥离它,还是有些恋恋不舍。但现在已经由不得自己了-----绣十字绣的温柔的女主人帮助了我,我的身体在她挥舞的棍棒底下血肉模糊。唉, 最坏也不过如此! 当游魂飘离的那一刻,我再回头看一眼,想想大限来临前的这些垂死挣扎,真是不值!原来对于逃避死的恐惧心理远比死的现实要痛苦上千百倍。现在,我浑身轻飘飘的,无累无赘,超爽! 当然,这爽的感觉不是平白生出来的,因为,有一个很可笑的现象。这条道上,我不是独行者,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忙活着着很多很多游魂,这些游魂一经脱离了生前的形体,便没有了人、畜之分,只是----- 你看这一群,铁链子已经快把它们埋住了,可还是在迫切的、不停不歇的往上缠绕;大肚子的这群,分明肚子大的都快涨破天了,嘴巴还是贪婪无比的吃个不住......还有那些吭哧吭哧地拖拉、背负、做出掠夺姿势的......真是形形色色。 这些它们生前所苦求,享受到的财富、地位、声誉等等怕是如附骨之疽浸淫到它们魂魄深处的深处分别不出彼此了。看着它们,我有些幸灾乐祸地“嘿嘿”笑出了声----- “程一诚,程一诚!”程一诚张开眼睛, 老婆小恬柔若无骨的小手推着自己,眼睛里永远带着笑:“都几点了呀!这可是第一天上班,还睡懒觉呀!” 程一诚看看小恬,还想和往常一样揽进怀里温柔一番,忽地想起梦中绣十字绣女人挥舞着木棍,把个癞皮狗砸的血肉模糊的情景,禁不住激灵灵打个寒颤。“女人,怎比孙猴子还善变!”程一程在嗓子眼里嘟囔了声,又摇摇头笑了----这也真是荒唐,梦想就成现实了,怎地却做出这么个破梦来?程一诚又摇摇头,笑了,不过是个梦罢了! 赶紧穿衣起床,打扮得体体面面地去上班。 程一诚要进家这单位,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呀! 富丽堂皇的办公大厦魏然耸立,大门已经为他开启,程一城犹疑了下,抬脚踏了进去,身后,自动门悄无声息地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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