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控

春山晴翠 · 发表于 2012-7-13 13:32:36

倾诉控

记忆里娘是一个倾诉控，不管大事小情只要惹她生气了，她就从早到晚不停地唠叨。记得八九岁的时候，正赶上大姐二姐婚嫁的年龄，二姐还好说，娘早早给她找了婆家，只等到了年龄登记结婚。难缠的是大姐，比较有自己的主意，性子又倔强，娘给她找的婆家，死活不同意。为这事，娘天天唠叨，“什么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了，什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什么波螺油子钻天，扭扭头顶。。。”大姐虽不辩白，却是我行我素，把娘气急了就一把鼻涕一把泪数落起来：“我从四岁上没了爹，一辈子就养了几个闺女，还不听我的话，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这十口汤里喝不着个米啊。。。”每回都是二姐出来给娘个台阶下，“娘，娘，娘，你还有我，我听你的话。”娘这才噤声，拉着二姐眼泪汪汪地说：“还是俺二嫚好，娘老人就指望俺二嫚了。”后来大姐二姐出嫁之后娘像这样的唠叨算是暂停一段时间。说是暂停，其实只是规模略微缩小罢了，唠叨还是唠叨。娘的唠叨在我的心里算是生了根，生了芽，这印象永远不会改变。

可是三姐和四姐都说娘年轻的时候不怎么说话，脸庞瘦瘦的，很干净利索的一个小老太太。有照片为证，娘年轻的时候脸确实精瘦，干净利索我也是承认的，不说别的，我们姐妹小时候穿破的衣服，娘都拆了洗了晒到半干的时候一点点舒平折好，等逢年过节的时候给我们做鞋底子用。这个干净嘛，更不用说，别的不说，就做完饭之后灶台门口不扫干净娘是不会吃饭的，用娘的话说，锅门口不收拾利索了，饭吃到嘴里也是脏的。只是娘的这个不唠叨我是无论如何不相信。

有次说起话来，三姐说过一件事，说她上小学的时候馋班里同学用布做的踢毡，跟母亲说了，那年月的布料比口粮都金贵，口粮都不够吃，更何况这踢毡既费布又费粮食，娘没答应。后来娘发现柜子里的碎布头少了，二话不说拉起三姐就是一顿臭揍。三姐指着我的头皮说;“娘唠叨是你的福气，最起码你不用挨那么多的冤枉揍。”后来事实证明娘冤枉三姐了，娘柜子里少了的布料是二姐偷出去做了小背心。可是在我的心里我确是宁愿挨顿冤枉揍也不愿意耳朵里整天磨出茧子来。

四姐对娘的话少也是深有体会，说她有一次偷了娘五分钱去街上买冰棍吃，偷的时候没被娘发现，在街上吃的时候被娘碰见了，当时娘没说话，四姐回家的时候正赶上娘在洗碗，看见四姐进门了，将手里正洗的筷子在灶台上憷了憷，四姐一看大事不好，撒腿就跑，四姐说，“当时也就是我跑的快，要是跑慢了，娘肯定是一手攥胳膊，一手用筷子抽，想跑？门都没有。”听到这话我心里倒是乐了，这招好，干净利索，等我长大了我就用这招对付我的孩子，绝不跟他们废话。

事实证明这一点我确实做到了，不光跟孩子就是跟老公也绝不废话。逢周六周日老公喜欢在网上打个牌聊个嫚啥的，这点我倒是不生气，关键是我叫你干点什么活你倒是麻溜利索的，咱绝不难为他。爱打牌打牌爱聊嫚聊嫚，问题就出在这里，老公只要一座在电脑桌边，那屁股比磨盘还沉，你叫他一遍他“嗯，嗯，嗯，是，是，是，好，好，好”，可就是屁股不挪窝，叫他二遍，我就火起，再不挪窝，咱就不叫了，自己把活干了，少则三天，多则半月甚至更长，一句话都不跟他说，有时候老公急了问：“到底哪儿招你了？你倒是说个话啊？”“哪儿招的自己知道，琢磨去”。我在心里说，头一扭还是不搭理他，后来老公说：“人家的老婆没事都数黄瓜道茄子的，你倒好，没事时候还说几句话，生气了连句话都不说，不管怎么着你得让俺知道你为什么生的气啊？”不管怎么说，还是不理她，老公就是好话说尽不是赔尽也得等我气消了才搭理他。

有孩子之后，更没那闲工夫磨牙，母亲仍然一如既往地唠叨着。孩子小的时候带孩子回娘家，偶尔孩子在外边馋嘴要了别人家的东西，回家我弄着孩子就是一顿臭揍，有时候越打越上火，恨不得把她掐下头来疼死。娘就在门外唠叨上了：“孩子小，不懂事，不就是要点吃的嘛，你跟她好好说下回不要了不就行了，至于那么着打吗？要是我象你这么大打孩子法，我天天不用干别的，光打孩子也得累死，幸亏不是后娘，要是后娘还不得打死？”我也不理，直到孩子告饶保证下回再也不犯错误这才作罢。只是对母亲的唠叨不再那么排斥，想想也是这个理，孩子小没记性，道理多讲几回不就记住了，可是我没那么大的耐心去一回一回地跟她讲，一次记不住下次再犯一个字：打！

我想这我暴戾的性格应该完全归功于我的亲娘，原因嘛，我想应该是我在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正值青春期，即使娘不是那么唠叨也可能对娘的一些习惯看不惯，更何况娘是一个倾诉控，只要一睁眼，嘴巴就不闲着。从三姐的婚嫁到五姐的手术，再从爹的手术到爹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就翻的盖房子，数落完近的再数落远的。从进我们唐家的门所受的婆婆的虐待，再数落着爹偏听偏信奶奶的话对娘的冷落，然后再说从四岁上没了爹，有个老娘还天天病病歪歪的，说她从七岁就带着四岁的舅舅去南山岭上杀秫秫。那个年龄对娘唠叨的内容没有体会，只是烦死了大清早被娘的唠叨吵醒，连个懒觉都睡不成的懊恼心理，对娘的唠叨简直是恨之入骨。

论说我们姐妹结婚以后，娘再也没了什么心事负担，娘应该没什么可唠叨了，可娘还是唠叨。这时候对娘的唠叨烦则烦，却多了一些宽容，不再跟娘斤斤计较，娘说什么我也就是“嗯啊”的应付着，至于娘到底说了什么，真的一句也没听进去。有时候大女儿会问我：“姥姥到底得吧什么啊？”我说：“听进去你就听，听不进去也别烦，老人岁数大了，有人听好说话就不觉得孤独。”孩子似懂非懂，还有一次，小女儿跟我说：“我特烦姥姥，我看电视的时候她老说话。”我没批评她，只是跟她说，“等你长大了，你生小宝宝了，你的小宝宝也叫我姥姥，如果你的小宝宝看电视的时候我说话他烦我，你怎么办？”孩子眨巴眨巴眼说：“我教育她。”“那，你说我现在应该不应该教育你？”我问她，孩子想了想说，“妈妈，我不烦姥姥了。”

只是在我们都接受娘的唠叨之后，娘突然不唠叨了，每天只是吃了睡，睡了吃，有时候喊她起来活动活动，娘说：“俺就是打盹，你快叫俺困点吧。”我说：“别困了，再困困乔了，起来拉个呱。”“哪有那么些呱拉忙，”娘说着，还是爬起身跟我座到沙发上，只是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看着娘的样子不忍心再打扰她，慢慢扶她去床上躺下。娘不唠叨了，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吃饭时饭粒常常撒一地，吃个水果会滴滴答答弄一身，我一边给她擦一边说她：“爹在的时候你老烦她吃饭弄一身，现在也轮到你了吧？”我想这话肯定会惹娘数落爹半天，可娘只是尴尬的一笑说：“人老了，没个样了。”接着又进屋里睡去了，娘睡了，房子也显得格外空了，大了，像我的心，突然之间没了着落。

娘，你还是别睡那么多了，起来跟我唠叨唠叨吧，我愿意听你唠叨，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