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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今生叹

一辈子的守候(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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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4 17:07:2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你如果责问赵二妮为什么这样,那么她很可能先是沉默一会,

然后一运气,大唱王菲陈奕迅的“因为爱情”,并且声情并茂不跑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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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送“福”

发表于 2012-7-5 15:57:2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磕磕绊绊,萦萦牵牵,一辈子。这就是烟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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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送“福”

 楼主| 发表于 2012-8-5 11: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父亲说,那天晚上他跑了之后(他不说是和赵二妮儿私奔),往北去,很快花光了身上所带无多的钱物,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却遭到一股土匪,被迫入了伙。后来,因为两股土匪火拼,父亲趁机溜走跑了回来。
      听完父亲语焉不详的叙述,我爷爷问:赵铁匠家的闺女怎么个情况了?
      父亲面无表情地说,出去第五天就在一个集市上走散了,白天找了一天没找到,我又在原地等了一夜,也没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就碰到了土匪,然后就……
      赵二妮儿的去向,成了一桩永远的悬案,始终是我脑子里的一个谜。更奇怪的是,赵二妮儿是和我父亲一起私奔的,我父亲一个人回来了,却把赵二妮儿弄丢了,而赵铁匠家的人,丝毫没有上门兴师问罪的意思。对于这件事儿,我至今觉得匪夷所思。
      父亲和赵二妮儿的浮浪事儿,就像一道流星在天空悠忽划过,霎那间没了痕迹。有些人,无论今生如何做出奋不顾身的飞蛾扑火状,也注定难以和所扑向的那个人终生厮守。而有些人,无论今生如何地拼命挣扎,即使把网撕破了,也别想挣脱那个本不愿意相守的人所结成的网。父亲自此收了心,在家安心地种地过日子。想必这个时期的母亲定然是心暖的,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个人现在就安安稳稳地守在身边,天天能看着,不再有凄凉和恐慌,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令人踏实的呢?很快,就有了我姐姐,然后又接连有了我大哥、二哥和三哥。虽然我那未见过面的姐姐,在她三岁的时候,不幸得了天花夭亡,但这并未妨碍叶家一时兵强马壮,烟火旺盛。这么频繁的接二连三的生产,足以印证了这段时期我父亲和母亲鱼水情欢,鸾凤和鸣,他们的关系是极其融洽的。
      父亲是个很能干的人,脑子又极活络,把自家的几亩薄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在河滩的荒地上栽下了两大片树林,家里孩子多,那两片树林,是给孩子们种下的希望呢。那时候,父亲不知道从哪儿捯饬了一辆自行车和一件黄呢子军大衣,这在七里八乡成了一件轰动的大事件,村民常看见母亲坐在车座后面,被穿着黄呢子大衣的父亲载着去赶集,满脸是自豪和得意。
      母亲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幸福,伴随着父亲的第一次入狱而宣告终结。
      1943年,父亲被迫当了村长。那时,家乡还处在日伪的统治之下。是年,家乡大旱,小麦几近绝收。麦收过后,日伪军开始挨村征粮,面对日伪军苛刻的征粮任务,再看着饥馑难耐的村民,父亲想出了一个法子,让每户只出一半的任务,另一半用黄沙子搀了充数。事情遭汉奸告发后,父亲被投进了高密监狱,直到日军投降,才获释出狱。这期间,母亲独自拉扯着我的三个哥哥,艰难度日,我的爷爷奶奶也在这时候相继去世。我母亲曾带着三个孩子,迈着三寸金莲,徒步去高密监狱探监,但对父亲隐瞒了公婆去世的消息。父亲出狱回家后,不见了双亲,迁怒于母亲,母亲遭遇了平生的第一次暴打。自始至终,母亲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话,被打过之后,擦一下嘴角被自己咬出的血迹,去野地里找吃的,家里此时已是揭不开锅了,她要给父亲做一顿像样儿的接风饭。父亲打完母亲之后,则抱头嚎啕,躺在炕上三天三夜没有下地。

      听到这里,叶红十分不解:我爷爷干嘛那么狠心打我奶奶啊?我奶奶做错了什么?
      我试着分析父亲当时的心态,跟叶红说:也许你爷爷的丧亲之痛、被汉奸告发的内心之寒、在牢狱里遭受的非人之苦、现实社会的艰难之恨,这一切在心里交杂冲撞,无以发泄的缘故吧。能对谁发泄呢?只有你奶奶啊!
      老婆子不服,接话道:驴性,叶家的男人都是一副驴性!有事儿就知道拿自己的女人出气啊?怎么不打自己?我最恨打老婆的男人,自私,无能,懦弱!你奶奶真够大度的,要是我,哼!
      我不跟老婆子吵,只对叶红说:我无法评价你爷爷的行为。我只能说你奶奶是一个伟大女性,能忍辱负重,有大贤大德。也许,只有你奶奶才是真正懂你爷爷的那个人,挨自己男人的打,心甘情愿。
      然后,我继续讲下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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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5 20:29:2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期待,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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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奖版主新年送“福”吉祥兔

发表于 2012-8-6 08:29:1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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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6 17:44:2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194710月,诸城全境解放,次年初,我降生到了这个世界上。其时,正赶上土改,因此,我的小名就叫土改,后来起大号叫叶新生。在我长到10岁之前,我对父母之间的事情,知之甚少。除了前面提过的他们如何冷战,甚至几个月间互相不说话外,没见他们跟其他的夫妻有什么区别。他们每天早起,晚归,上田劳作,回家睡觉,就这么一个固定的程式,即便在冷战之外,他们的交流也很少。我不知道别人家的父母是不是也这样。但我想,寂静的流年,流水的光阴,一切都应该是这样习以为常的吧?
      记忆里,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起锅后,总是先在碗里盛上两个黄灿灿的玉米饼子,伸手搁到高高的窗台上,然后再用柳筐盛剩下的饼子和地瓜干,端到饭桌上。剩下的玉米饼子不多,母亲得掰开来,按比例分给我们哥儿四个,每次分给我的,总是最大的那块。母亲催促我们赶紧吃,饼子不够还有地瓜干,别磨蹭,吃完了该干嘛干嘛去。而她自己,总是拿一碗白开水,把地瓜干掰到碗里泡着吃,偶尔用筷子夹一块腌咸菜条儿。即便是腌咸菜条儿,她也舍不得多夹。父亲从地里回来了,洗把手坐下,把母亲早在大白碗里凉好的水喝了,母亲才从高高的窗台上,把那两个玉米饼子端下来,推到父亲跟前。父亲拿起一个玉米饼子,掰开来,先递给我一块,我早就对窗台上的玉米饼子觊觎了很久,忙不迭地伸手接过来,怕被别人抢去了似的,不管不顾地吃起来,玉米饼子比干涩噎人的地瓜干好吃多了。父亲脸上没有表情,只说慢点吃,别噎着。母亲朝我瞪眼,我浑然不顾。父亲再把玉米饼子掰给三个哥哥,三个哥哥都说吃饱了,不要。三个哥哥都成人了,他们比我懂事儿。父亲把手里剩下的一块玉米饼子往母亲的碗里放,母亲慌忙端起碗,扭着身子躲让,父亲就把玉米饼子扔在母亲眼前的桌沿上,母亲拾起来,再放回父亲眼前的碗里。父亲似乎是生气了,把那块玉米饼子再扔回来,极其不耐烦地吼一声:你吃!母亲不敢再推让,默默把那半块玉米饼子吃下。而父亲,兀自把另一个玉米饼子吃了,然后再把柳筐里剩余的地瓜干吃个一干二净。母亲说,父亲是家里的主劳力,两个饼子怕是也难以顶饥抗饿,坡里的活儿沉着呢。要是赶上父亲和母亲冷战的时候,在饭桌上,照例父亲会把母亲凉好的水喝了,先分半块玉米饼子给我,然后自己把另一个玉米饼子吃完,再把柳筐里的地瓜干也吃完,最后把剩下的那半块玉米饼子放到柳筐里,一句话也不说,连“你吃!”俩字儿也省了。

      这样的生活场景,在我的经历中,似乎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但讲起这些事儿,老婆子总是不以为然,觉得我拿她也不好,似乎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叶红说,妈,我爸他怎么对你不好了?这个时候,电视里正好播放着这样一个剧情:妻子肚子痛,丈夫嘘寒问暖,跑前跑后,然后又灌了一个热水袋,塞到妻子怀里,让妻子暖暖。老婆子急忙指着电视画面,仿佛终于找到我对他不好的证据了:你看,你看人家,拿老婆多好,有多细心!你这么对待过我一次吗?想起来我就凉心,那年冬天,我早起做饭,菜刀割了手指,我捂着手指跑到卧室,你可倒好,躺在被窝里懒得动弹,不但连句暖心的话没有,还说离心大远远呢,找块创可贴包一下就好了,那么娇娇!叶子,你说气人不?你爸爸就是个冷血动物,狼心狗肺,连狼心狗肺都不如!
      叶红嘻嘻笑着说:妈,你也是的,多大点儿事儿啊?那次我爸还不是连续做了一星期的饭,直到你的手指完全愈合。我爸是爱你的,也是关心你的,他不善于把对你的感情挂在嘴上嘛。
      去,去,去!死丫头,跟你爸爸一路货色!老婆子一脸愠气,嘟囔道:哪个女人不喜欢听好话?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宠,被哄?
      叶红笑翻了,爸爸,你快来宠宠我妈,快来哄哄我妈!
      我故意气老婆子:你才十八啊?叫你寒碜煞了,来,亲爱的,我给你捶捶背。
      叶红捂着胸口,故意“噢噢”地做呕吐状,老婆子也笑翻了,还真是,从来没这样听过,乍一听,浑身的鸡皮疙瘩抖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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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6 22: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1.玩月,本座夸夸你,21楼第二段写的很好,如同亲眼看到般,也温暖。
2.另外看着这段,我感激邓公,是他老人家让人民过上吃馍的日子。
3.人就这样,吃上馍了就糟蹋馍,以浪费为能事,不知道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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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7 10:39:4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细数我父亲和我母亲之间的那些关于温馨的桥段,似乎并不多。他们的感情色调,总体看来是灰蒙蒙的,沉郁而冰冷;质地是坚硬的,边角带着毛刺,像一块未经过打磨的翻砂件。这样的感情,不会如柔曼的轻纱,也不像温润的碧玉,看起来粗粝不堪,却不易撕裂,不易破碎,经得起任何的打击。
      那年春天,正是抢栽地瓜的时节,父亲在犁地的时候扭伤了腰,不能挑担。他忍着痛疼把地瓜秧插好,剩下浇水的活儿就落在了母亲身上。那时候,大哥和二哥都已成家单过,三哥在上学,除了我,再没有其他帮手。晚上,母亲从村头的水井里提上水,挑担走三里多羊肠小道,才能把水送到地头。这一担水搁下,我和母亲分别提一桶,用水瓢舀了,匀分给每一株秧苗,浇完了之后再回村子的水井去挑。如此往复了几回,地瓜秧苗才刚刚浇灌了一半,母亲挑水的脚步明显地慢了下来,在崎岖不平的地方就有些踉跄和蹒跚。月亮当空照着,山路上留下我和母亲粗短的身影,像两只蠕动着的大大的甲壳虫。母亲在轮换肩膀上的担子的时候,一只水桶被路边的灌木枝挡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两只水桶顺势滚到路边的沟里。这时候,父亲犹如土地神般,突然一下子出现在我和母亲面前,他并没有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母亲,只是捡起那两只空桶,挑上肩膀,回村去重新打水,他就说了一句话:跟新生回家去。
      我的父亲,我的沉默寡言的父亲,我的总是跟母亲磕磕绊绊别别扭扭的父亲,原来那个晚上一直静静地守候在路边,默默看着我和母亲,担心我们会有什么闪失。我看见母亲的脸上有白光闪了一下,拿袖子一擦,没了。那晚的月亮,是我这一辈子所见到过的最美丽最明亮的月亮。我跟在母亲身后回家去,母亲走在前面,步子突然轻盈了许多,浑圆的屁股一扭一扭的,添生出许多美妙的韵律。
      那晚,父亲咬着牙,坚持把所有的地瓜秧苗浇完了,第二天躺在炕上不能动。母亲一会儿给父亲揉捏腰杆子,一会儿帮父亲翻身,嘴里不住地嗔怪,叫你逞能!说这话的时候,就加重了手劲儿,父亲疼得呲牙咧嘴,却并不出声,也不辩驳一句话。
      在我逐渐成长的过程中,我和我的父亲母亲,一起经历了一段跌宕起伏的岁月,先是1956年的人民公社化运动,然后是1958年的大炼钢铁运动,再后来是经历三年自然灾害,以及后来的“四清”运动,“四清”运动之后,就迎来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
      父亲在河滩里栽下的那两片树林,先是被充了公,后来在大炼钢铁的时候,全部被伐倒后扔进了高炉。这一段时期,父亲的心情更加阴郁,跟母亲的关系,甚至跟孩子们的关系,都变得冷漠而坚硬,他动不动就发火,有时候对母亲,有时候对我和三哥,甚至,见了不在一个锅里摸勺子的大哥和二哥一家,也是这样。那时候父亲已经是村里的大队长,掌管着七个小队800多口子人的吃喝拉撒问题。村里有派系,有暗流,所以,父亲的地位并不稳固,他结婚的时候跟别人私奔并当了两年土匪,他给日伪当过短暂的村长这些事儿,都成了反对派诟病父亲的理由。因此,父亲行事,一直谨小慎微,怕一不小心,招来铄金之口。即便是这样,父亲还是没能逃脱厄运,他无法阻挡“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运动高潮,被打入“地富反坏右”之列。这个时候,我已经到新疆当兵去了,对家里发生的事情,我没能亲眼见到。等我知道详细情况,已经是父亲被打倒在地三年之后了。
      反对派打倒我父亲,是从粮食问题下手的,并且牵扯到一个女人。在中国社会,但凡想整倒一个男人,最好的武器就是女人,最好的证据就是拿裤裆说事儿,更何况我父亲有跟别的女人私奔的前科,肯定是贼性不改,毋庸置疑的,似乎连调查真相的过程都可以免去,直接就能定性。我父亲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两次跌倒在同一条河里,都是因为粮食和女人,真是有些宿命的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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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0:28:5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那个女人姓金,是人民公社在我们那个工作片的片长。金片长我认识,她到我们村驻村的时候,我还没去当兵。父亲是大队长,招待什么的自然是安排在我家,餐饭由我母亲张罗。金片长身材长得矮矮矬矬的,有些肥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操一口沙哑如破锣的粗嗓音,她一笑起来的时候,嘴里会露出两颗金牙。这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是很稀罕的,村民背后都叫她“金四眼”或者“金大牙”。关于她的肥胖,我一直纳闷,到底是真的胖呢,还是浮肿?按说,那个年代,很少有人会营养过剩的。
      金片长和我父亲纯粹是工作关系,我猜度他们之间很难擦出什么火花来,更不会行苟且之事。她没有赵二妮儿那样勾魂摄魄的眼睛。当然,赵二妮儿我没见过,无法想象出她的模样,估计能把我父亲勾走,定然是十分的俊俏和水灵。金片长在人才长相上,我认为,她绝对不及我母亲的十分之一。她说话办事儿的派头,完全是一副僵化的、装腔作势的政治人物的范儿,浑身上下嗅不出一点儿女人的味道。这样一个给人感觉有些中性的女人,怎么会引起眼眶子极高的我父亲的兴趣呢。我这么描述她,并没有鄙夷她的意思,只是想把她和我的父亲的关系撇清,撇的远远的。
      尽管我这么一厢情愿地分析,父亲和金片长之间的种种绝无可能,但父亲还是被告发了。告发父亲的是大队会计。大队会计是我的本家,论起来我该叫他三叔,他跟我家的关系一直都挺好的。正是这个每次见了我总是笑眯眯的三叔,冷不丁从背后给了我父亲一脚,把他打翻在地。
      我的这位三叔在揭发材料里说,长期以来,叶洪奎和金片长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损公肥私,侵占集体财物,在大队的牛棚里,在村前的玉米地里,在后岭的树林里,到处都是他们乱搞男女关系的好战场。最不能容忍的是,他们欺下瞒上,在收缴的公粮里掺沙子,破坏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可以把一个人搞臭;破坏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的罪名,完全可以把一个人搞死。这两顶帽子都太沉。
      我被从部队遣送回家后,曾经就这事儿问过我的母亲,我说,我父亲和金片长的事儿,你信?母亲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两句话。一句话是母狗子不翘腚,伢狗子能往上爬?另外一句话是天下哪有不吃腥的猫?母亲说的这两句俗语,包含了深厚的哲理,看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哲人的思辨能力,都有当哲学家的潜质。前一句话分析了事件的因果关系,暗指金片长是罪魁祸首;后一句话则直接揭露了男人的本性,暗指我父亲或许有一定责任。两个命题相互印证,互为因果,并没有违背二律背反定律。即便是母亲这么言之凿凿地推论,但我仍然觉得还是站不住脚,就跟秦桧说岳飞的反叛罪名是“莫须有”如出一辙。这件事儿,也没有必要非得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反正我父亲裤裆里落了一块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就是跳进村前的清水河里也洗不清白。农村的精神生活那么苍白,要是谁传出点儿喜闻乐见的风流韵事,正好可以滋润一下那些枯萎的心灵,这就等于给村民们每人打了一针精神吗啡吧。
      要说我父亲损公肥私,这事儿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父亲掌管着全村的粮囤,我家餐桌上每日三餐吃的都是什么我自己有数,父亲从来没有往家私拿一粒粮食。有一次,我家实在熬不过饥饿,有断炊的危险,母亲就偷偷去大队集体的地里,掐了一篮子地瓜秧苗。那时,地底下的地瓜已经长成拇指粗细,母亲总还算是干部家属,觉悟高过一般群众,她没有动那些如婴儿手指般的红彤彤细嫩嫩的地瓜,只是掐了些地瓜秧苗,回家给我们做菜粥喝。父亲知道了,一脚将母亲踹倒在地。这样的父亲,怎么会损公肥私呢?
      但是,揭发材料里说,我父亲和金片长合伙偷公家的粮食,这事儿,我父亲和金片长自己也是招认了的。事情的真相是,金片长家里有三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实在饿得不行,金片长思想斗争了很久之后,私下暗示我父亲,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匀口吃的给孩子。我父亲理解世道的艰难,就忘了政治觉悟,动了恻隐之心,指示大队会计从公家的粮囤里给金片长装了半袋子小麦。作为回报,在公社催收公粮的时候,我父亲又暗示社员可以在粮食里掺点儿沙子,稍微做点儿手脚,好给村里的社员们多留出一点儿口粮来。这事儿,金片长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验收过关了。
      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我那当大队会计的三叔一直是事件的见证者和执行者,细节他全掌握,哪有一击不中的道理!给日伪的公粮掺沙子,那是崇高的举动,给人民公社掺沙子,那就是别有用心,那就是破坏社会主义的伟大进程,是人民的死敌。活该父亲要被打倒在地,然后再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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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太小了,看不清  发表于 2012-8-9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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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9 10:31:3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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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5:52:1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十一
      父亲在那段时期,遭受了比在高密监狱更加难以忍受的苦难和羞辱。大会小会的批斗,到处游街示众,带纸糊的高帽子,剃阴阳头,坐“喷气式”,种种凌辱都尝过。最令人不堪的是金片长脖子上挂了破鞋,另一头,还要搭在我父亲脖子上。那段日子,我不在家,三哥说他因羞辱而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白天很少敢出门。而母亲,却有十足的勇气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每次出门前,她都要把发髻梳理得纹丝不乱,掸去身上的草屑和尘土,再把衣角整理的平平展展的,昂着头,带着满身的尊严出门,仿佛是要去赶集上店,或者是要去走亲戚。走在街上,她平静如常地跟邻居们打着招呼,谁也看不出她有丝毫的羞赧、屈辱、怯懦、卑微、愤懑和悲伤。
      有一次,当游街队伍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母亲敞开了大门,一手端了瓢水,一手拿条湿毛巾,拦在我父亲面前,用瓢给父亲喂水喝,然后再把父亲被弄花了的脸擦干净。父亲只能喝几小口水,润润嘴唇,他不敢多喝,喝多了会尿裤子,在挨批斗的时候,革命小将们是不会给他解手的机会的。父亲喝完水,母亲会稍微犹疑一下,再把瓢递到金片长嘴前。金片长惊恐地撇母亲一眼,慌乱地把头埋得更低,并不敢张口接母亲送到唇前的水。围观的队伍里传出一阵阵不怀好意的嘘声,金片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带头的小将把母亲推搡到一边,喝令母亲和反革命分子、和一切牛鬼蛇神划清革命界限。母亲目光坦然而倔强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什么也不说。革命小将见我母亲阻挡了游街队伍的前进,带头高呼:“打倒金大牙!打倒叶洪奎!捎带着打倒叶洪奎的贼婆娘!”,群众也跟着零零散散地呼喊。
      村头的高音喇叭里忽然传出播音员激昂的声音:“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暴力的行动!”这时候,我三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害怕了,竟然出现在围观的人群里,他带头高呼“打倒金大牙!打倒俺爹!捎带着打倒俺娘!”
      围观的群众也跟着高呼:“打倒金大牙!打倒俺爹!捎带着打倒俺娘!”
      母亲听了,咯咯咯地大笑,朝着地上“呸”吐一口唾沫,然后腰肢一扭,拽起我三哥的胳膊,以胜利者的姿态转身回家去了。
      这次,我父亲是到潍北监狱服刑。我也因为是现行反革命的子女,受到牵连,被从新疆打回原籍。母亲安慰我说,不要怨恨你的父亲。我悲切地问,难道你就不怨恨?母亲坚定地说,不,我不怨恨,你父亲他从来就不是个坏人。无论遇到了什么,都是命,上天早就注定了的,你再能,还能扛过个天去?
      我无法驳斥母亲的宿命信念。有信念总归是件好事情,因为信念可以支撑一个人泰然面对一切。想一想,在厄运面前,有哪个不是最终皈依了宿命?不断有人来劝我的母亲,最可恨的是,我舅和我姨也来劝,他们都是来劝我母亲离开这个家的。他们历数我父亲叶洪奎的种种不是,让我母亲别在叶家受罪了,叶家欠我母亲很多,而我母亲一点儿不欠叶家什么。来劝的人多了,连我都差点儿动摇,要不是血管里流淌的那些滚烫的血液顶得我头痛,让我突然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叶家的血脉,我似乎也要背叛叶家而去。面对众多的说客,我母亲总是淡淡地一笑,然后摇摇头,气定神闲地说道:自从上轿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这辈子跟着叶洪奎,他是我的,我是他的,谁也拆不散抢不去夺不走。什么赵二妮儿钱二妮儿,什么金片长银片长,都白搭!日伪的监狱关不住他,共产党的监狱也关不住他,我等他出来,多久都等!即便他这辈子出不来,我也给他守着这个家,把这个家给他守好喽!母亲不看身边的人,她久久望着远方,那坚定刚毅的目光,像一把柔软而坚韧的利剑,直刺得人心慌,更似乎能把监狱也刺穿了。后来,再没有人敢在我母亲面前提起这样的事儿。
      我一直觉得母亲只是一个逆来顺受,无力与自己命运抗争的可悲可怜的普通家庭妇女。没想到,她有如此强大的内心。王三姐守寒窑一十八载,刘翠屏苦度了一十六春,而我的母亲,她也在收拾一爿荒芜,一直坚守到雨霁云收,风清月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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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9 19:50:3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1. 王三姐守寒窑一十八载,刘翠屏苦度了一十六春,而我的母亲,她也在收拾一爿荒芜,一直坚守到雨霁云收,风清月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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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喜欢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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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12:04:1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我一直觉得母亲只是一个逆来顺受,无力与自己命运抗争的可悲可怜的普通家庭妇女。没想到,她有如此强大的内心。王三姐守寒窑一十八载,刘翠屏苦度了一十六春,而我的母亲,她也在收拾一爿荒芜,一直坚守到雨霁云收,风清月朗的日子。 ”

1.是的,从表面上很难看透一个人有多大的坚毅和内心能量,文中母亲像那个年代的许多妇女一样执着和专一。
2.同样,很难从表面看出一个人有多大的力量,比如我邻居武二牛,那一身小骨头可怜巴巴的,风一刮就倒,但那一天超市搞活动,散发免费袋装酱油,谁都没他能挤能抢,他抢的酱油全家吃能吃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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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送“福”

 楼主| 发表于 2012-8-10 16:08:0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十二
      难得叶红和老婆子没有打断我的思路,她们安静地听我叙述上面的事情,并且听得入神。那些事情,我在老婆子面前也是第一次提起。她嫁给我的时候,是在我父亲出狱之后了。
      好不容易熬到那段史无前例的日子终结,父亲终于从里面出来了。此时,倔强而健壮的父亲,变成了一个羸弱的、腰身佝偻的老头儿,而我的母亲,也被岁月侵蚀得白发苍苍,面容憔悴。父亲进门的那一刻,说一声我回来了。我分明看见母亲眼里刹那间闪出了一丝火苗,但在瞬间就熄灭了,一切归复为如常的平静。一家人团圆,我没能见到预期中的抱头痛哭的场面,仿佛母亲是在迎接刚刚下地干完活回家的父亲,仿佛父亲只是去公社的集市上转了一圈,什么也没买,空手回来了。也许,这些年中,在他们的内心里,根本就没有分离过。只是,父亲在端详我的时候,见我长高了,唇上有了一层毛茸茸的胡须,我觉察出,他的眼神里竟然有些许想竭力掩饰的奴颜婢膝的意思,这让我的心猛一阵哆嗦,很疼,很不是滋味儿。
      在此后的日子里,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再没有我从前记忆中那样的强势,面对我和母亲,他不再起高声,跟我们说话总是用商量或者乞求的语气。比如,新生,该浇地了吧?新生,你看西岭那块地该倒茬子了,种什么好呢?他和母亲之间,日常说话仍然极少,至少,在我面前是这个样子的。吃饭的时候,他会主动给我母亲递筷子端碗,也会给母亲夹菜,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仔细观察过,父亲和母亲的眼神,都不再如从前那般清澈明亮,他们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层灰蒙蒙的东西。
      我的可怜的父亲和母亲啊!
      等我娶上了媳妇之后,母亲像一棵搁久了的大葱,不知不觉地,没有任何征兆地萎靡了下去,似乎在一夜之间一下子进入了风烛残年,这让我和父亲很慌乱和着急。母亲病后,父亲一直守在母亲身边,竭尽心力,仿佛要把一辈子对母亲的亏欠全都要补回来似的,他从来都没有那样耐心、那样轻柔地给母亲喂饭,洗脚,擦身,甚至梳头,细致到仿佛一个母亲对待一个新生婴儿。每当母亲气喘的难受的时候,在炕上躺不住,父亲就整宿整宿地把母亲抱在怀里,轻轻捋着母亲的前胸和后背,嘴里还依依呀呀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懂,也许,那是他和母亲之间的专属语言,只有母亲自己能听得懂,因为,通常在这时,母亲才会难得沉静而安详地睡上一小觉。这情景让我无法不为之动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这是我看到的父亲和母亲之间最温情的一面。
      饶是这样,父亲也无法挽留母亲的魂灵,让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多待一天,母亲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们。在母亲游丝将断的那一刻,眼睛不肯合上,眼眶里溢出两滴清泪。父亲把母亲从怀里移到炕上,将母亲的身子慢慢放平,再轻轻抚上母亲的眼睑。母亲弥留之际的那两行清泪,粘在了父亲手上。
      此时,我立在炕前,精神恍惚,束手无策。父亲用刚刚给母亲抚平眼睑的那只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平静地对我说:你娘走了。
      为母亲出殡的这头两天,父亲一直没有下炕。母亲的遗体就搁在他身边,他一直守着,须臾未离。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出是悲伤还是麻木,就像母亲并没有走,她只是累了,睡在身旁,天亮后母亲还会照常起来做早饭似的。
      第三日是出殡的日子。那时候,国家虽然已经开始提倡火葬,但在偏远的农村,还是普遍采用土葬的习俗。父亲没能给母亲准备下一副棺椁,只是用草席裹了,把母亲简朴地安葬。这一天,我忙里忙外,并没有留意父亲的情绪。妻子瞅个眼前没人的机会,拽一下我的衣角说,咱爹的眼眶子真硬,咱娘走了,他一滴眼泪都没掉。我还沉浸在悲伤里,没心听她罗嗦,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就你事儿多!
      母亲走了,我最放心不下父亲。次日,我早早就醒来,到母亲生前住的那间屋子,却不见父亲的踪影。我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子,慌忙返身叫醒妻子,对她说,快去叫咱几个哥哥,父亲不见了。我随即蹿出家门,沿街南街北街东街西找,一直没见父亲的身影。正在焦急的时候,突然,我脑子里灵光一闪,赶紧往母亲的坟地跑去。远远就瞧见一个身影坐在母亲的坟旁。
      那是父亲的身影。我悬着的心放下了。这时候已经是深秋时节,但见父亲的头发、眉毛和胡子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如同一个雪人,看样子是在这里守了一夜。我鼻子一酸,上前哽咽着叫了声:爹!
      父亲看见我,抬起头,向我解释:我守着,我怕你娘被野狗扒了去。
      闻言,我扑通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嘶声裂肺地大叫一声:娘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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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0 16:45:1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十三

      听我讲完,叶红的眼睛潮湿了。我母亲临终前的事儿,老婆子和我一起经历过,再听我讲起,她也是眼泪婆娑的。不知什么时候,我的两只手分别被女儿和老婆子攥住了。我把被攥着的手抖搂开,站起来说,我下楼去割点儿鲜肉,中午咱们包饺子吃吧。她们表示同意。我又对叶红说,打个电话给杨新,让他来吃饺子。
      我割肉回来的时候,老婆子已经在厨房里和面,叶红和杨新在择韭菜。我放下肉,跟杨新说,让她们娘俩干去吧,出来,我和你杀一盘围棋,先说明白啊,这次,我可是一个子也不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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