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时光如惊飞的夜鸟,过三奔四的年龄,还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发呆,笑自己是寂寞的鸵鸟,孤独的翻捡家园里生长的故事,老屋便在记忆里一天天苍老。 梦里,常常在老家那幢黑洞洞的老屋里徘徊,幡然梦醒,不觉一夜无眠,思前想后地搜寻记忆里的影子,而经历无法重叠,如同一条路和另一条路。 对于70 后的人,童年的天空里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新奇,眼中所见依然是低矮的草坯屋,糊满旧报纸的“回”子窗…… 我家老屋里,我渡过了无忧的童年,走过了多愁的少年,直到九九年我考上大学,老屋也出人意料的寿终就寝了:汛期雨大,来得快也下得猛,一连几天雨势滂沱,以致不少人家天雨墙坏。我父亲那时那地正和邻居家的叔趁雨天不用下地出工,盘腿相对而坐,在东屋的炕上悠闲地喝着小酒,“轰隆”——蓦地房顶轰然倒塌。全家人都蒙了,难得我父亲和邻家叔的沉静,两人依然盘腿促膝而坐,周围一片狼藉,多年的墙屋灰将他们变成塑像:头顶一堆土,满脸一抹灰,活像年久失修断了香火的寺庙里两尊灰尘皑皑蛛网连缀的佛像——原来他俩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待明白过来,“嗷”地一声窜起来就从废墟里连滚带爬向外逃。 老屋塌了,家没了——家人脸上笼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哀。好在亲朋好友多,个个出手相助帮忙凑钱买下了前屋邻居家的一处闲置的大宅子。这本是他家给小儿子结婚准备的,可天不遂人愿,一场车祸夺去了儿子的命,家人便搬出伤心的这处新宅,一闲就闲置了七八年,直到我家老屋倒塌买下,它便易主了。 搬家那天,雨一直绵绵不断,早上尚小,可越接近中午滂沱起来,以致好多家具不及安置就在当天里淋着。老屋越发萧瑟了——斑驳的门板,黑洞洞的窗——失去家什修饰的土屋更显沧桑,老屋于是闲置了…… 后来,父亲跟母亲说自己老梦着自己在空无一物的老屋走动,母亲也说自己也做这样的梦,我也说自己梦到过好几回。于是在家境依然不怎么宽裕的条件下,父亲找来几个要好朋友一起将倒塌的老屋重新简单修葺,还别说,老屋精神了不少——塌陷的脸颊饱满了,驼着的脊背挺直了,清除了尘垢杂物,院子更宽绰了。依然是没人住,老屋难免寂寞。父亲和母亲商量在老屋院子里种菜:一来丰衣足食,二来老屋不致荒芜。我知道,含辛茹苦了一辈子的父母从不肯妄弃了任何一块可以利用的土地,他们是他土地的土著——老屋院子里,几畦青菜,几杆豆架,上搭下挂的丝瓜,满墙攀附的瓠子,四处疯长的天麻……如此一来,老屋可不再寂寥——春韭黝亮,菠菜鲜嫩;夏柿飞红,黄瓜滴翠;秋茄深紫,白菜萝卜汪绿;冬雪曼舞,房檐冰凌剔透晶莹……老屋真乃返老还童啦。没离家的日子我依然爱到老屋走走,看着满院的菜色,我由衷的佩服父母的灵巧,也为老屋的盎然深感庆幸。 结婚成家,回家的趟数愈来愈少,每次都是行色匆匆,更不再到老屋溜达。 五月还未来,热风涌起,小麦再也禁不住诱惑,一夜之间黄了,父母总挂记着那几亩薄地,便嘟囔着回家收麦。小弟常年出车,不分白昼地在全国各地窜,少闲,姐姐忙着打拼,也是成天出差在外,唯我双休,空大。周六上午十点多将在城里给小弟看孩子的父母送回老家。 房子久无人住,毕竟看着萧瑟。落叶满院,青草从墙缝里往外钻,窗门上的红色的油漆亦斑斑驳驳,倾诉着她无人照管的苦涩。赶忙起身拾帚,帮母亲打扫。“唉,不住,家也不成家了”母亲边拾掇边叹息。“我去老屋看看菜”,父亲看在家里也帮不上忙就去老屋了。我和母亲忙了俩多小时,终将家里拾掇清楚,家又有光彩了。“你爸去了这久也不回来”,母亲这才想起了父亲。“我去看看,我好久没到老屋去了呢”我说。“嗯——你拿着火柴,叫你爸弄点草烧烧炕,入夏天潮,别让老房子再塌了。”母亲将锅台上的火柴递给我。 我领着儿子沿着墙东杂草丛生(我家在村最靠外,墙东就是庄稼地)被人踩出的空洼小道向北折西朝村里我家老屋走去。这条道近,就是有些荒,不过儿子挺高兴,一路追着或黄或白的蝴蝶。 走进村里,碰到以前相熟的人,尽管我的辈分在村里是低的,而久不回家,他们已然客气起来,热情寒暄打招呼,朴实的就像老屋,小字辈的我很是感动。 拐过横七竖八的巷道,我来到了老屋:门框已朽,走样的“回”字窗棱上窗纸早被风雨窗带走,下半部濡湿,墙皮脱落……蓦地竟有些心酸。 以前我还总爱到老屋转转,透过黑洞洞的窗望到里屋潮湿的土炕,我不止一次的对父亲说:有空多到老屋烧烧火,别让老房子塌了。父亲似乎觉得不再住人,况且塌也是迟早的事,大概也没太在意。 二十九岁结婚成家,顾着小家忙着工作便很少回家。回想起来,竟有三年多没到老屋看看了。老屋废弃后,就像一个体衰的老人,本就一日不如一日,只是我竟没想到他竟衰老得这么快。 年龄越长,怀旧心愈重了,就像窖藏的老酒,积久愈烈。所以,好多次梦中径直走进老屋,坐在光秃秃的土炕上。醒来心中一片莫名:怎么偏总梦见老屋,难道有什么征兆?跟丈夫说及此,丈夫总说疑神疑鬼,我便失落好一阵子。 父亲添了水点了草,浓烟烟便从屋顶的烟筒上“呼通呼通”的往外冒,好像一个古稀的老汉悲怆地抽着一袋老旱烟,回味着一生的苦涩和沧桑。 拎着父亲择的青菜沿路返家,母亲挺高兴,说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料理,老屋的菜竟长得依然好。“只是老屋有些塌”我说。“唉!塌也没办法”,已愈花甲的母亲笼上难以言说一层伤感,“前些日子我也还梦见老屋了呢,还有咱家以前的那头老黑牛……” 岁月悠悠,情也悠悠,流失的是岁月,沉淀的是感情——被四周敞亮的大瓦房包裹起来的老屋,即使能历尽风霜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