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满六岁。 从记事起我除了跟着母亲到邻村赶过几次集外,从来没出过村子。那时我真的羡慕很多小伙伴走姥姥家,去姑姑家或者去姨家玩耍。 我姥姥家是本村,只有三个舅舅,我母亲没有女姊妹,我的父亲只有兄弟两个,所以我是一个没姑没姨亲戚少的可怜的孩子。而那些远房的亲戚又很少走动,因此我长到六岁了,就只有呆在村子里。 就在那年的冬天,出门的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十二月初一,我父亲得到消息说,他四姨家表弟和二舅家表弟都要结婚了,要来我家搬我奶奶吃小饭,这两家办喜事相隔三天,我父亲的姨表弟十二月十六结婚,舅表弟十二月十九结婚,并且捎信说到了十二月十四日就会来人搬我奶奶。 那年哥哥十岁,因为接近年关,妈妈决定让哥哥在家帮助她看我的弟弟妹妹,让我跟着奶奶吃小饭,哥哥一听不让他去,气的一天都不说话,脸阴沉的像要下雨。而我却高兴的又跳又唱。 妈妈为了让奶奶和我体面一些,就分别给我们做了件新衣,奶奶是一件藏青色大襟褂子,我是一条蓝底上散满绿色小碎花的裤子。本来母亲只给我做了这一件新衣服,我大爷爷听说我要去吃小饭,特地到供销社百货商店给我扯了五尺大红条绒布做褂子(我的大爷爷这辈子没娶上媳妇,没有家口的拖累,相对来说,日子还宽裕些。) 我的母亲有一台旧的缝纫机,她是我们村唯一一个会做时尚衣服的人。母亲用那块红色条绒布给我做了一件漂亮合体的小褂。记得是圆领的,两个兜还设计上几个皱折,那是我六年来穿的布料最好、最时尚的衣服了。手巧的母亲又利用裁下的碎布给我做了一双漂亮的鞋子。 在我的期盼中终于等来了我四姨奶奶家的大表叔。 十四这天大约九点,奶奶早就穿好新的藏青色大襟褂和去年做的一条黑色大腰裤子。用黑色的两端带穗头的带子扎好裤腿,穿上黑平绒圆口鞋子——这双鞋子是奶奶自己做的,鞋子的前头还有手工绣花。戴上那顶有点褪色的黑平绒帽子——奶奶的帽子是旧的,记得那样的帽子适合挽着发髻戴,帽子的前端正中央还有一块碧绿色的玉石(到底是不是玉,我现在也没弄清楚),只记得那时的老太太都戴着这样的帽子。我也被母亲打扮完毕,就等着出发了。 奶奶是裹着小脚的,不能走远路,当然就是能走也用不着自己走了,因为我的大表叔是推着小推车来的,小推车的一边绑上一个碌碡裹子,又在上面铺上了棉被,是给奶奶坐着的。另一边的我由于人小,占不了多少地方,就只是用一床被子盖着腿。 随后,大表叔向我的父母道别。记得我父亲坚持把我们推着送过我村的西岭,才让大表叔接过去,然后父亲就回家去了。 当时是隆冬,前几天又下了一场雪,外面虽说风不大但特别冷,路上的积雪不是很厚,却一点也没有融化的意思。 我坐在车子的左边,奶奶不时探过身子给我掖掖被子,整整帽子。车轮压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有时大表叔的脚踩在冰上发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野外这响声特别清晰,传得也尤其远。 一路上很少遇到人,表叔不时地问候一声:二姨冷不冷啊?奶奶说不冷。可这话分明是假的,我觉得刚上车子时不冷,走了一段时间就感觉脚冻的疼起来了。还要走多远啊?我问奶奶。奶奶说还早着呢!我听后不再询问,只感到脚越来越疼,最后就没有知觉了。只记得翻过了三座岭,经过一个水库,终于来到了一个伏在山坳里的小村庄,奶奶说到了,我一阵高兴。 小推车拐进一条小胡同,在一家贴着崭新对联的大门口停下,那时我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大表叔停下车对着院子叫了一声。接着就走出了一群人,只是围着奶奶一个劲的叫着二姐、二姨、二姑等。人们把奶奶扶下了小推车,这边走来一个高大的男青年把我抱进了屋子里,第二天我才知道抱着我的人就是新郎官——我的二表叔。 来到屋子里发现人可真不少,我也分辨不出他们的关系,更不认识他们,不过奶奶的妹妹我的四姨奶奶可以一眼认出,因为她长得跟奶奶有几分相似。 人们唧唧喳喳地说了很多话,我也没有记着多少,只记得当时有人问奶奶:二姨,今年多大岁数了?我抢着说:我奶奶五十七了。引得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都说这小孩真伶俐。还有人发现我理了一个假小子头,开玩笑地问:这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羞得把脸躲到奶奶的背后。 晚饭时间到了,跟我和奶奶一起吃饭的大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人们又说又笑的吃着粗面饼、煎饼,我印象最深的是能尽情地吃上一顿白菜炖粉条了,里面还有猪肉大豆腐,这可是平时吃不到的好菜啊。 第二天上午,奶奶跟其他亲戚在屋子里说笑,我觉得很无聊,就跑到大门外玩耍,刚玩了不多时,就发现从东面远远的来了一个人,很像父亲,我奇怪的往东望着,那人越走越近,果然是我的父亲,就见他穿着只有出门才舍得穿的黑条绒裤子,黑色粗布棉袄,戴着军绿色三大扇式的旧棉帽,口里不时的哈出热气。肩上背着一个四升箢子,背箢子用的是父亲经常围着的一根灰色长条围巾,我跑向前去叫了一声:“大,你怎么来了?”父亲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说:“来送大饭啊,你怎么自己在这里耍?天怪冷的,回屋里去吧”。跟在父亲身后,我看到父亲背着的箢子里露出了没被包袱盖住的粉条。当时我们这里的风俗,亲戚家有人娶媳妇前,要送大饭。送大饭一般要用一刀肉(六市斤)和两斤粉条。那天父亲中午吃过饭后就回家了。 第三天是大喜的日子,这里的风俗是下午过门,我在外面一直跟大表叔家的表妹玩耍着等着新娘子来,过了好久,鞭炮声终于响起来了,新娘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棉袄棉裤进门了,我发现新娘子的鞋子跟我的一模一样,也是白色鞋底大红条绒鞋帮的,心里暗暗得意。晚上闹新房的人很多,客人也不少,熙熙攘攘的闹到深夜,我太小不能熬夜的,就早早的睡了。 次日,新媳妇一早起来问候了公婆和吃小饭的亲戚后,就在四姨奶奶的指导下开始分盘子。
分盘子也是这里的风俗,就是在娶媳妇的第二天上午,由新媳妇把娘家陪送的一些副食品分给亲朋好友等,一般都是每人分四个盘子:一盘炒熟的皮花生,一盘自己加工的棋子,一盘油炸的翻果子,一盘买来的饼干(一包)。都说结婚分得的盘子小孩子吃了好养(可能是那几年医疗条件较差,孩子的死亡率相对较高,使人们产生了恐惧心理,而不知谁杜撰出来的吧。)
最好吃的就是那四个翻果子了,细细想来,那香脆甜的的特点,还记忆犹新。其实就是用鸡蛋与面跟糖精和在一起,手工制作成型后,放在花生油里炸制的。
每个吃小饭的客人分到盘子后,都拿出钱来放在空着的盘子里,算是回礼。然后都把分得的东西放在准备好的包袱里,带回家给各自的孩子们吃。由于四姨奶奶家亲戚太多,同村的本家也不少,因此,两个端盘子的一直端了一上午,才分完盘子。该做的事情基本做完了,亲戚们都陆续回家,离家近的都自己走,年纪大离家远的再一个个用小推车送回。而我跟奶奶呢,又被我二舅爷爷家的二表叔接去了,继续到他家(也就是奶奶的娘家)吃三表叔的小饭了,他家是小王庄村,要从四姨奶奶家顺原路往回走二三里路。 这次路程短,也没觉得多冷,一会儿就到了,在奶奶的娘家住了三天,我们就被舅爷爷家的二表叔用小推车送回了。 这次吃小饭一共逗留了七天,对于从来没出过远门的我来说,真是过把瘾了。 过了好久,我还经常对小朋友们说起这次吃小饭的见闻 ,那骄傲劲就像周游了世界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