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3"> 先请大家不要误会，这里说的老秋雨，不是我父亲，他比我父亲更有资格称老秋雨，他是我父亲的父亲，我的爷爷。他老人家去世二十多年了，除了例行的祭奠外，平时很少想起他。偶尔记起，出现在脑海里的便是一个干瘦的老者，头耷拉在胸前，在屋角的墙阴下不知做着什么梦，偶有惊动，便抬起头来，睁开昏花惺松的睡眼，环顾一下四周，俄而，便又低下头去，继续着他那似乎永远做不完的梦。<br/> </font></p><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3"> 那时年纪尚幼的我对他老人家是怀着不敬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屑态度的。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整天无所事事，甚至不说一句话，除了睡觉还是睡觉。他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形象似乎永远都是头耷拉着，下颌抵在胸前，发着均匀的鼾声。如果仔细看，嘴角也许还挂着些许唾液，也就是俗称哈喇子的。在我不明白这是老年性痴呆症之前，我就认为他是一个呆钝木纳的老人，昏昏然日复一日的度着自己的残生。直到一年夏天，发生了一件小事，使我对他的看法发生了一些变化，并且引起了我探究他从前生活轨迹的兴趣。<br/> </font></p><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3"> 那年夏天，我跟他睡在一间炕上。我俩挂的蚊帐是现在常见的那种单人蚊帐，当然已经破旧不堪，上面大大小小打着十几个补丁。那天睡觉前照例要把帐内的蚊子消灭干净。当然这是我的任务，他老人家早躺在那里打鼾了。那时的我觉得捉蚊子特别好玩，手持煤油灯，在蚊帐里不停的旋转寻找，发现一个就用灯的火焰慢慢靠近它，等到蚊子感觉到火的威胁，展翅欲遁，火焰正好就把它已经展开的翅膀烧焦，随着一声尖细的哼叫，蚊子便坠落下来，特别有趣。那天我捉蚊子的兴趣特别浓，把帐内的蚊子消灭干净后，还觉意犹未尽，看到蚊帐侧面上有些线头，因年久挂灰而成为黑褐色，远点看跟蚊子特别相似，所以经常灯靠到跟前才发现不是蚊子。我想，把它们处理掉，以后也就不会再上当了。于是就开始施展自己的技艺，采用消灭蚊子的办法，用灯火慢慢靠近，让火舌一舔，再迅速把灯移开，目的是烧焦线头，再用手把炭捻下来，而不烧到蚊帐。在我连续对一个线头烧了四五次后，突然轰的一声，眼前出现了个火团，并迅速向上蔓延。平时被大人们誉为聪明伶俐的我此时竟然吓呆了，没有任何反应。那个时代的房子蚊帐的上方都是用报纸和秫秸扎的天棚，再上面就是木料和麦秸草的房顶了。如果烧上去，在那个赤贫的年代，后果可想而知。刚才还在打着鼾声的老秋雨，此时却突然弹了起来，一把就把蚊帐拽下来，按在炕上，当然火也就掐灭了。没一句责备我的话，默默的把蚊帐又挂了起来，只说了一句：“找个针线，把那个洞连死，今晚凑合睡吧。”接着便又躺下，很快发出了我熟悉的那种鼾声。<br/> </font></p><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3"> 后来每每念及此事，我都感到奇怪，一个在我看来依然死了大半的老人，当时怎么会有那么镇静而又及时恰当的应急处理呢？那种遇事不慌，从容镇定的气概是从那里来的呢？我根本没法把他救火的镜象，跟眼前的这个行同朽木的垂垂老者联系统一起来。后来有机会我就问到奶奶，平时对爷爷吆三喝四的奶奶脸色霎时庄严起来，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自豪神情，说：“你爷爷啊，那可是是拿过短枪的。当县大队长时候，跺跺脚，平西县都颤抖。鬼子汉奸没个不怕他的，如果不是我有病，拖了他的后腿，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不信，你问东头你××大伯，他跟你爷爷在一起干过。”<br/> </font></p><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3"> 不知又过了多少日子，终于有机会接近那位大伯。说起爷爷，他说：“我当时年小，跟你爷爷干的时候，他已经很有名了。当年我们平西北乡到处都流传着他打鬼子、除汉奸的故事。你别看他现在整天耷拉着头睡觉，一句话也不说，当时他可是有名的秋铁嘴，那时候鬼子实力大啊，群众觉悟也低，你爷爷宣传抗日，谁听他的？召集开会就要不停的说，一停嘴，人就要散，经常一说就是半天，嘴角都冒白沫。”接着他就给我讲了好多我爷爷的故事，现在看来，这些故事跟描述抗战的小说或电影中的差不多。在这里也就不再赘述了。有两件事我认为值得一提，因为它们说明了至少在当时，老秋雨果真是名不虚传的。<br/> </font></p><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3"> 其一：当年一个冬季的一天拂晓，老秋雨带两名游击队员执行任务，需要过那条泽阳河，河水过腰深，水面上的冰还没有厚到可以载人的程度。他们不敢走桥，因为有鬼子哨兵。只得涉水破冰而过。可是那谈何容易啊，一百多米的河面，用了近两小时（大伯原话是一个时辰）才到对岸。上得岸来，已经是四肢麻木，不会动弹了。话都说不出。恰巧此时来了一对伪军巡逻兵，不用说老秋雨他们三人只能束手就擒了。伪军们正高兴的时候，队长过来了，看了看老秋雨，而后突然给了最近的那个伪军一个嘴巴，骂到：“你他妈瞎眼了？！不要小命了？你知道这是谁吗？老秋！快放了！”。爷爷他们就这样脱身了。后来我分析，这固然说明当时老秋雨确实威震敌胆，另一个原因就是那个伪军队长很聪明，懂得给自己留后路。据说日本投向后，这位队长不仅没受惩罚，活的依然很风光，并得以善终。<br/> 其二：某一天我爷爷和一名队友回家，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半夜一队鬼子和伪军突然进村。但他们是从村后进的，老秋雨家却在村前。而他的那个游击队员却不幸住在村后。所以鬼子们先包围了他的家，而这也给了一位伪军给老秋雨通风报信的机会。结果可想而知，老秋雨顺利脱身，而他的那位同伴落入了魔掌。据说受尽了折磨，最后，鬼子们弄来生石灰，用滚烫碱性的石灰水，往鼻子嘴里灌，他就这样英勇就义。后来的许多年，我都不敢想像那种水往鼻子嘴里强灌是种什么滋味，却又不得不想像，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当时尚且年幼的我想不出还有比这个更残忍的虐杀手段。年纪稍大后了解到日军更多的暴行，比如活剥皮、点天灯，比如731部队的活体解剖、活体细菌试验等。对大和民族的厌恶感便也就此根植于我的血液之中了。<br/> </font></p><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3"> 有一个疑问至今困惑着我，机智勇敢，身经百战的老秋雨，为什么在抗日战争胜利之日，突然解甲归田了呢？按奶奶的说法是因为她身体不好，孩子多，总之是家庭之累。但打鬼子的时候，她的身体就没病吗？但不管怎么说，回归为农民的老秋雨，认真的履行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应该肩负的责任。于国于家，他是都问心无愧的。<br/> 我大学毕业后，应召入伍。到军校学习前，回家看望老秋雨。照例是在那屋脚的墙阴下，看到的仍是佝偻着身躯，酣睡着的他。在叫了他三五声爷爷后，他才缓缓的抬起头来，睁开朦胧的双眼，当看到一身戎装的我，他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脸色也变的清醒庄重，刚毅而又慈爱，我刚要说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恍然明白了，他已经耳聋多年，现在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缓缓伸出手，在我肩上拍了两下，然后，用力向下一按，我就顺势蹲下。他用青筋毕露的手，拣起一截树枝，缓缓的在土地上画了一个不很规整的圆。画到终点，用力顿了一下。然后又垂下那颗苍老的头颅，安然入睡了。<br/> </font></p><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3">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老人家。当我在云南前线用青春的血汗谱写自己的生命之歌的时候，有一天接到了父亲的来信，说爷爷去世了，信上说他走得极安祥，只是一口一口的喘气，逐渐变浅，变慢，最后停止。我慢慢地把信一下一下撕成细条，然后粉碎成细末，随风一扬，那万千的纸屑，就飘扬消逝在越军炮弹的硝烟中了。此后，当枪弹在我耳边飞过，炮弹在我头顶爆炸的时候，当我在手术台上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的时候，眼前总是会出现那只苍老的手用树枝在泥土上画的那个不规整的圆。这个圆总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闪现在我的眼前，直至今天。<br/> </font></p><p><font face="楷体_GB2312" size="3"> 谨以此文深切悼念老秋雨－－我的爷爷，一个抗日的战士，一个纯粹的民族主义者，一个曾经集白痴和睿智于一身的老人，以及悼念那些为民族生存浴血奋战，贡献了自己的青春、鲜血和生命的英雄们。<br/> <br/> <br/> <br/>***************************************************************</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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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6-9-28 19: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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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29 13: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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