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感觉到的世界》 “如果我快乐 / 充其量是一只蚂蚁的快乐。”人和世界一样幸运的栖息在两次大的动荡之间,在生与死之间的开阔地上生存。诗写作为一种存在的方式,赵丽华营造着属于自己的空间,以面对、栖息、涵养独一的诗人气质。她把世界压缩到人的短暂生命之中,以一种共时性的选择遮蔽历时性的记忆和期待。既不同于海德格尔从存在历史观的角度出发,反观早期希腊的思想——原初的存在之思,回归“前现代性”,为现代性的坍塌寻求出路,找回失落的存在,重建人类的家园,以拯救者的面目出场;也不同于老子的顺其自然、小国寡民的神话前原初的理想社会,绝圣弃智、少私寡欲,遮蔽人性认知的光芒;更不同于现代主义者高举理性的旗帜,以先验的确定性所描绘的世界图景,在自由的崇高性上建构知识的权力“座椅”,将“存在之存在”翻译成存在者,人性复归神性,人类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世界主宰之神。在诗人眼里,作为人的存在不过如河流里的一丝波纹,土里的一粒沙子,世界强大而麻木,在不可逆转的时间内,不顺着来路回去,就得走下去,一切之内一切之外都是巨大的虚无,“在我之后什么还在说笑、做爱和哭泣 / 在我之后是巨大的虚无”。诗人流露出对存在本身的"人"的不幸和无奈的宿命认识,指出人、沙子、波纹、蚂蚁同是自然的构成物,人、自然、世界三位一体,互为镜像,共时性的时间表现仿佛锋利的柳叶刀解除了历史武装的记忆和理想主义者远离此在的期待,以自然主义者姿态进入世俗的存在之中,彰显、澄明人性的本真,建构诗人廓大、深邃、充满平和气象的写作场域,同时也找到了诗人立场的尖锐部分。 对世界和人存在本质的虚无宿命的理解,在赵丽华的思想意识中形成被认可的允许的存在:时间的允许和生命的允许(世界认可的生命和生命认可的世界),一切都在允许与被允许之中。这纯粹来自于诗人与自然生命的沟通,自然与人浑然天成所达成的共识。“我善于构思和想象从实际生活延伸出去的 / 那一部分,那一部分的 / 过程。那一部分的光芒 / 照亮了黯然的生活 / 并给予了我处理问题的多种方式 / / 和多种可能。比如死亡 / ……我们就是这样生活在最庸俗和具体的细节之中 / 从不向苍天和命运叩问为什么 / 因为我们必须允许世界上的众多事物 / 它的可知性,它的天意和无解”(《我善于构思和想象……》)。 生活中的赵丽华给人的印象:不施粉黛,不化妆,不加修饰,其实仅仅是一种假象而已,在其诗中,你能清楚的看清这一点,她的本像,亦即对待诗歌创作艺术的态度:诗歌女神缪斯(灵感)悄然来到她的身边,伸出透明的手指把她从沉睡中唤醒,也就是她每天的每个清晨、黎明,她便推开窗子、面对自然之镜梳妆打扮。“这个夜晚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那样 在黑黑的大地上蹲伏着 他被巨大的委屈笼罩着 找不到出路 …… 直到天亮的时候 他突然不见了”(〈〈这个夜晚……〉〉)。 诗之于诗人的实用性也许就是--诗意以某种方式出现在所有栖居者(诗人)之中。借用存在主义者的话说,他人(自然)的存在证明着自身的存在。她从自然界印证着自己存在的方式,也从自身反向印证了自然界变化万千的气象中蕴含的人性气息:平等、和谐、富于生机、充满关爱的现在。赵丽华诗写的主体隐含其中,平和与无奈二元对立。"平和"即意谓远离此在的时刻,在边缘,在一切之外;"无奈"在世界之中,一切之内。生命置身于别的生命里,我与他,自然与人,过去与未来,自由与秩序,时间与空间,有与无……表面的平和统一掩盖着巨大的碰撞、对抗。著名女诗人安琪在《中间带:是时候了!》一文中对赵丽华作了提纲挈领式的评介,照录如下:作为女性诗人,我特别感动于赵丽华诗中比比皆是的清澈,对世事的洞察加上席姆博尔卡式的智慧使赵丽华的诗几达化境,我们试着读读她的《风沙吹过……》: “……风沙吹过我居住的城市 / 向南一路吹去 / 风沙还将吹过我 / 吹过我时 / 就渐渐弱了下去”。“风沙”,一个常见的意象,在诗人笔下迅速趋向人与自然不动声色的对抗与和解,那份自信的平静更具信手拈来的大气和深邃(黄礼孩、安琪主编:《诗歌与人》)。我注意到这首诗中的几个句子,“风沙吹过草地的时候几乎没有阻挡”、“风沙终于吹进城市……步伐比行人还快”、“带着情绪往上吹 / 在最高的楼层 / 呜咽的最厉害”、“风沙还将吹到我 / 吹到我时 / 就渐渐弱下来”。在这里,诗人作为文明人、行人中的异质,以自然人的状态呈现,灵犀一点,人与自然的共性特征突然显现,批判意识同样也不动声色。 诗人怜爱、悲悯自然中存在的一切生命,以自然之镜反观人的存在,被感动,是时间允许下的感动,一点点被体味出来,维持感动的瞬间,去感动主体的永恒。“一只橙子被切开时 它差不多是无知的 而你目光灼热,用手轻轻触弄 凭着夜色中的一点点微光 我看到这只无知的橙子竟然有不易察觉的 颤栗 ,那或许是由于害怕 或许是由于激动 或许仅仅是——作为一个与此无关的人—— 我小声说:它的皮肤 感觉到了被剥开时的疼痛”(《一只橙子》)。 这是诗人的态度、说话的音准、语言密度的基点,那首属于自己以至于可能永远无法完成的诗就是从这一基点出发上路的。基点对每一位诗人都是同等重要的,否则的表达,舌头发出的声音要么含混不清,要么僵硬生涩,诗意的气流无法振动天籁的舌簧演奏字符,所谓“诗人”只能坐在观众席上,即便鼓动喝彩、嘲讽,拍打的掌声只会引起台上台下的不满和自己的一身尴尬。上述构成了赵丽华诗歌写作的暗场,管辖的区间,诗人内心的祖国――她种植树木、建筑村落、修筑道路、开河造山,由现代而日常、由繁复而简约、由延伸而节制,等等,将人、自然、世界共存共生的时空体经过诗意的叙事搬运到诗人建构的一幅诗歌世界的大境界、大诗意的图景中,恣意放纵现代人的情绪,挖掘秩序与自由蒙蔽的人性。 赵丽华的诗是在自然关照下的一种写作方式,语言的柔韧性有着合金属的应力,外在的色泽可以从亚光谱系中找到对应,不是那种帖金式的镀镍亮光,借几片搜肠刮肚的所谓好句子为诗歌化妆,掩人耳目。这符合她的个性和她对现代诗学的理解。现代诗是语言和现代意识的形而上的统一,是思与诗的结合完成的诗的自治物。赵丽华的诗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特点,既有古典审美趣味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又与当下多元写作背景下的优美与抒情的主体审美趣味暗合,保持了微妙的偏移,适而得当,对距离的拿捏是有分寸的,也是不易察觉的,其抒情的控制力决定了她的诗写主体意识的肤色:自然、清新、平和。这也许是赵丽华诗歌写作得到普遍性接纳的原因之一吧。无论语言还是诗思,赵丽华诗的亲和力都像一个巨大的力场,将试图靠近的事物感动,直接吸引进入诗歌的内部,更像宇宙中存在的"远方"的黑洞,神性的魔力――人类普遍无意识的视觉盲点删除的生活缝隙里透出的暧昧之光,她借助于自然的呼唤予以一一复位,被唤醒。即便近期诗人从现代诗歌写作转换到日常写作,而其浑厚的现代主体意识依然暗暗发力,自然的观照仍然没有褪色,只是退居到幕后的暗场平台。这从赵丽华的一首小诗《一排书柜站成排》中仍可窥见一斑:这首诗对人们司空见惯而又熟视无睹的日常事物予以诗化的处理和表达,表面诗意的退场恰恰除去虚妄、矫情部分,裸现诗的主体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