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苗翠玲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6:59:00

苗翠玲一新学年开学前的教务会议上，隋家干被公布为初三六班的班主任。原班主任姜老师到初二级部去。会议之后，隋家干到姜老师的办公室办理交接事宜。姜老师拿出班级花名册和历次大考的名次表，给隋家干介绍学生的基本情况，其中特别提到一个叫郑在明的学生，说，这个学生特别难管，吃喝玩乐斗，无所不好，是个刺儿头。隋家干刚送走毕业班，不太了解这个年级的情况。他虽然不惧怕调皮捣蛋的学生，但是也抱定“能管不如别摊着”的信条。现在既然摊上这样的了，就要在一开始的接触当中镇住他，不然，以后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事出来。学生也是这样，软的欺硬的怕。要镇住他，必须先了解他，正所谓“知彼知己”。“他什么背景？”“大体有三个特点，一是厌学；再是嘴巴猾；还有就是喜欢拉帮结派。这个孩子在调皮捣蛋的学生当中很有人缘，甚至可以说，相当有号召力。我认为，他主要是受家庭的影响——他爸爸是咱们市绣品厂的一把手。听说很有能耐的。”“哦，原来是郑忠成的儿子呀。”隋家干心里闪过一丝窃喜——他的媳妇苗翠玲正好在绣品厂工作。“以前你没有做过他的‘家访’吗？或者开家长会的时候，找他爸爸谈谈？”“做过，没见着他爸爸。他妈是个农村出来的妇女，人不错，可是管不了孩子。三次家长会，他爸爸从来没有参加过，都是他妈来。”“那他有什么不良记录没有？”“这？……还真不好说。除了学习成绩差，他还真没有犯过象模象样的错误。跟他一伙儿的孩子有打架斗殴的现象，可他没有动手的记录。这孩子很猾，这种事他一般不出头。所以我说，这是个‘刺儿头’啊。”隋家干有些急迫的盼望开学。他决心从郑在明这里入手，朝着改变自家命运的方向努力。他媳妇苗翠玲在绣品厂机绣车间干车工，常年十二对十二（小时）地干，累得腰酸脖子疼。做好了郑在明的转化工作，起码可以找找他爸，给媳妇调调工种，干一份轻快活儿。再有可能的话，自己也可以跳出教师行列。现在这教师没干头儿：十年教龄的工资，比不上一个两年工龄的车工工资。收入低不算，教学还要程序化，像管生产一样管教学，像管理学生一样管理教师。学生有八门课，教师就得有八个“本子”；学生考试排队，教师就要实行“五百分量化”。“教学是个良心活儿。”这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基本道理嘛！现在居然就要给教师数“本子”，打分数！这样的教育理念和教学体制，简直是他妈的反自然，反科学，反人性！郑在明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一米七六的个儿头，白净皮肤，浓眉大眼，见人自来笑，笑起来还有些害羞，看不出桀骜不驯的影子，只是听课的时候眼神有些游离，有些迷茫。隋家干观察了他七八天，没发现他有捣乱现象。找班干部和课代表了解情况，学生们都只是笑笑，说不出实质性的东西来，或者说是说不出他想了解的内容来。这让他很疑惑。他甚至怀疑起姜老师的判断能力来。他还想过从跟郑在明走得近的学生当中发展“卧底”，以便掌握内情，又觉得那样做有悖职业道德。他决定自己跟踪郑在明，看看他在校外到底都干些什么。第一次跟踪选在晚自习之后。隋家干提早六七分钟在学校对面的树底下等着。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过三四分钟后，身着校服的学生像决堤的大水一样涌出校门，他根本没办法找到目标。他很生气自己想法简单，赶紧骑上车子，预备到郑在明必经的下一个路口去等候。他教两个班一百二十多个学生的语文课，虽然他还没来得及认全学生，学生们一定都认识他了，所以他尽量靠近路边沿儿走，走在树下的黑影里，以防学生注意到他。正是在外纳凉的人回家的时间，也是出去下馆子的人回家的时间，路上行人很多，学生们大都三三两两地并排着骑车走在路当中，根本不在乎来来往往的汽车和摩托车。那些车辆只管不停地尖叫，学生们才不理会它们。从学生身上，隋家干看到了年轻的霸气，看到了自己当学生时的胆怯和驯服，也想到了教师在进行安全教育方面的缺口和无奈：学生不光是不在乎，甚至是故意难为那些尖叫的车辆。他们显然没有去想驾车人的复杂状态——万一碰上喝醉酒的，有急事的，心里正窝着火气的，车闸失灵的，那可怎么办？他缓慢地前行，用眼紧张地扫着经过身边的学生，就怕漏掉了目标。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第一，只是从花名册上知道了郑在明的家庭住址，却没有提早打听到郑在明今晚走哪条路回家；第二，在这流水般的人群中寻找和跟踪一个学生，不仅非常困难，而且毫无意义。他决定放弃。周五，是郑在明值日的日子，这天晚自习后，他得留下打扫完教室的卫生才能回家。隋家干在学校门口传达室等着他。郑在明走出校门口不远，就跟一个穿同样校服的女孩约在了一起。他们俩肩并肩骑车前行。快到郑在明家的胡同时，两个孩子把车子锁在一家小型超市的门口，脱下校服褂子，塞进书包，仅着T恤，手拉手，一对儿亲昵的恋人一样进了超市，一会儿，就出来了。郑在明右手里提着一只透明的方便袋，里面装着饮料和面包。两个人没有动车子，手拉手往北步行了一百多米，拐进一家不起眼的电子游戏厅。隋家干在游戏厅对面的树下等了十多分钟，估计他们玩到兴头上了，才靠过去，从门口往里探头寻找。门里侧负责收钱的少妇站起来要招呼隋家干，隋家干严肃地朝她打了个手势，让她别出声。游戏厅比较深，南北走向，大约有二十几米，灯光很暗。贴着东西两面墙各安放着十几台机子。郑在明跟他的女同学在最东北角的一台机子上玩游戏。他正聚精会神地操作着桌上的两个把手，两只眼瞪得贼圆，两只手高度紧张地交替摆动把手。女孩紧贴在郑在明身上，小鸟依人的样子。她看着屏幕，偶尔看看郑在明的脸，伸手替郑在明拢拢耷拉到眼前的一缕头发……两个孩子完全投入到游戏中去了，隋家干想，假若现在有人突然喊一声“地震了！”这两个孩子也未必会马上做出反应。隋家干打手势把那少妇招呼出来，小声质问：“不是规定不准让学生进来的吗？你怎么还放他们进来？”“你是干什么的？……家长？……老师？”“我是最里头那两个学生的班主任。”“老师呀。您看，他们又没穿校服，我怎么能看出他们是学生呢？再说，我们这里是禁止‘未成年人’的，象那么大的学生，是不禁止的。我们是合法经营，也要吃饭的嘛。”隋家干理屈词穷，一时不知怎么才好。他意识到自己只能在课堂上夸夸其谈，只能跟学生应对自如，一出校门，一离开书本，就露出了呆子的本相。就这么走了吧，这少妇肯定会戳着脊梁笑话我没事找事；进去把学生拽出来吧，又会暴露出跟踪的行迹来，让学生说我变态。对了，打电话给他家里，让他家长来抓，这样，既可达到制止学生玩游戏的目的，又可让家长知道班主任是随时掌握学生踪迹的，真是一举两得。他欣喜自己还不算笨。班里六十多个学生，家里有电话的，占不到四分之一，他接班的时候，首先记住了郑在明家里的号码。隋家干转身拐进旁边的一家小文印店找电话。文印店的老板弄明白他是来借电话用的，马上拉下脸来，冷冷地道：“电话锁着。钥匙旁人拿走了。”那电话是装在一个有机玻璃的盒子里的，上面也真的有锁。隋家干尴尬地退出来，回到郑在明他们俩刚才进过的小超市里。这里有两部话机，旁边的纸牌子上写着：本地三分钟5毛长途三分钟1元。隋家干刚要拿起电话，突然犯了心思：把家长叫来的话，往后跟郑在明打交道就困难多了，还是放长线的好，这一年的目的是转化他，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他放下电话出来，正碰上两个孩子在开自行车的锁。应该是游戏厅的女老板通风报信。隋家干很是尴尬，有些心虚，但是他装着很严肃的样子，厉声审问他们。郑在明竟然说这是第一次。当面说假话，是对老师的侮辱。隋家干真生气了，喝道：“编，编！站好了！想明白了再接着往下编。”那女孩子推着车子悄悄地往外挪动，想跑。隋家干吓唬她：“你跑吧。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看我不告诉你班主任！”两个孩子掉出眼泪来了。隋家干趁机转变方式，实施怀柔策略。他对郑在明说：“上车子，我们俩先送她回家。然后我再送你。”两个孩子一听，又惊又惧，忙不迭地说，老师，您回家吧，不用您送。真的！我们家很近的。我们往后再也不敢来这种地方了。隋家干没理他们，自己先跨上了车子。他们俩只好跟着走。大路上很少行人了，隋家干有意慢走，等他们俩上来。走不多远，两个学生竟然把隋家干夹在中间，跟他并排着，缓慢地蹬着车子前行。他们像同龄的好朋友那样轻声细语地聊着。隋家干用交心的口气跟他们重复了中学生行为当中的“四条高压线”：谈恋爱、打游戏机、小偷小摸和打架斗殴，教导他们往将来看，不要任性而为。两个孩子跟他讲自己的苦恼，讲同学们的心思和时尚，讲对学校的看法。隋家干有些得意，真想在这美好的夜色里跟他们这么走下去，一直到半夜。但是他明白不能这么做——孩子回家太晚，会让家长着急的。从此以后，郑在明把隋家干当成了知心兄长，隋家干提拨郑在明当了维持班级纪律的副班长，借以激励和约束他。郑在明的文化课落下的太多，一时学不进去，隋家干给他联系了数学和英语教师，让他利用周日两个半天的时间分别到两位老师家去补课。为这事，隋家干专门把郑在明的母亲请到学校，让她跟两位老师见了一面。郑在明的母亲非常感激老师，主动跟隋家干商量怎么给老师付家教费。隋家干知道她家不缺钱，也有些生气郑在明他爸爸太拿架子，两年多连个照面也不打，就没有跟她客气，建议她按一小时二十元的标准付费，上午下午各两个小时。到郑在明毕业，大体还有四十个周日，三千二百块钱，对郑家来说，老牛身上一根毛而已。孩子愿意学习，周末有人看管，这在郑家，是花千难买的大好事。郑在明的母亲满口答应，并且暗示，效果好的话，会付的更多。郑在明的文化课学得不怎么样，却具有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数学和英语老师都在隋家干面前夸奖这孩子懂事，有礼貌，眼快手勤，每个家里，从六七十的老人到七八岁的小孩，都喜欢他。他每次到老师家，都给老的少的带些小礼物，让人接受了还不觉得是在占他的便宜。阴历八月十三晚上，郑在明他爸派出自己的轿车，带着礼物，由郑在明领着，给隋家干和两位辅导老师分别送了礼品。隋家干从这件事上看见了自己一个多月的工作成绩，但是他没有像另外两位老师那样坦然地接受这礼品，他的更长远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呢。郑在明家长的这次礼遇正好给了他机会，他要抓住它！十四晚上七点半，隋家干和媳妇苗翠玲带着礼品回访郑家。他们来到胡同口上，看见郑家门口停着一辆轿车和一辆摩托车。苗翠玲拽住隋家干，小声道：“这辆摩托车肯定是我们厂的人的。咱们先不进去了吧？”隋家干很自信地说：“不怕。但凡这时候来的，谁不是为送礼？碰到熟人怕什么！再说，我还是他孩子的班主任呢。”隋家干一拍大门，里面传出狼狗的的叫声。随即，就听见郑在明的母亲从堂屋里出来了。她一边喝住狗叫，一边询问门外来人。隋家干赶紧自报家门。郑在明的母亲开了大门，认出是隋家干，非常热情地叫老师，殷勤地往家里请。他们小两口跟在郑在明母亲的身后往里走，苗翠玲紧紧地拽着隋家干的袖子，显然是怕狼狗。郑家堂屋的当门一间就是客厅。郑忠成在跟两个男子说话。郑在明的母亲领隋家干他们进来，向老公介绍道：“这位就是小明的班主任隋老师。这位是……”隋家干急忙接上——“姓苗，叫……”苗翠玲自己朝郑忠成甜甜地道：“厂长，我是机绣车间的。叫苗翠玲。”郑忠成不由得眼睛一亮，心想，机绣车间还有这等女子？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啊？“机绣的？工作几年了？”“快六年了。厂长您忙，不常到我们车间去，去了也认不出谁是谁——上班的时候我们都穿工作服。我们可是常看见您的。”说话间，另外两位男子起身告辞。郑忠成跟他们握握手，并不出门相送。他老伴送客人出大门，然后把门关子插上。隋家干早有预备，说起郑在明的事来像汇报工作。老郑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但很少询问。五六分钟的工夫，隋家干就汇报完了。老郑诚恳地表示了感谢，转而询问苗翠玲车间的事，把苗翠玲问得绊绊磕磕的。苗翠玲有些紧张，有些恨自己不成器：都是车间的事，我怎么就没有看见，没有上心呢？人说“一问三不知”是木头，现在自己是“三问两不知”，大半个木头人呢！这叫厂长怎么想啊？好象自己从来就不正经上班似的！隋家干也替媳妇着急，但他毕竟当了六年教师，毕竟是有备而来，所以很快就想好了替媳妇解了围的说辞——“郑厂长，您看吧，小苗她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么些年都是两班倒，低头干活，抬头下班，一个月要干一万三四千件呢……”“一万多？这么厉害啊？”老郑很是惊喜，仔细看看眼前的这个小女人，还特别看了看她的手。流露出鲜明的欣赏。“你们车间快手能干多少？”问到这个，苗翠玲有了自豪：“最快的也就是我和王同花。我们俩都能过一万三，再就是翁美莲她们几个，也能过一万一。剩下的，就是八九千七八千件了。”“你干过手工绣吗？”“在家时干过两年多。来厂里就没干过了。”“明天你到设计室要几个‘样子’，回去绣给我看。你直接去找赵主任，就说我让你要的。好不好？”“好，好。明天一上班我就去要。”苗翠玲掩饰不住兴奋，几乎要站起来鞠躬了。她意识到，命运的光芒要照到自己身上了。“多谢厂长！我们一定好好干。”隋家干也很兴奋。他的心急跳起来：此行大功告成！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07:00

九“绿岛”之夜，让苗翠玲对郑忠成产生了新的感情。这种新的感情，是激情燃烧中锻造出来的钢铁，是风云交合后生成的阳光雨露。它让苗翠玲对郑忠成的感觉有了质的改变，这种改变是不由自主的，是生长在眼角眉梢上的，是生长在举手投足之间的，是生长在言语声调里的。在外人跟前，想掩饰都掩饰不住。营销科长李茂全今年四十九岁，比郑忠成还大两岁，他常年在外，做的就是跟人打交道的业务，眼睛毒着呢。他见到郑忠成和苗翠玲的第一眼，就明白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了。而且，虽说郑忠成上过的女人也不算少了，可看得出来，他现在对苗翠玲是真心的。老李暗暗告诉自己：往后可不能再拿苗翠玲不当回事了！省公司二处把昨天下午就答应下的单子交给了郑忠成。这个单子不小，够绣品厂加班加点干三个月了。它的“样子”并不复杂，苗翠玲用了四个来小时就绣出来了。中午十二点半，苗翠玲把绣好的“样子”拿回办事处。吃中午饭的时候，老李主动要求把它送回家，并说今天正好是老父亲的七十二大寿，下午赶回去，误不了晚上喝酒。郑忠成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顺水推舟，拿出一百块钱来，让老李买点礼品，代他表达祝寿之意。轿车载着老李走了以后，郑忠成和苗翠玲一下子感觉天地宽阔了。他俩毫无顾忌地调笑嬉闹，像一对儿初恋的小情人。苗翠玲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也不准郑忠成出门。外间的电视机一直开着，他们看都不看一眼。傍晚，郑忠成借下楼买晚饭的机会，出去搞来了一盘带子，是《清宫秘史》。他要把苗翠玲打造成闺帏高手。他们反锁上房间的门，学着片子里的动作，变着花样缠绵云雨。苗翠玲极具天赋，全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能表情达意，每一声叹息都能挑起对方的斗志。她还极具耐力，简直是天生一个做爱的尤物。郑忠成被她弄得筋疲力尽还舒畅无比。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钟，郑忠成把苗翠玲拽起来，说要带她上崂山。苗翠玲欢呼一嗓子，雀跃而起，搂着郑忠成的脖子，照着他的嘴巴就是一口。只要是郑忠成领着，上天边下海底她都乐意！青岛的景点，除了崂山，其他的，都集中在了前海沿一线。他们在酒店楼下坐上出租车，直开前海沿那条路。这个城市昔日的尊贵，今天的繁华，都在那些褪色了的，富丽堂皇的建筑上。“建筑是凝固的历史。”在出租车里，郑忠成不厌其烦地给苗翠玲讲解那些建筑物的来历和背景。他想，要把苗翠玲身上那股土味去掉，补上城市游览这一课，是必需的。郑忠成还想，家里半年的业务已经有了，应该借这次出来的机会，带她看看青岛周边的几家绣品厂，再看看烟台和威海的几家，让她在业务上长长见识，为她的将来铺就一条经营之路。从崂山回来后，郑忠成打电话叫来了司机小侯。他带着苗翠玲，先后跑了即墨、平度、莱西、莱阳、栖霞、福山、烟台、牟平、威海、文登、荣城、乳山这些地方的绣品厂。每到一处，苗翠玲都积极地跑人家的技术科和生产车间。她识字不多，写字也不好，羞于在人前作记录，只好凭脑子记。她自己也奇怪，脑子还真挺好使的。不说过目不忘，可也能记个八九不离十。她没出过门，对路上的一山一水，对见到的一男一女，她都报着极大的好奇心去对待。她娇小的身影不知疲倦地活跃在异乡的土地上。不是郑忠成在引领着她，而是她经常地拽着郑忠成上山下河。连司机小侯都从心底里喜欢和欣赏这个开朗活泼的小女人了。这小女人在爱情的滋润里，先前被封闭的能量突然喷发出来，并得以超常地发挥。这一路半个月下来，郑忠成和小侯都瘦了，她却日见光鲜，更加妩媚动人。郑忠成反复多次地表示后悔带她出来，每一次听到，苗翠玲都不依不饶地拧着郑忠成耳朵，让他收回那句话去。他们俩知道，什么事也别想瞒过司机的眼睛，所以就不再避讳小侯。小侯跟着厂长有些年岁了，会看眉眼高低，懂得进退分寸，他总是主动地，细心地替他俩创造调情的机会。他们三人，默契得就像一个人。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09:00

十他们乘坐的轿车一进入家乡地界，苗翠玲突然变得伤感和低沉起来。看着车外一闪而过的树木田野，看着在地里忙碌的庄户人，她一点一点地看清了现实当中的自己。就在过去的几天里，她的脑海里还不断地闪出这样一个念头儿：我要让机绣车间的姐妹们看到我的新面貌，新状态。现在，她又一千个一万个地不乐意回到熟悉的环境里来了。她幻想厂长突然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让她顶替李茂全，常住青岛办事处。科长她不要当，出差补助她也不要拿，只要求把女儿苗苗带在身边。一想到苗苗，她自然地想起了隋家干，想起了那个烟熏火燎的家。隋家干，隋家干……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叨这个人，我是怎么成了他的老婆的呢？她试图寻找到一点发生在他们俩之间的温馨浪漫的记忆，没有，再回想一遍，还是没有，只找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房子是个大事。”这就证明了，我所以会成为他的老婆，完全是因为那时候他能要到房子。我这不是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吗？我怎么会是这样的女人啊？现在，跟厂长又这样了，我这不成了“破鞋”了吗？这一连串的疑问让她心惊肉跳。她突然间烦躁起来，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郑忠成瞟了她一眼，转脸朝向窗外，没理她。她更烦躁了，也转脸朝向了窗外。司机小侯从头顶的后视镜里看见了他俩的小动作，不觉抿嘴笑了笑，他想起了高中时背诵过的《诗经·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小侯十分了解厂长的脾气，这位老板就喜欢享受女人，喜欢在懂得风情的小女人身上寻找激情。他有条件有能力满足她们的虚荣心和物质欲望。他这虽然说不上是耍流氓，可也绝对不会专情于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小侯有些替苗翠玲悲哀：这小女人心气太高，太拿婚外情当回事。她大概还不知道，厂里早有她的风言风语了。你说这大众舆论也真是！对厂长说三道四的很少，议论苗翠玲的倒很多，尤其是机绣车间的几个妇女，好象跟苗翠玲有深仇大恨似的，陈芝麻烂谷子地揭人家的短，叫人听起来，这苗翠玲打小儿就是个“破鞋”瓤子，就懂得贪恋权势，贪恋钱财。其实，真正可怜和可悲的，应该是那个隋家干，小伙子放着好好的教师不当，削尖脑袋钻进来丢人现眼，自找绿帽子戴。看他们家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对这些风言风语，隋家干也不是一点也没有知觉。这么些天，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出门在外的郑忠成跟苗翠玲之间亲密景况，只是每次他都克制自己不去深想。他的爱酒，潜意识里也有麻醉自己的意图。他知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自古以来为男人之大忌，也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但他更知道这一切的前提是证据确凿，总不能根据风言风语采取某种行动吧？如果不是当事人，隋家干还是十分理解一个年富力强的领导跟一个活泼妩媚的少妇之间发生的风流韵事的。男欢女爱，人性使然。又是在异地他乡，孤男寡女，谁有了条件有了机会而不喜欢鱼水之乐呢？“君子好色而不淫”那只是圣人的理想。当然，人性还有另外的几个方面。作为厂长，如果随心所欲地欺男霸女，是不可以原谅的。作为妻子，如果贪恋权势，贪恋鱼水之欢，而让丈夫当乌龟王八，也是不可原谅的。隋家干也想过，如果关于他们之间的传言被证实了是真的，他就要采取行动。第一步，坚决离婚，第二步，坚决板倒郑忠成。他不相信党和政府会对这种乌龟王八蛋听之任之。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10:00

十一轿车直接开进了绣品厂。苗翠玲趾高气扬地回到设计室，跟屋里的人打了一圈招呼，然后出去了。屋里的人用异样的眼神瞅着她的背影，各自品味她的音容。她来到政工科，看见隋家干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她摇晃他起来，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一番，告诉他，自己要先回家洗洗澡。隋家干摸出钥匙铨来，摘下家里的钥匙，递到她手里。她疑惑地看着他。他嘀咕道：“咱娘带着苗苗回老家了。”“我自己有呢。”说着，转身去了。她回到家，进了屋，放下包，转身去摸暖瓶，是空的。拔下塞子，搭手一试，是凉的。嘴里骂道，他娘的，兔崽子这是怎么过的日子！她往大铝壶里加满凉水，打开煤气灶，烧上水，然后开始拾掇厨房，厨房整理好了，再整理客厅和卧室。没有女人的家总归不算个家。她拿起什么，什么是凉的；拾掇哪里，哪里就飞起尘土。等她收拾得差不多了，水也开了。她插好门销，拉上窗帘，脱掉衣服。赤身站在衣柜的大镜子跟前，转动着身子照镜子。她要仔细查看肌肤，以防郑忠成留下的印记被隋家干发现。还好，郑忠成毕竟是郑忠成，在这上面折腾了那么多来回，也没弄出丝毫破绽来。真是吃肉不吐骨头的高手！她赤身躺下，眯着眼睛，静静地回忆做爱的每一个细节。潜意识里，是要封存那段美妙的记忆，因为她不知道下一次的愉悦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降临。她坐在盛着温水的澡盆里，慢慢地擦洗着身子，认真地思考下一步的生活。烟熏火燎的墙壁，简陋的家具，熟悉的摆设，让她的思想回到了现实当中。她是山村里飞出来的小鸟，当然渴望更广阔的天空，但是每震动一次梦想的翅膀，都伴随着惧怕和犹豫。“飞得高，跌得重。”家乡的这句谚语她还是熟悉的。郑忠成在车上表露出来的冷漠让这时的她一想起就心慌不已。她不敢操之过急，她怕鸡飞蛋打。隋家干回家一看，苗翠玲已经把饭和菜摆在桌子上了。有老婆就是好，隋家干讨好地夸了媳妇一句。苗翠玲给他倒上多半茶碗白酒，自己也倒了一点。苗翠玲想营造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氛围来。她想好了，只要隋家干日后不主动抛弃她，她一定全心全意操持这个家。隋家干是个心善正直的书生，要说没有权没有钱，也不能全怨他。她从骨子里倾心郑忠成这样有本事会愉悦女人的中年男人，但是过柴米油盐的小日子，还是隋家干这样的人长久可靠。言谈间，苗翠玲主动说出了那身套裙和新皮鞋的来历，只不过，是按照李茂全在酒桌子上讲的意思说的。隋家干忍不住地打探苗翠玲出门在外的这二十多天里的衣食住行。苗翠玲早有准备，讲得眉飞色舞，天衣无缝。隋家干老是往住宿上扯，苗翠玲坚守最重要的防线，誓死不露破绽。她巧妙掩饰，一一过关，弄得隋家干心里虚虚的。苗翠玲抓住时机，把话题拉到家长里短上来。隋家干告诉苗翠玲，学校总务处主任老苏找过他了，让他们二十天之内倒出这房子来，物理组的小秦老师元旦期间要结婚了。苗翠玲一阵窃喜：这是促使两口子一致对外的好机遇呢。她想了想厂里的住房情况，想了想别人要房子的程序，决意明天就去找郑忠成。她让隋家干吃完饭就写一份申请，明天一上班就交给工会主席白志玲。隋家干知道厂里没有现成的房子可分，他信心不足，不想马上就写申请。苗翠玲正告他：有没有、给不给是厂里的事，要不要、写不写却是咱们自己的事。在社会上办事，首先要自己主动，自己争取。我们没有权没有势，八辈子也不会有谁主动替咱们操心。上床后，苗翠玲主动亲热隋家干，娇滴滴地问他：“想我了没有？”隋家干一脸坏笑：“废话！过来，让我检验检验。”说着，真的弓起身子，对着她，批改作业本子一样浏览起来，看了没半分钟，就骑上去了。苗翠玲很想推他下来，教他慢慢调情，教他细致做爱，可是又想，人各有性气，各有聪明，就像做绣品一样，有的人只会跑直线，有的人只能跑出个大体的模样来，有的人却能把心性绣到花鸟虫鱼上去，他这天生的毛躁脾性，怎么教，也是改不了的。遂摊开身体，由着他折腾……隋家干操练了几下，停住，教训起苗翠玲来：“你别住了几天青岛就出洋相，两口子不就那么回事嘛！又不是花钱买来的，又不是偷来的，还用弄那么多景儿景？告诉你，这就好比是教师教学，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有耐性，在自己家的孩子身上就没耐性。古人早有言在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没听说过呀？”苗翠玲一楞，“噗嗤”笑了，一个鲤鱼打挺儿，反身骑上了隋家干……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12:00

十二郑忠成外出这么多天，厂里积攒下了许多事情等他拍板。苗翠玲进来的时候，他一见她含情脉脉的样子就有些不快。苗翠玲一说要房子，他不耐烦地说：“找工会登记去。”苗翠玲的眼泪一下子就充满了眼眶。她转头就走。她满腔羞怒，还不敢让人看出来。她明白了，自己就是一尾小小的鲜鱼，什么时候被他吃到，那要看他的心情。是猫就喜欢腥，但那并意味着鱼可以跟猫讲平等。回到设计室，她装着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眼神也是游离的。王起花拿来机绣车间做出的成品让她看，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没明白是要她看什么。王起花只好说明是那边子做得不合乎要求。她把绣布往桌子上一摔，拍了一巴掌，气汹汹地说：“回去返工。”王起花奇怪地看着她，小声说：“都做得差不多了，怎么返工？”“那也得返。要不，到了省公司打回来，还不是一样得返吗？”王起花不乐意了：“返工也得赵主任出面去说啊。我们俩说了又不算。”“谁说了算也得返！不返就交不上去，浪费不是更大？”赵主任一步闯进来了：“怎么回事，安？”苗翠玲没吱声。王起花小声把原委说了一遍。赵主任看着苗翠玲，眼神由疑惑变成了严厉，拿起绣布出去了。机绣车间心疼布料和工时，不愿意返工，并且把责任推给了设计室，埋怨设计室的人整天价喝茶聊天看报纸，也不知道勤跑车间看看。官司打到郑厂长那里，车间主任小王挨了好一顿臭骂。整个车间二百三十多号人，都把怨气迁到苗翠玲头上了。苗翠玲成了“娘家”的叛臣逆子，成了过街的老鼠。苗翠玲冤枉死了！她刚回来啊！要说设计室有责任，也轮不到她头上呀。大伙儿却不计较这个，就知道是她坚持让返工的。郑忠成知道苗翠玲被冤枉了，却也不理会。他担心苗翠玲登鼻子上脸，把自己当成西宫娘娘，从而招来流言蜚语。他可不想为了这个小女人弄得鸡飞狗跳，但是他也担心苗翠玲沉不住气，自己先跳起来。他观察了几天，发现苗翠玲还算懂事，没有弄出丝毫动静来。元旦期间是结婚的高峰期。绣品厂在十二月二十号下发《通知》：鉴于厂内住房紧张，对不需要厂里解决住房的已婚职工，分别情况给予适当补助。补助标准及相关说明如下：1、自己有房子或者住在一方父母家里的单职工，每月补助三十元。夫妻双方都在厂里工作的，每月补助六十元，该补助发给其中一方。借住在亲戚朋友家的，与上面两种情况享受同等补助。        2、在外租赁房屋的单职工，每月补助三十五元。夫妻双方都在厂里工作的，每月补助七十元，该补助发给其中一方。    3、本厂职工住在对象单位公房的，不享受该补助。    4、本《通知》所涉及到的“已婚职工”是指在政府人事和劳动部门备案的“全民所有制企（事）业单位职工”和“农民合同制工人”。        5、补助金由厂财务科负责发放，每季度发放一次，届时凭工会出具的相关证明由本人亲自领取。    6、该《通知》所列条款自二00三年一月一日起执行。备注：凡有舞弊冒领者，一经查实，除追回所发补助金外，取消评选“先进工作者”资格，扣除全年奖金。情节严重，数额巨大的，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二00二年十二月二十日隋家干两口子看到《通知》以后，抓紧打听哪里有房屋出租。看过几家之后，他们选择了离绣品厂有八九分钟骑车路程的一处平房租了下来。这是一个有三间堂屋两间南屋的单门独院。每月租金八十块。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12:00

十三新一届市委领导班子具有超前意识，上台伊始，就提出了“第二次创业”的口号。再创业就必须大刀阔斧地搞好新一轮基础设施建设。钱从哪里来？市委市政府决策：卖“蓝印户口”。改革开放二十二年了，成千上万的农村青壮年劳力已经在城里找到了固定职业，安了家，可是他们的户口还在农村，老家还有“责任田”，还要交纳“提留”等费用。这些人做梦都想变成真正的城里人。“蓝印户口”就是地方性城镇户口，只要在本地赋予它跟通用全国的“红印户口”一样的效力，就不愁没人响应。市里出台的“关于办理地方城镇‘蓝印户口’的通知”公布了两个收费标准：城区二十三个村庄的在册人口，每人1000元；其他村镇在城里有固定职业（含在工商和税务部门登记了摊位、铺面）的人员（含子女），每人2000元。《通知》还要求，一定要出于本人自愿。对于“农民合同工”来说，办理了“蓝印户口”，就有了转为“正式工”的可能，就有了从单位要房子的可能，孩子上学就再也不用交借读费了，没有结婚的青年，就可以跟“正式工”身份的同龄人平起平坐地谈婚论嫁了。所以，没有不愿意办的人，只有办不起的人。隋家干这种人当年就是为了考出户口而拼命读书的。大学期间，他读到《新华文摘》里的一篇文章，其中提到，全世界只有两个社会主义国家实行户口双轨制。这个制度在中国存在了四十多年了，现在还要农村户口的产业工人再次拿钱“赎身”！隋家干对此表示强烈愤慨，他不想拿这个钱。苗翠玲说你不拿也行，那你这辈子就替我们娘俩交“提留”吧。隋家干说你爹种着你们娘俩的地，自然不能叫我拿。苗翠玲说孩子将来上学怎么办？隋家干说到苗苗上学的时候就不用拿借读费了。苗翠玲说到那时候你就当国务院总理了。隋家干说那就等两年再说。苗翠玲说“头水有余（鱼）”你听说过没有？你既然能先知先觉，那你就永远别办了，到时候孩子上不了学可别怨我！隋家干没脾气了，跑回老家向两位哥哥一位姐姐每人借了五百块。苗翠玲回家借了一千块。加上他们手底下存下的，凑足了四千块零一十四块，交给了厂里的户籍员。两个多月后，苗翠玲拿到了登记着她娘俩名字的蓝皮小本本。十四郑忠成居然主动来到政工科找隋家干聊天，这让隋家干有些不自在。不自在也得陪着。隋家干提起精神，仔细捕捉郑忠成话里话外的曲意弦音。郑忠成从儿子郑在明在省城上学这个话题入手，跟隋家干啦起了家长里短。他亲切地询问隋家干在外租赁房屋的开销情况，询问隋家干的家庭负担，询问小两口谁当家谁干家务。他这是摆的什么八卦阵？隋家干疑疑惑惑的，想，他感到无聊，感到孤独了，要打探苗翠玲的状态？还是碰到别的麻烦了？郑忠成扯了几句家常，然后亮出了这次亲民下士的真正意图：“家干，你替我拿个学历吧。”两年前，郑忠成在市委党校报名参加了“企业管理”专业的本科函授。隋家干来之前，他一直是找别人替他去听课，替他去考试的。隋家干有个同学在党校教学，知道领导干部凡是通过函授拿学历的，都是这种状况。隋家干非常反感这种腐败现象，但是现在是在人屋檐下，端厂长的饭碗，再者，政工科本来也没什么正事，整天闲得无聊，既然厂长亲自找到头上了，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再说了，给领导本人办事，吃不了亏。起码，可以来去自由些。随后，隋家干跟着郑忠成来到厂长办公室，取回了听课所需的课本和课程表。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01:00

三放寒假前的期末考试，郑在明的考试名次从期中的第五十六上升到了第四十九，一下进了七个名次。班级评优，他被评为“优秀班干部”和“学习进步奖”，一下子拿到了两张奖状。腊月二十二，学校放假的第一天晚上，郑忠成在“华珠”大酒店设宴，答谢郑在明的全体任课教师。隋家干被安排在了第一主宾的座位上。酒菜的档次很高，让认不全海参鲍鱼的教师们长了大见识。饭后，郑忠成又送给老师们一人一箱“密龙春”。这箱酒批发价就一百三。隋家干除了有酒，还有一条“将军”烟，总算起来，他一个月的工资刚够买到。正月初四晚上，隋家干小两口去给郑厂长拜年。苗翠玲不再像前一次来时那样拘谨，她很大方地给大家端茶倒水。郑厂长的老伴说了好几次不要她忙活，她大姨长大姨短地叫着，亲亲热热的。郑厂长笑呵呵地看着她起来坐下忙碌的身影，不时问她一些设计样品方面的事情，她对答如流，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干干脆脆，利利落落。隋家干都奇怪媳妇怎么变得这样干脆利落。不过，听着媳妇说话声音里的那种若隐若现的嗲气，他又有些不快。他感觉媳妇的心思在朝着某种地方滑动。他因为不快而找不到妥帖的话题，遂感觉到了闹心和乏味。他想走，但见人家说得正热切，就没好意思张口。郑在明过来给他点烟的时候，他才找到解脱的由头。他借口要检查郑在明的寒假作业，起身跟郑在明到另外一间屋里去了。翻看着郑在明的作业本子，他心里还是不能平静，耳朵支棱着，精神全在外屋。苗翠玲清亮温柔的话语和兴奋的嗲气撞击着他的心脏，他感觉像被乱草戳着。郑厂长开怀通畅的男中音非常有磁性，让他很自卑，很无奈。他憋住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反而让他更难受。郑在明看出了他的异常，问道：“老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没，没有。大概是中午喝多了，这会儿反上酒来了吧？”“我去给您倒茶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这就走。”他们出来。郑在明向他爸报告，老师有些不舒服，要走了。郑厂长客气地说，再坐会儿，喝点热茶，要不，喝点醋，很管用的。郑在明的母亲做出要去南屋厨房拿醋的样子，嘴里却道：“酒劲反上来怪难受的，早躺下会好些。”苗翠玲失望地站起来，扶住隋家干，一面回身“厂长大姨”地告别。路上，苗翠玲反复询问隋家干感觉如何，隋家干爱理不理的。苗翠玲以为他是身体难受，愈加温柔体贴。隋家干有心给她点破，但又不敢——这种事一旦说破了，就跟撕破脸皮一样。再者，人家毕竟也没有出格的举动呀。隋家干下决心要跳槽到绣品厂去工作。他觉得，如果他再有一年半载不过去，苗翠玲被郑忠成弄到床上去是确定无疑的事情。凭那郑忠成的地位和手段，搞定苗翠玲这样的小女人，是不需要费多少气力的。郑忠成的好色，在这个县级市的企业界老板当中，很有些名气。更糟糕的是，苗翠玲已经散发出投怀送抱的气味来了。隋家干回忆半年以来的所作所为，隐约觉得自己是在耍小聪明，是在玩弄危险的游戏，是在把老婆也把自己往虎穴狼窝里送。但是他没得回头了：苗翠玲现在是厂里的技术骨干，每天上八小时班，干多干少随自己心意，工资却比以前多拿一百多块，关键是，她找到了自信，找到了依靠，找到了荣光，整天价春风满面的。作为男人，不能够给老婆这些物质的精神的满足，难道还能拖回她来不成？人往高处走。自己没能耐，怨不得老婆怎么着。男人好色，女人就不能吗？郑忠成搞了那么多女人，床上工夫了得？恐怕是自己这一介书生不能比的！回家上了床，隋家干企图狠恨地干一场，但是他表现得非常生硬，非常急促，非常委琐，气得苗翠玲踹了他一脚，并且警告他，往后只要是喝了酒，再也别想来这事。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02:00

四郑在明中考分数离重点高中的录取线差了一百一十分。这是他初中三年最好的成绩了。郑忠成花钱找人，把他弄到了省供销学校。他全家没有抱怨老师不出力，郑在明到省城上学两个月之后，隋家干如意跳槽，进了绣品厂政工科。五绣品厂是从一家绣花坊发展而来的，厂区建设在一开始就没有整体规划。最老的房子是最南面的一排平房，后来要上绣花机，又在平房北面建了一栋三层生产楼，再后来生产规模扩大，资金宽裕了，就在生产楼的北面建了一栋三层综合楼。郑忠成当家之后，先在综合楼北面建了一栋三层单身宿舍楼。两年后，他觉得这三栋楼从南到北地排着太单调，也太直露，就在生产楼与综合楼的近东端处横上了一栋科研营销楼。这样一来，生产、技术、营销、行政四个系列的工作场所就形成了一组可以互相了望的“工”字型建筑。中间的这道“一”，对外起到了极好的屏障作用，上班时间，外人从大门口向里望去，什么景观也看不到。  政工科办公室在二楼最西头，从它开始往东数，依次是工会——劳资科——财务科——党支部——小会议室——办公室——接待室、厂长室（大套间），楼梯口在小会议室与办公室之间。这个布局使得郑忠成于公于私都占了地利之便——他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宽阔的走廊上可看见三栋楼的绝大部分门窗，别人却不方便观察他的室内，外人进出他办公室经过走廊时，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一闪身就进屋或者下楼了。隋家干工作了一周后，苗翠玲建议设家宴请领导一顿客，联络一下感情。本来应该在酒店请的，但是隋家干办理调动花了一千多块，他们不得不精打细算。他们瞅准了郑厂长在家，由隋家干出面，提前一天向郑厂长发出了邀请，然后又邀请了政工科长刘德海，工会主席白志玲，财务科长王立华，副书记孙学理，设计室主任赵东来，一共六位领导。周日一大早，隋家干跑到西关大市场采购了鲤鱼、活鸡、大虾、火腿、牛肉、猪肉、精细青菜，酒是现成的——去年腊月底郑厂长送的一箱“密龙春”他们还没舍得用。下午，苗翠玲请假，在家收拾准备。他们还住着学校的房子。这是两间平房带一个小院子加一个小南屋的单门独院。他们这次所以选在家里请领导吃饭，一是为了省钱，再就是为下一步从厂里要房子做个铺垫。按照惯例，学校收回房子的日子不会太久。隋家干也不愿意再在学校里晃来晃去。虽说在这里工作了六年半，但是真的没有培养起深厚的感情来。历来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城里学校的青年教师也是流水的兵，教学考核的名次可以左右教师的流动，与学校领导的亲疏也可以左右教师的流动，学校的行政归属变动还可以左右教师的流动，教师跳槽更是流动。他们住的这两间平房，一间做小两口的卧室，另外一间是间开的，后半间做了隋家干母亲和女儿苗苗的卧室，前半间做客厅兼饭厅。六位厂领导一来，这前半间就转不开人了。苗翠玲夸张地抱怨住房的拥挤，企图引起领导的注意和同情。偏偏副书记孙学理不予同情，还酸溜溜地发表感慨：“行啊，小苗，我家三代六口就住这样的房子呢，都住了十七年了。你还不知足！”倒是郑厂长替苗翠玲打抱不平：“行了，老孙，你住猪窝，小苗就得住猪窝吗？不思进取！”有了厂长这句话，苗翠玲胆子大了些，往老孙脚下放一个马扎，说：“党的干部与老百姓同甘共苦，今晚上别的领导坐沙发，你跟小隋就坐这个吧。”郑厂长跟部下喝酒的规矩：用茶碗，四碗到顶儿，多了不喝，少了也不行，上桌就算一个（女性除外）。隋家干在青年教师当中算是有酒量的，可是跟这五位男性领导一比，还是不行，首先在气势上输了一筹——他喝不来急酒，人家却早就习惯了两口一碗，可他是新人，又是东道主，不行也得行，而且要先行。四碗进去，一人一斤。隋家干舌头不打弯儿了，眼睛通红。郑厂长说不喝了，隋家干非得还要再敬一碗，郑厂长摁住他的手，不让他端起酒来，却让他下保证往后要实实在在地支持苗翠玲的工作。隋家干脸红脖子粗地喊道：“看厂长说的！我也是咱们厂的职工啊，怎么会不支持老婆的工作呢？厂长你说话不恰当，得再喝了这一碗！我陪着您。”郑厂长刚端起酒来。苗翠玲上去一把夺了过来，回头呵斥隋家干：“别让厂长再喝了！你也别喝了。吃饭，吃饭，吃饭了。”隋家干身子醉了脑子还没有醉，他看见老婆一手端酒，一手挡护着郑厂长，心里像吃了苍蝇，不由得火冒三丈，他猛地站起来，一扬脖子，把酒倒进嘴里去了。他把茶碗倒过来，朝郑厂长晃晃，喊道：“厂长，我先干为敬了！你看着办吧。”郑厂长似乎也沾酒了，他轻轻推开苗翠玲的手臂，笑咪咪地看看隋家干，再看看其他人：“我喝这个！表示感谢家干自去年一年来对我孩子的培养教育，感谢他们小两口的盛情……”隋家干兴奋到了疯狂的边缘，他红着眼睛，还要继续喝：“在明的事不算数，你要说他，我们得再喝一个！”郑厂长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大度地说：“好呀，那就再喝一个‘谢师酒’。”隋家干的母亲本来在厨房忙活的，自从他们喝第四碗，她就出来进去地好几趟，眼眼瞅着儿子，欲说还休……郑厂长答应喝第六碗，老太太看见儿媳妇眼泪汪汪的，觉得自己该出面了。她上前拍了儿子一巴掌，呵斥道：“不准再喝了！”隋家干不得不听母亲的。他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母亲，张了张嘴，没说出半个字来，却突然起身往外跑，跑到小南屋东山墙跟儿的下水道敞口处，哇哇地狂吐起来……屋里的人没办法吃饭了，都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苗翠玲泪眼婆娑地看看婆婆，看看郑厂长，一副无助的样子。隋家干吐了一会儿，扶着墙进了南屋，对着洗菜池上的水龙头猛喝猛吐，弄得惊天动地的。六位客人，除了郑厂长，都异口同声地称赞隋家干：酒品即人品，实在啊！真是太实在了。好人！隋家干的母亲忧心忡忡。老太太看明白了这个小儿子的轻狂冒失，看清楚了他的对人不防范。她打算找机会好好说说他。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03:00

六政工科管宣传。刘科长给隋家干布置新任务，让他配合“卫生月”活动出一期黑板报。隋家干教了七年语文课，当了六年半班主任，对黑板报不陌生，写小豆腐块的文字也不成问题，但是搞“卫生月”活动，他却摸不着头绪。市“文明办”专门就这次“卫生月”活动下了一个文件，那文件刘科长早就给他了，可他没有仔细看。他觉得那都是些等因奉此的鬼话。他早就知道“‘爱国卫生’运动”的提法，可他内心是排斥的，他想不通，搞卫生跟爱国怎么能撤到一起来呢？他对“政治挂帅”的传统很不以为然：搞体育，种粮食，打扫卫生，纳税……方方面面都跟“爱国”扯到一起，让人感觉很不真实，很滑稽，很不严肃。他反感文件上的提法，却又想不出令自己满意的新说词，这让他很是苦恼。一整天的时间过去了，他连个题目也没有想好。刘科长对他很不满意，认为他这是不重视科里布置的任务，从而也就是轻视他这个科长。隋家干没有一丝一毫轻视谁的念头，却又说不出口自己是真的不会做。他对这种宣传工作产生了怨恨，认为不如去做点实际的工作，比如说去烫平车间抱大熨斗。        晚上回家，他把苦恼跟媳妇一说，媳妇对他嗤之以鼻：“怪不得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既然丢掉了教学的饭碗，就要适应工厂的实际。连抄抄报纸念念文件这样的活儿都不能干，你还能干什么？你别把自己弄得文也不能武也不能的，让人笑话！”这媳妇是越来越长见识了！隋家干很受震动。是呀，才来厂里，连这都干不了的话，往后还怎么混下去呢？他放下碗筷，骑上车子，跑到厂里去了。他仔细阅读了市里的文件，写下了一个大标题：《把爱国卫生运动落到实处》，然后列了四个小标题：领导重视，狠抓落实；烫平车间牢固树立安全第一观念；机绣车间不留卫生死角；包装车间杜绝火种，根除隐患。第一个标题的正文需要他自己动手写，其他三个标题的文字，他打算布置给各车间，起码让他们报上相关的材料来。每个小标题写一百五六十个字就可以了。他挨个车间跑了一圈，事情办得非常顺利，每个车间主任都愉快地接受了任务，并当着他的面找好了责任人。领受了任务的小伙子小姑娘都虔诚地称呼他老师，都表示往后要经常地找他指点。这给了他很大的鼓舞，他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工作。板报出来以后，隋家干发现郑厂长当天傍晚就仔细浏览了全部版面。厂长虽然没有当面表扬他，但看那表情，还是满意的。紧接着，刘科长又给隋家干布置了第二项任务：组织“革命歌曲歌咏”活动。新的中央领导集体主政后，在全国倡导大唱革命歌曲。市委宣传部作出了专门部署，要求党政机关，各企业各事业单位，各乡镇，都要搞出高质量的歌舞活动。隋家干领受了任务之后，首先想到了专业指导和音响问题。他知道厂里不可能特地为这次活动去买组合音响。他自己跑到市艺术团，找到那里的领导，要求支援专业老师和音响设备。团里领导非常热情，当即答应了他全部要求。回来后，他跟着刘科长先找到副书记老孙，老孙领他们来到厂长办公室，向郑厂长汇报了跟艺术团联络的情况。郑厂长当即拍板，确定了给艺术团指导老师的付费标准以及租用音响设备的价格，并要他们尽快拿出组织方案。因为是全国性的活动，新华书店随即发行了一套《革命歌曲》原声带以及同名唱片。隋家干家里有台“熊猫”收录机。他买来一盒录音带，仔细地听了两遍。过去的几年，中国的流行乐坛非常红火，但是很少听到这些老的经典歌曲。现在听来，这些老歌魅力犹存，真是让人百听不厌。针对厂里女工居多的实际情况，他觉得应该多上些女声独唱和女声小合唱的节目。他还觉得，虽然这次搞的是“革命歌曲”咏唱活动，新的流行歌曲也不能一首也不要，毕竟，厂里二十岁左右的人都是唱着这些歌长大的，他们真正喜欢和熟悉的，正是这些流行歌曲。他试着列了一个节目单——1、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大合唱）2、我的祖国（领唱、合唱）3、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4、  我的中国心（领唱、合唱）5、万里长城永不倒（领唱、合唱）6、北国之春（男独唱）7、东方之珠（领唱、合唱）8、三百六十五里路（女独唱）9、冬天里的一把火（男独唱）10、阿里山姑娘（女独唱）11、让世界充满爱（领唱、合唱）12、红梅赞（女独唱）13、妈妈教我一支歌（女独唱）14、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15、长江之歌（领唱、合唱）16、南泥湾（女独唱）17、游击队之歌（男声小合唱）18、洪湖水，浪打浪（女独唱）19、大海啊，故乡（女独唱）20、谁不说俺家乡好（女独唱）21、柳堡的故事（男女二重唱）22、在希望的田野上（领唱、合唱）23、绣红旗（女独唱）24、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25、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小合唱）26、少年壮志不言愁（男独唱）27、十五的月亮（女独唱）28、再见吧，妈妈（男独唱）29、春天的故事（领唱、合唱）30、英雄赞歌（领唱、合唱）31、军港之夜（女独唱）32、万水千山总是情（女独唱）33、风雨兼程（女独唱）34、酒干倘卖无（女独唱）35、爱的奉献（女独唱）36、校园的早晨（男女二重唱）37、亚洲雄风（男女二重唱）38、敢问路在何方（男独唱）39、我们走进新时代（领唱、合唱）40、歌唱祖国（大合唱）他估计，这个单子从内容上基本能得到批准，就量而言，这四十首歌，再加上领导讲话或者其他的小插曲，最多二百分钟也就够了。他把节目单交给刘科长，请科长过目。刘科长看了一下，点头表示认可，但接着又笑了，问他：“这些歌，你都落实到唱的人了吗？”哎呀！隋家干脸红了。他连忙认错，承认自己办事只凭一腔热情，没有考虑实际情况。他表示要马上下车间，走科室，组织报名，收集节目。他又不甘心自己的这个单子被人否决，遂抄写了五份，预备给各车间、各科室都留下一份，让他们在这个范围里选报。第三天一早，隋家干到各车间、各科室要来了自报的节目单。他对照着自己的那个单子一看，还好！变动不大。他把人家没选的节目拿下来，把新出现的节目加到原来的单子上，又抄了一个新单子，交给了刘科长。刘科长有些奇怪新单子变化不大，但是也表示了认可。随后，他们来到老孙办公室请示。老孙把“厂办”主任小郑找来，一同商量了排练的时间和场地安排表。定下来以后，他们又来到厂长办公室请示。郑厂长看了一眼，当即表示同意，要小郑马上写出通知，责令各单位照安排执行。每次合唱排练，隋家干都到场，负责联络、协调和督察，一连搞了十多天。他成了厂里的活跃分子，排练场上的同龄人都乐于跟他结识，他每天生活在歌声里，周旋在姑娘和少妇堆里，很是兴奋，还有些飘然，出来进去哼着小曲儿，中秋时节却满脸春风杨柳。苗翠玲讥笑他快赶上贾宝玉了。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04:00

七歌咏活动结束后第三天，苗翠玲告诉隋家干，设计室要派人去青岛接单子，自己就在其中。这次接的单子比较大，设计室主任赵东来带着下属苗翠玲和王起花，跟着营销科长李茂全，坐厂里的双排车去。除了老李，其他人都带着换洗的衣服。绣品厂早就在省进出口公司附近的“黄海大酒店”租赁了一个套间作为办事处。老李常年驻扎在那里。这次赵主任他们来，就住在那里。苗翠玲和王起花被安排在里间的双人床上睡，老李、赵主任和双排车司机小管睡在外间的沙发上。省公司的样品车间有机子，白天，苗翠玲和王起花就在那里照着国外传真过来的图纸做“样子”，晚上，她们回办事处睡。她们在那里干到第三天，郑厂长从家里来了。办事处的房间显然睡不下五男两女。下午上班时间一到，郑厂长跟大家一起去了省公司。从公司的二处出来后，郑厂长让赵主任和王起花带着做好的“样子”，坐双排车先回家，留下苗翠玲接后来的单子。吃晚饭时，郑厂长告诉老李，省公司二处给牵了个线，是一个澳大利亚的客户，安排在八点半见面，估计需要看“样子”，所以苗翠玲也得去。他问苗翠玲，带没带更鲜亮一点的衣裳？苗翠玲害羞地笑笑，说没有了，就身上穿的这个是最拿得出来的。老李趁机替苗翠玲说话：“吃完饭赶紧上街买一套不就得了吗？咱厂长有钱，就叫他给买。算厂里的工作服，不就得了？”郑厂长爽快地答应了，还称赞老李鬼点子就是多，让苗翠玲赶紧谢谢老李。吃完饭，轿车司机小侯去发动车，要送郑厂长和苗翠玲去赴约。郑厂长说不需要了，步行着就很好，路上还要买衣服，带车反而不方便。他让老李和小侯都开着传呼机，有事方便联系。金碧辉煌熙熙攘攘的大商场让苗翠玲渺小得像只小家猫。上台阶式电梯时，苗翠玲抖擞了半天，还是一脚踩空了，幸亏郑忠成一把揽住了她，要不，准摔一个大跟头。她羞得满脸通红，怯生生地要求别逛了。郑忠成笑笑，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了她的肩，她颤抖了一下，拿眼角扫了一下左右，也伸出一只胳膊，扶住郑忠成的腰。刚开始，她心里像揣着只兔子，惴惴地看一眼郑忠成，郑忠成的眼睛只在女式服装上使劲，好象身边没她这个人似的。她顿时觉得非常踏实，非常幸福，崇敬感也油然而生，不由得贴紧了郑忠成。郑忠成每看好一套衣服，都把她推给销售小姐，让人家给她比量身材。苗翠玲拿不准要哪件是好。在她看来，凡是试过的，没有不好的，可是一看价格，又没有想买的。郑忠成极有耐心，不屈不挠地给她推荐，催她试穿，问她意见。她心里还牵挂着赴约的事，悄悄地提醒郑忠成，郑忠成只是笑，说：“不急，买不上咱不去。”从商场出来的时候，苗翠玲突然感觉这个陌生的城市一下子变得非常亲近，非常温馨。非常浪漫，好象自己前世在这儿发生过一段异样的故事似的。她想把这种感觉告诉郑忠成，又怕他笑话，怕他轻看自己。身前身后，一对对儿的都市情人漫步在法国梧桐的树荫里，看得苗翠玲眼热心跳，又有些神往……当她还沉醉在幻想的云雾里的时候，郑忠成已经把她带进了“绿岛”宾馆。迎宾大厅的红色大理石地面在豪华吊灯的映照下显现出高贵无比的气息，苗翠玲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郑忠成把她领到靠近落地窗的沙发上，然后转身去服务台办理入住手续。他要了九楼的一个豪华套间。拿到钥匙后，他转身招呼苗翠玲，发现苗翠玲正对着大厅中间的彩色喷泉发呆。他只好再走过去，牵着苗翠玲的手，把她拉起来，往电梯间走去。他熟练地操作了电梯，电梯一启动，苗翠玲感觉有些晕旋，似乎站不稳，郑忠成揽住她的肩膀，捏了捏她的耳垂，她才发现这个锃亮坚固的四方匣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她心跳得厉害，抱住郑忠成的膀子，仰起脸，怯怯地望着他。几十秒的工夫，电梯响了一声，门开了。走廊的地上铺着红地毯，苗翠玲感觉脚底下软绵绵的。天棚很低，一米五十八公分高的她下意识地低低头。灯光有些暗淡，她丢失了真实世界的感觉，只知道抓紧郑忠成的臂膀。来到他们要的房间门前，郑忠成开了锁，把她牵进去。屋里开着几只壁灯，发出暧昧的微光。苗翠玲有些害怕，郑忠成感觉到了，随手打开了吊灯。苗翠玲这才看清屋里比外面还要高级：红地毯，绒布窗帘，老板台，大电视机，影碟机，组合音响，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电话机等等，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一间高档办公室。她往里走了几步，前倾身子，往里间看，只见一张双人床和一只床头柜，还有柜上的罩灯、电话。她想：“这一定是给外国客户要的房间了，我们小县城来的人怎么住得起这种地方呢？”她回头看郑忠成，只见他皮鞋脱了，西服外套也脱了，正在低头扒拉刚从商场带回来的纸袋子。在商场，郑忠成给她从头买到脚，从外买到内，她只顾得上紧张兴奋了，没有注意到他还给自己买过什么。她疑惑：这是找什么呢？郑忠成翻出一个透明的包装袋，撕开，拿出里面的衣物，是一套男式纯棉内衣。他回头，看见了苗翠玲的疑问，笑笑，伸出一只手，牵她到沙发上落坐，然后给她打开电视机，找到青岛二台，里面刚开始唱出《北京人在纽约》的片头曲。苗翠玲很喜欢这个片子，在家零零碎碎地看过几集。现在又碰见了，还没有别的琐碎事牵扯，多美呀！她回头给了郑忠成一个灿烂的笑容，预备专心看节目。郑忠成笑笑，转身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洗将起来。苗翠玲还没看完一集，郑忠成从卫生间出来了。他穿着一身洁白的内衣，脸刮得光光的，看起来年轻了十岁都不止。苗翠玲一歪头，看见了他，眼睛里放射出惊喜的光芒，嘴巴微微张开，似乎要喊起来。郑忠成走过来，挨着苗翠玲坐下，一把揽过她来，亲了她一口。苗翠玲羞得脖子都红了。她撒娇地靠在郑忠成身上，以便让他抱得更紧。郑忠成却拉她起来，领她进了卫生间，手把手地教她怎么使用淋浴器。他看她会用了，便告诉她，你多冲一会儿，我要下楼去，一会儿再回来。我要从外面把门锁好，万一有人敲门，不要理他。郑忠成走了之后，苗翠玲赶紧洗起来。她想，厂长这是接客户去了，万一他们回来，自己还没洗好，那多尴尬！郑忠成走出宾馆，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一看表，快十点半了。他用路边的一部公用电话给老李的呼机发了一条信息：还没有谈完，今晚不回去了，明早省公司会合。他估计苗翠玲洗得差不多了，才起身上电梯。来到门前，他悄悄地打开锁，闪进去，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回身把门反锁了。苗翠玲正从里间往外急走。郑忠成看见她穿着新买的套裙，不由得微笑了，指指她，又大笑起来。笑得苗翠玲一头雾水，忙低下头检查自己的新衣服。郑忠成脱下自己的外套，挂到衣服架上。苗翠玲跟过来，问：“客户呢？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八点半……”郑忠成一把搂过她来，挲摸着她顺滑的长发，轻轻地告诉她：“你就是呀。今晚你就是我高贵的客人……怎么？不高兴吗？”苗翠玲万没想到郑忠成会这么有手段，这么有智慧，这么会作弄人，却又这么有情调，这么隆重。她晕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郑忠成替她脱去套装的羊绒上衣，替她解开裙子的扣子，把她抱起来，送到里间的床上，轻轻地放下，然后脱去自己的衬衣和裤子。他跪在床上，亲吻着她，替她解开内衣的扣子，把她托起来，退下她的内衣内裤。她的光洁细嫩的桐体展开在他眼前。他起身脱掉自己的内衣内裤，跪在她身旁，吻她的头发，吻她的眼睛，吻她的翘起的鼻子，吻她的湿润的小嘴儿，咬她的耳朵，她微闭着眼睛，张嘴喘息着，扭动着，迎合着，像在云雾里。结婚这么多年，隋家干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对待过她，她幸福得想哭，也真的哭了。郑忠成停了一下，苗翠玲张开双臂来找他。他挠挠她的掖窝儿，她破涕为笑了。他又含住她的乳房，用舌头拨弄她的乳头。她兴奋得低声叫起来，他挑逗她放开声叫。她含混地叫他，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他不在乎她怎么叫，只专心地亲吻她的全身，一点一点，她柔软得像发开了的面团儿。他轻轻地揉捏她的下体，让她畅快地叫起来。他看她差不多进入状态了，起身去找带来的套子。她微微张开眼睛，伸出双臂，细声细气地说：“不用找了，才过去两三天，没事的。”他非常兴奋，非常感激，他觉得这是上天在成全他，让他畅快淋漓地做这一次。他还想到了，也可能是苗翠玲心地极端善良，冒着风险有意成全他。他更加珍惜她，更加细腻地爱抚她，她也更积极，更投入，更享受……她愿意用一生交换这一次。她压根儿就没想别的。她已经透彻地放飞了自己的灵魂，随它上天入地……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06:00

八俗话说：“人多没好饭，人少没好吃。”苗翠玲走了以后，隋家干也不大回家吃饭，老太太除了给孩子炒个葱花鸡蛋，也不爱为自己动勺子动锅，四五天的中午晚上都是一个人凑合着吃点冷饭就咸菜，家里几乎断了烟火气息。隋家干当教师时，外面很少有饭局。歌咏排练那十几天，他每天中午和晚上都陪着艺术团来的指导老师吃饭。厂里规定了标准，每人每顿十五块。他们四个人，就在厂里的伙房吃，人熟，实惠，顿顿有酒喝。指导老师不敢多喝，他半推半就地每次都喝到六七成，微醉，又误不了差使，过得十分滋润。活动搞完了，他一下子感觉很失落，每到快吃饭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一只“猫爪子”在活动，他馋酒，馋菜，更馋那酒桌子上的氛围，馋那种晕乎乎的感觉。别人不找他，他就请别人，一来二去，不知不觉地饭局就多了起来。老婆不在家，孩子有老妈照顾，他在外面自由自在，如鱼得水。这天晚上，快十点了，他才到家。屋里黑着，他纳闷着掏出钥匙开门，门却是开着的。他摸到开关打开灯，猛的地看见母亲端坐在里屋的小炕上，脸上悲戚戚的。他怯怯地叫了声娘。他母亲剜了他一眼，拍拍炕沿板子：“你过来。”他过去站在母亲跟前。母亲未有言语先掉下了眼泪，抬起颤抖的手戳着他：“你说你成什么样子了！你这是过日子吗？你说，从苗苗她妈走了，你在家吃了几顿饭？安？我和苗苗，我们娘俩快要饿死了！你知道不知道，啊？”他有些懵懂，觉得母亲有些夸大其词，有些小题大做。会饿着吗？“我不是给你钱了吗？孩子奶粉什么的，都还有啊……”“你给我闭嘴！你没长人脑子吗？过日子是这么过法吗？我早就想找你说道说道了，你可倒好！天明到天黑，比厂长，比县长还忙！你是厂长，是县长啊？你不就是在外面灌马尿吗？小苗苗他爸爸我告诉你！你再不改，早晚有一天，老婆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家也不是你的！我也不是你的！你会毁在这口酒上的！”隋家干害怕了。母亲说的这些，他不是没想过，不是没感觉，但是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堕落，他觉得离开酒局他的精神就没处寄托，他的身体也馋酒。要他回家跟老人孩子一起吃饭，只能得到胃饱，其他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并不想就这么过一辈子，可是他也找不到可以使自己为之拼命奋斗的事情。他时常想，就这样平平淡淡，酒来饭往，年复一年的，挨到年老，也不错啊。他想承认错误，让母亲消消气，但又说不出口。母亲平静了些，叹口气，缓缓地说——“儿呀，你怎么越大越不成样子了呢？你怎么越读书越不懂事了呢？咱家你们弟兄三个，就你考出来了，就你吃上公家饭了。你怎么好不往人处创呢？家里小龙，小刚，你的两个侄子，还有你姐家的小妮，你是她舅呢。他们考不上学，不还得指望你吗？你成天喝得这么晕三晕四的，谁还能指望上啊？……还有，苗苗她妈——我不好意思的说啊——你这傻孩子，没看出来吗？……两口子怎么了？‘夫妻本是同林鸟，遇到难处各自飞’说书唱戏不都是这个理儿吗？你有本事，能挣家，老婆就恩恩爱爱。你没有本事，你不能挣钱，人家就会另想出路。现在这个社会，跟老一辈子不一样了，外头找人，离婚，不是常有的事吗？你这孩子不长脑子啊！你要活活愁煞你娘啊……母亲的每一句话都戳着他的心窝子，所以他不敢再听下去。他借口要解手，逃了出来。他悄悄带上门，出了大门。他要自己静一会儿……第二天一早，母亲跟他说，要带孩子回老家住些日子，让他骑摩托车送到车站。隋家干想，这样也好，自己已经不孝，别再给老人家添堵。可他担心老人家回家后跟两个哥哥和姐姐说自己的丑事，但是又没有勇气提醒母亲回去别说。一路上，他内心就这么嘀咕着，直到把母亲和孩子送上车，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00:00

二苗翠玲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当时正赶上县绣花厂放活儿给一些村庄的妇女干，她就进了村里的绣花组。厂里放下去的都是些工艺简单的活儿，一学就会。苗翠玲绣了两年多，平均每天能挣两块钱。这两块钱让她母亲知足得不得了，能买三斤猪肉呢！八四年秋天，县绣花厂扩大为绣品厂，上了二百台绣花机，就把苗翠玲这样有绣工基础，年龄又不超过二十周岁的姑娘招进了厂里，组建了机绣车间。她们的身份叫做“临时工”。八八年春天，厂里又通过劳动局，把她们办理成了“农民合同工”。“农民合同工”的工资福利待遇跟城镇户口的“正式工”的待遇基本一样，但是青年找对象就比“正式工”差一大截子。姑娘很难找到城里“正式职工”的婆家。单纯痴情的姑娘往往在热恋中做过几年美梦之后，就被自己的身份淘汰了。女孩子总是喜欢攀高枝儿的，城里正式职工家庭的婆家不好找，城边上农民家庭的婆家总好找——城区在扩展，这些村庄总有一天会成为城区，这些家庭也会成为城镇居民。绣品厂，纺织厂，服装厂，这些企业里不少美貌的姑娘就在城边村庄里找了婆家。找了婆家的姑娘，从思想到语言，都会变得很实际，很深刻，她们把自己的婚姻取舍称作是“图圈不图猪。”这样，城边村庄里在家务农务工的小伙子，净找了些理念实际的美女做媳妇。他们比隋家干这样农村出身相貌平平的教师有艳福。教师工资太低，还普遍穷酸，工厂里上档次的姑娘一般看不上他们。苗翠玲是绣品厂数得着的美女，厂里有“正式工”身份的青年也有近乎她的，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想随便谈着恋爱玩，所以小伙子也就知难而退。别人给她介绍了几个城边上的男孩子，她也很认真，但是都没有谈成。当介绍人把她跟隋家干约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没看好他，但在后来交往中，她发现他很朴实，再一想，自己上两班，将来难以照顾家，教师毕竟有星期天，还有两个大假期，适合照顾家庭。那时学校里正好有刚倒出来的平房，隋家干说一旦领到结婚证，就能要到房子。苗翠玲想，房子是大事，把家安在学校，也是正经的城里人，家在学校里头，将来对孩子也好。于是他们很快就领了结婚证。苗翠玲从设计室要来了“样子”，下班回家后连夜绣出来，还改动了她认为不完美的几个细小之处。第二天一大早，她提前赶到厂里，趁着人少，怯生生地上了二楼。郑厂长刚来，正在擦办公桌。苗翠玲有心抢过抹布替他擦，又觉得不合适，就那么杵在那儿，手里的绣品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郑厂长一边擦着笔筒，一边吩咐道：“打两瓶热水去。”苗翠玲提着暖瓶下楼，心里热乎乎的，觉得厂长真是好领导，好男人：这么早来，自己动手，打扫卫生一丝不苟，又那么平易近人，那么体贴人。她甚至冒出了想给厂长当服务员的念头，不过这念头把她吓了一跳，她觉得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真是得寸进尺，有些可耻。她打水回来，郑厂长在接暖瓶的时候，似乎是不经意地握了她的手一下。她的脸即刻泛起一阵红晕，心扑通扑通地跳了几下。郑厂长拿起她的绣品，评价了几句，她没听进去。她出门的时候，郑厂长又嘱咐她加把劲儿，争取这个月创出新高，她愉快地答应了。到了月底那天，郑厂长在车间主任小王的陪同下巡视了机绣车间。走到苗翠玲的身边，郑厂长停下看了一会儿，看得苗翠玲心里慌慌的。王主任骄傲地向厂长介绍：“这是苗翠玲。她手最快，这个月已经出了一万四了，要不是十七号那天晚上停电，出一万五都有可能。”来到车间办公室，郑厂长先问了一些生产以及管理上的事项，然后轻描淡写地通知小王主任：“从明天起，调那个苗翠玲到设计室去。”小王主任很是不情愿，强调苗翠玲走了的话车间的生产任务一定会受影响。郑厂长正告他，快手都是培养锻炼出来的，当主任不能眼睛只盯着数字，更要学会发现和培养人才，还要学会通过“自我加压”来提高团队的整体战斗力。小王主任回去琢磨了半天，把郑厂长的指示精神归结到了“自我加压”上。他马上召集班组长会议，宣布从下个月起，计件工资从原来的3分/件减为2.8分/件。这一决定刚在车间公布出来，立即引起一片喧哗，干活儿慢的女工忍不住哭起来了。大家群情激昂，要找厂长书记说理。小王主任正不知如何是好，外号“大广播”的潘玉莲一番话扭转了乾坤：“都是那个小妖儿精拨弄的！她在的时候怎么不减呀？为什么偏偏她一走，就减了呢？小浪X！向来就好出风头儿，笑话这个慢，那个笨，叫她浪！早晚不得好儿！”女工们一致对外的情绪一下子涣散了。有的陷入了沉思，有的骂骂咧咧地回到机子跟前坐下了，有的还站在原地继续朝着莫须有的对象骂街。小王主任从中得到莫大的一个启示：对付女人，用女人的性气最有效。

武曲七杀 · 发表于 2006-8-18 17:49:00

先占领制高点再说。

傅培宏 · 发表于 2006-8-18 17:50:00

安阳来，有空再读，不短乎。[em17][em17][em17][em17][em17]

卢川 · 发表于 2006-8-18 17:14:00

十五郑忠成大姐的儿子王宝田从苎麻厂调过来了。他有心要把这个外甥栽培一下，好让他过个一年半载的接下李茂全的班，把厂里的营销业务管起来。最近市委正酝酿从效益好的大企业老板当中提拔一名副市长。郑忠成把跟自己情况相仿的几位老板排了排队，觉得自己要是运作好了话，说不定也有希望。眼下已经四十八周岁了，再不抓紧，一旦过了五十，就彻底没戏了。做事总要看三步，既然有意进入政界，企业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做官就是这样，上边没有人不行，下面没有根儿也不行。从企业界选拔的副市长，将来大体也得主管企业。真到了那一天，绣品厂就是老根据地。到时候要出成绩，要出经验，还得从这里入手。王宝田今年二十九岁，中专学历，头脑够灵活，就是有些玩世不恭。得好好磨练他。再就是苗翠玲，虽说文化程度不高，可悟性好，脑子清晰，干脆利落。主要的是，她已经有家有口的了，还把自己交出来，这阵子有意冷落她，她也没出什么动静，看来，是个识大体的女人。李茂全回来歇班，照例要到郑忠成那里汇报工作。郑忠成屋里坐着王宝田和苗翠玲。他俩一上班就被郑忠成叫来了。李茂全一进来，郑忠成站起来亲自给他倒水，弄得李茂全怪不得劲的。郑忠成坐下，郑重其事地说，老李，这是咱大姐的孩子，刚从苎麻厂过来，我想让他跟着你学徒。你在外面这一住就是十七年，熬了三辈厂长了，你是咱们厂的元老，更是大功臣！今年平五十一了吧？再辛苦一下，带带宝田这孩子，什么时候你说他可以出徒了，咱就让他顶上，把你替回来。绣品厂要好好养着你，一直到老！李茂全心里热乎乎的，爽快地答应了厂长的要求。冷静下来之后，心情却有些复杂：常年在外住着，要说不辛苦，那是假话，但是，因为经手进货出货，毕竟也有些好处。论享福，是该撤回来了，论油水，他还想再干几年。更主要的，他觉得这事应该先由自己提出来，而不是先由厂长提出来。这样很没面子，好象自己多留恋似的。但既然厂长提出来了，提的又是他亲外甥，自己就无话可说了。好在厂长说话这么温暖人心。行啊，依着挣钱，也没有尽头。在这个职位上这么多年，能善始善终地退下来，也是福分。外面县市的不少同行，不是被突然拿下来，就是进了局子。相比之下，该知足了。郑忠成又说，这次让小苗也跟着你去。你带着他们两个，把这批货发出去，把下一批布匹和线买上来，让他们顺便认识一下那些老客户，熟悉一下这里头的门道。绣品厂，早晚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与其让他们匆忙接手，不如让他们早上套。咱们也学学人家邓小平，早培养接班人，对吧，老李？你们忙完这批货之后，我就把“轻纺”技校来实习的那三十个学生派去，你再跟小苗一起，带着学生到福山去。我已经联系好了，让小苗带队，去他们那里学习使用新机子，学习人家的管理模式。我们这里，比人家胶东地区，无论是经营方面，还是管理方面，理念上就差了一大截子。不学不行呀。苗翠玲考虑到这次一出去就是三个多月，女儿苗苗少不了让婆婆操心受累，就拉着隋家干回婆家。隋家干也因为上次回家借钱，老觉得欠着哥哥嫂子的人情。这次他们小两口大包小包买了不少吃的用的，为结婚以来首次隆重还乡。隋家老两口的口粮地分别由隋家干的两位哥哥代耕。收上来之后，他们各人随心意给老人这边送粮送草。隋家干自然是往回拿钱。虽说没有经过开会议决，隋家干自觉地按月交钱，当教师的时候每月交三十，到了厂里以后，每月交五十。孩子在家的时候，把孩子吃的用的份子也交上。隋家干两口子到家以后，他又骑车去把姐姐姐夫也叫了回来，全家人算是齐了。吃完饭，苗翠玲帮着婆婆刷筷子刷碗。拾掇好了以后，婆婆轻轻地扯了一下苗翠玲的衣襟，把她引到南屋炕上，闭上门，郑重其事地跟她谈话：“苗苗她妈，有些话，我闷在心里有些日子了，本来不想说。这不，你又要出门了嘛，我思前想后，还是说了吧。我说，咱们穷穷过，富富过，可不能随随便便贪图富贵。人吃哪碗饭，是命里注定的，强求也求不来。咱们在外头，免不了碰上些有钱的人，和一些喜欢近乎女人的人，人家说些好听的话，送咱些女人喜欢的东西。咱可不能贪图那个便宜。占小便宜往往吃大亏。人吃亏，十有八九吃贪心的亏。苗苗她妈，我说的这些，你听进去了不？”苗翠玲哪能听不懂？她心里虚虚的，脸上却要做出虔诚的样子来。她自己也经常反省，思量自己到底贪图郑忠成的什么。她不是不馋钱财，但是也真的没有想要郑忠成的钱财。她倾心的是郑忠成懂得女人。她有时候问自己：假如郑忠成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工，我会这么心甘情愿吗？两个人相差二十岁呢。她没有找到答案。这种事不能假设。她也知道，郑忠成对她未必是实心实意，可她还是遏止不住地倾心于他，想他。这难道就是人家说的贱性吗？她向婆婆保证，自己出去会小心的，吃不着那方面的亏。十六在福山抽纱总厂，李茂全帮着苗翠玲把三十个学生安顿好，就坐长途汽车回了青岛。一进办事处的房间，他猛然看见了老家的常务副市长在座，另外还有他不认识的两男两女。郑忠成也在，他见李茂全进来，忙欠欠身，给副市长介绍道：“这是我们的营销科长老李。”副市长欠欠身，伸出右手来，李茂全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握住了副市长的右手。他看看另外几位客人，等着郑忠成给介绍，郑厂长却没给他介绍，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李茂全知道自己留在屋里不太合适，就打声招呼退了出来。他向王宝田打听副市长的来意。王宝田撇撇嘴，鼻子哼了一声，道：“说是来考察项目的。连老婆小姨子都带着，考察个屁！”李茂全脑子一转，犯愁了：本来他想马上回家去的。副市长带着老婆小姨子这一来，还不得把胶东半岛都转完啊？这一转，怎么还不得十天半月的？虽说有郑厂长全程陪同，可是吃饭住宿买票这些事，少不了要这王宝田鞍前马后地跑腿。我又得留在这里守摊儿了。副市长一干人马到烟台之后，郑忠成抽空跑了一趟福山。苗翠玲办事他放心，可这三十个学生毕竟是块心事，不来看看他不安心。苗翠玲又一次在异地他乡单独见到了老情人。心里既甜蜜又烦恼。她知道郑忠成这次没时间陪她，但是又不甘心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看过在车间里学徒的学生之后，她把郑忠成拽到街上，想陪他走走。郑忠成心思不在她这里，跟她说，天黑前一定要赶回烟台去。在河边石凳上说话的时候，他跟她交代了实底儿：这次所以要她出来跟着李茂全跑一趟业务并且带学生实习，目的就是要让她认识一下办理营销业务的路子，还要把这些学生交给她，让她把他们培养成为将来手下的骨干力量。他嘱咐她，要珍惜机会多看多学，将来家里的某个车间就交给她负责。苗翠玲满腔的爱欲里又加进了无限的感激，她撒娇地依偎着郑忠成，要求他一定住一晚上。郑忠成拍拍她羞红的腮，开导她，往后要把心思放在学业务学管理上，要准备独立做业务，还要一心一意地跟隋家干过好小日子。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有钱有权不如有本事。苗翠玲眼泪汪汪，觉得郑忠成真是大好人，什么都替自己谋划好了。她还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了某种升华，不再是单纯的男欢女爱。她对郑忠成又有了敬仰之情。郑忠成通过跟副市长的密切接触，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要调整自己的努力方向。对苗翠玲，以前是喜欢她的秀气模样，想得到她的身子，现在他不想再沾这块腥气了。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什么也没有，权力当中才有这些。不过，看在苗翠玲对自己一往情深的份上，看在她不是露骨地贪图钱财的份上，看在她比自己小二十岁的份上，不能再耍她了，还要把她往正路上带。结下一个死心塌地的红颜知己，总不是坏事情。实习的学生当中有一个喜欢看大部头小说的。看起来这小姑娘又是一个痴情的种子。苗翠玲对她特别严厉，把她看的书都收过来。自己没事的时候，苗翠玲就翻弄那些书看。这里头有琼瑶的，也有三毛的，还有一本《安娜·卡列宁娜》。苗翠玲看不太懂那些精致的描写，华丽的诗句，只能看懂大致情节。她觉得那个安娜有些亲切，或者说感觉自己有点像安娜：是个敢爱的人物。但是她不喜欢安娜的自杀行为，干吗要寻短见呢？这不是让厌恶自己的人高兴，爱自己的人悲痛吗？更何况还有孩子呢！
实习的学生第一周跟师傅，第二周开始上机子，第三周，就能承担任务了。有文化就是比没文化的学东西快。苗翠玲很喜欢这些学生，整天跟他们泡在一起。她牢记郑忠成的嘱咐，决心要把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培养成自己得心应手的骨干分子。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学生们都习惯了叫苗翠玲“苗姐”。隋家干一个人在家，扯着到党校听课的引子，上班时间爱去不去，想睡就睡，睡够了就出去找同学闲聊，有机会就在外面蹭饭吃，只是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喝那么多酒了。他想孩子了就骑摩托车回老家，想苗翠玲了就写信，爱动弹了还写日记，写散文。孤独懒散的日子很适合他这种人过。苗翠玲不大会写文字，她给隋家干回信的时候，总觉得想起十句只能写出两句三句来。她的信没有描写，没有抒情，没有感慨，都是白话，都用感叹号。常用的句子都有：“不要喝酒！”“不要忘了勤洗衣服！”“不要忘了给孩子买奶粉！”“我也挺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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