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font color="#501230"> <font size="4"> 坦率说,我多少有些怨恨父亲。那种感觉隐隐的,像笼着薄雾的一树藤萝,盘根错节地缠绕了我好几年。</font></font></p><p><font color="#501230" size="4"> 我以一个儿童敏感的观察力捕捉到父亲不喜欢我的根据时,只有七岁。余晖脉脉投射到老屋的门框,父亲定会在此时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拐过狭窄的小巷。弟弟听到车零件相互之间并不友好的吵闹,准会欢快地冲出房门,向父亲跑去。</font></p><p><font color="#501230" size="4"> 父亲常常迎住弟弟,随手把自行车往墙壁上一倚,伏腰抱起他往空中一抛,随后轻巧地接住。当然,他还会在歇气的工夫出其不意地递给弟弟几块糖果或是一小包瓜子。弟弟显然很迷恋这种游戏,眯着眼睛开怀大笑。我一直认为那只咕咕叫着执意做妈妈的母鸡,是受了他们亲情的感染而赖在窝里任凭怎么哄赶也哄赶不出。弟弟的笑声如同涌动着的春潮,一波一波在父亲的双臂之间荡漾。我蹲在老枣树的树阴里,也会望着他们微笑,更多时候,我会逮住一只爬相笨拙的蝼蛄,用枣树枝的尖刺戳破它头顶的硬壳,看有没有冒出自己所期待的汁液来,以此判断明天会不会下雨。</font></p><p><font color="#501230" size="4"> 父亲的背是弟弟的摇篮。赶上村子里放电影,父亲就背了弟弟出门,我和母亲拿着马扎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弟弟的小腿荡一下父亲的腰,“鞋鞋掉了!”,父亲猛然回头,我已捡了鞋子跟上来。弟弟只对加演的动画片感兴趣,正场的电影一开演,他已兴趣索然,干脆趴父亲怀里呼呼大睡。看完电影,父亲又背着他一路摇啊晃地走进家门。</font></p><p><font color="#501230" size="4"> 那时侯,我很想追问表达还不够流畅的弟弟,他伏在父亲背上的感觉是否安然惬意,是否间或会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汗酸气息?那种心情形同一个从来都没品尝过水果糖的孩子,看到同龄人嘴里急于啜吮的吞咽动作,而只能无奈地去想象糖液漫过唇齿之间的甘甜。自己在弟弟的年龄,父亲也曾如此地背过我吗?我极力想去填补往事的缺页,那片记忆却是泛着盐渍的碱场地,抖着几茎枯败的衰草,满目苍凉。</font></p><p><font color="#501230" size="4"> 妹妹出生在金秋时节,她的活泼美丽很得乡亲们的喜爱,父亲也不例外。夏天的中午,弟弟与妹妹因为争看一张插图,抢夺中撕毁了父亲时常捧读的《读者》杂志。父亲看到散落到地上的书页,不问青红皂白,劈手就掴了我一个耳光。我捂着热辣辣的脸,委屈地吞咽着泪水,却固执地不为自己辩解一个字。那一刻,潜在我心底的念头蓦然浮游而上:难道被乡邻们一致认为长相最像父亲的我,竟不是亲生的吗?</font></p><p><font color="#501230" size="4"> 麦穗扬花的时候,我病了,可我并没声张。14岁的我曾经一脸神往地把蒲公英放飞故园,曾经满怀痛惜地对落水的蚂蚁顿生垂怜,却对自己的生命并不抱有热情。父母从我剧烈的咳嗽中知道了病情,父亲搭手摸一把我的额头,二话没说,推出自行车载起我就往医院飞奔。</font></p><p><font color="#501230" size="4"> 暮色四合,风肆虐地起了。途中,父亲脱下衬衣围裹了我,随后又狠命地向前蹬起车子。逆风的叫嚣里,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或许在父亲心里,身为长女的我本应就是弟、妹的榜样,本应要比他们更早地熟知事理,更早地具备宽容隐忍的个性。那一刻我明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父亲同样也喜欢我,疏于照料只不过是一个我偏执看到的表象而已。</font></p><p><font color="#501230" size="4"> 坐在医院的连椅上,望着只穿着背心的父亲满脸焦急地去办住院手续,我缩在父亲的衬衣里无声地哭了,心底那树缠绕着的藤萝在泪水的浸泡里渐渐绵软,终于融在薄明的晨光中杳然远逝。</font></p><p><font color="#501230" size="4"> 夕照的光影在我们身边闪闪烁烁,依然高大的父亲笑着对我们说,他今辈子最大的成功就是养大了我们姊弟仨儿,他说这话的时候,话音里透着身为人父欣慰与满足。橘红的黄昏里,袅袅的炊烟在我眼前氤氲成了一幅写意画:父亲广袤的心田上正挺立着三棵树,它们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时光可以埋没青春可以凋尽繁花,而父亲生命的原野因了这些蓬勃枝杈的伸展,永远都不会荒芜。</font></p><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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