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五爷

憧憬的天空 · 发表于 2006-8-11 21:37:00

五爷姓陈，是这个大别山脚下的小村里不多的几个“移民”之一。刚搬来的时候，才三十刚出头，村里人问他姓名，他只讲自己姓陈，排行第五，叫陈五吧。后来他年纪渐渐大了，加上他水里陆上的活计与把式样样精通，人又仗义，年轻点的都开始尊敬地称他为五爷。 听说五爷老家是湖北的，毗邻“神农架”，年轻时沿三峡放排。那时的三峡，水下暗礁密布，水深浪急，放排是浪尖里找生计的营生，稍不当心就丢了性命。每到放排时，家家户户老少妇孺，都提着一颗心。放排的仪式也很隆重，敲锣打鼓鸣鞭放炮，无非是求个顺利平安。五爷水性好，人又豪爽磊落，一直做这放排人的领头雁，每回从上游的大山里收来皮货，经巴陵峡到汉口，放一趟排平平安安的也能挣下不少钱。五爷父母下世早，幼而孤苦，二十多岁的时候，乡里人张罗着要给他成个家，衣食冷暖的也好有个照应，每回五爷都把手一摆：“算了，成了家，没得害得人家成天担惊受怕的。”“好女不嫁放排郎”，五爷的心里是搁着这句话呢。提亲的人见他说得坚决，私下里寻思，大概五爷心里有人了，也就怏怏的算了。 五爷心里，的确是装了个姑娘的。那个姑娘善良，美丽，能干。五爷放排时，每每经过姑娘家门口，姑娘总是在洗衣，在岸边远远看着他——姑娘是算好了他经过的时辰，专门等他来着。五爷想好了，再攒点钱，就去提亲，热热闹闹地把姑娘娶回来。 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五爷的生活因为一件事走上了完全相反的另一条路。那年冬天，农历小年之前，五爷和弟兄们从四川各地收购了许多货物，准备放了这趟排就歇下来，安安稳稳舒舒服服过个年。不承想排过巫峡时却陡生不测，巨浪将木排推上浪尖，在木排撞向岩石的那一刹那，五爷身后的老铁把五爷猛地推向一边，自己却被狠狠地抛向了山岩。老铁是邻家长子，和五爷是生死不换的兄弟。老铁没死，但是落下了终生的残疾。五爷的积蓄全都拿给了老铁，但是即使这样，也弥补不了心中的歉疚。老铁是那个贫寒家庭的顶梁柱，那个家怎能因为他倒下呢。也是在那年年底，五爷喜欢的那个姑娘嫁给了城里一个有钱的药材商。五爷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姑娘好，姑娘家里却是死活不同意。但是，姑娘家里自有他们的道理。是啊，一个放排的，就是再富裕，总是朝不保夕，一旦出了事咋办？这三峡放排的哪年不丢掉几条人命！女儿是娘的心头肉，他们怎能由着女儿一时的性子。姑娘哭着，拉着老铁的衣襟求他带自己走，五爷却沉默了。自己这一生，已经背负了老铁的情分，还能给姑娘安定的生活吗？姑娘披红挂绿出嫁那天，五爷抱了坛酒上了江中的木排，在木排上从中午做到月上江心，喝得酩酊大醉涕泪滂沱。哭过之后，五爷散了排，在木排上点燃松油火把，明亮的火把照亮了黑沉沉的江面，五爷怔怔地看着。后来五爷就只身来到了这大别山。十几年了，五爷和一条名叫黑子的狼相依为伴。黑子是五爷有一年打猎时在山中捡到的狼崽，养熟了，跟五爷亲的什么似的。五爷一杆枪，一壶酒，活得倒也逍遥自在。每年存下的钱，他都托人捎给了老铁，老铁捎话过来说不要了，要他自己好好过日子，他却照旧，丝毫不放在心上。转眼又进了十一月，年底之前，照例是要进一次山的。五爷带足了干粮、水，和黑子进了深山。一场暴风雪突如其来，五爷压根没想到，这一年的暴风雪会来得这么早。那是怎样的一场大风雪啊！狂风在呼啸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大雪连着下了三天，森林里一片苍茫。五爷和黑子被困在了一个不太大的山洞里，幸运的是，他打到的猎物不少，吃的暂时还不需要担心。但是只要一封山，接下来的严寒和食物的匮乏，就会置他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他还得提防风雪之后一些饿急眼的野兽。一定要尽快走出这片林子，五爷想。可是，大雪之后，山上深深浅浅的也不知有多少雪坑，一旦失足跌落，后果不堪设想。想来想去，他把一根攀援用的长绳缚在一棵树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让黑子跟在身后向前淌。这样不断地重复，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半天下来，五爷疲惫不堪，几次滑下雪坑又几次拉着绳子爬上来，黑子在另一头咬着绳子向上拉，山石和灌木划破了五爷的衣服，肘部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太阳一点点坠了下去，风从四下里吹来，扬起的雪粒打在脸上尖尖地疼。天儿是愈发地冷了，五爷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间脚下又是一软，掉进了一个半人高的雪坑，正在这时，从灌木丛后面冲出一道灰影，箭一般扑向五爷，电光石火间五爷本能地摆头转身，还是感到了肩上传来的钻心的剧痛，五爷这才看清了是一头灰狼，灰狼回身又向五爷脖子咬来，五爷抬起右手死死顶住灰狼的下颌，也就在这时，黑子冲了过来，纵身而上一口咬住灰狼后背，猛地把它甩到了一边，黑子和灰狼在雪地里撕咬在一起，翻滚腾跃，彼此都是恶狠狠的。五爷拣起摔到一旁的猎枪，冲天放了一枪，灰狼一惊，掉头向林中逃去，就在灰狼即将窜入灌木丛的刹那，五爷的枪又响了，子弹打在灰狼的后腿上，狼血洒在雪地上，像盛开了一丛鲜红的小花。月上林梢的时候，五爷和黑子到了一个山洞停下来。五爷右肩血肉模糊，作了简单包扎后，仍是痛得厉害。五爷升起一堆火，烤熟一只野兔，和黑子分食了。火光照在五爷苍白的脸上，也照着黑子疲惫的身影。五爷抚摸着黑子浓密光亮的皮毛，心头涌起一阵温暖：多亏了你啊，黑子！跳跃闪烁的火光里，夜色中的林子在白雪的掩映下愈见空落，五爷想到路才走了不到四分之一，不觉一片茫然：自己这个样子，能捱到头吗？又想起自己家不成业不就，实在有些愧对父母。所幸的是，这几十年来，自己堂堂正正做人，没有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想起老铁，想起排上那些共过生死的兄弟，想起早早撒手西去的父母以及那些纯朴善良的村民，想起那个姑娘……五爷的心里弥漫起一种无从化解的留恋：总不能就这样走了吧……天色微明，林中有几只找不到食物的小鸟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叫着，阳光从树缝间洒下来，四下里亮得炫目。一大早，黑子就咬着绳子绕着五爷叫，五爷开始有些懵，可是马上就懂了：黑子是让他把绳子绑在自己身上，它来探路，五爷只管跟着它走，这样就不会很累了。可他怎么忍心，昨天与灰狼的搏斗，黑子也受了伤啊。可是除此之外别无它法，五爷蹲下身抱住黑子的头，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老伙计，老伙计！黑子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脸，向着天空长嗥一声。这样一来，果然顺利了许多，黑子身手敏捷，虽然许多次掉到了雪坑里，可是没什么大事，很快就会爬出来。第五天的黄昏，当最后的一抹夕阳把苍茫的山峦染成浅浅的晕红时，五爷看到了山腰里他那间木石结构的小屋，远远望去，能看到屋檐下吊挂的冰棱在夕阳里闪烁出耀眼的斑斓。    终于到家了，五爷长长的吁了口气，仰起头看了看高而瓦蓝的天空，举起了手中的枪，“砰”的一声，枪声清脆，在寂静的群山间轰然回响。黑子在这枪声之后，一声长嗥，腾身跃向一块积雪铺覆的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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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6-8-12 13:36:00

傅哥，这楼主就是传说中俺的小师姐，嘿嘿终于盼到俺小师姐的文字新鲜出炉，不容易啊，可能这一个暑假她没得清闲，在俺的强烈要求下可能整天家就苦恼在这几篇文字中了，辛苦哈，．[em23][em23][em23][em23][em23][em23][em23][em23][em23][em23]

傅培宏 · 发表于 2006-8-12 09:27:00

好像有些移民题材的味道。不错！[em17][em17][em17]

憧憬的天空 · 发表于 2006-8-13 20:44: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傅培宏在2006-8-13 18:01:31的发言： 天空：请客吧！俺告诉你怎么能写不出来。</div>不是吧，傅老师，哪有收了学生的束滫（除去左边水，电脑上找不到该字）却打定主意教得学生写不出来之理啊。

傅培宏 · 发表于 2006-8-14 16: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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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川 · 发表于 2006-8-12 21:57:00

真是不错！可惜没写完。排过巫峡时却斗生不测，巨浪将——是？陡”吧？

傅培宏 · 发表于 2006-8-12 17:52:00

望弟：请她个客儿，吃个肉串，喝个扎啤啥的。

守护这只猪 · 发表于 2006-8-12 17:02:00

这就是传说中的与狼共舞[em06][em06][em06][em06]

憧憬的天空 · 发表于 2006-8-13 12:21: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卢川在2006-8-12 21:57:12的发言： 真是不错！可惜没写完。排过巫峡时却斗生不测，巨浪将——是？陡”吧？</div>“斗”与“陡”在“突然”这个意义上该是通用的，不过我习惯用前者，可能大家习惯用后者。为了避免误会，我改过来了，谢谢卢川老师。

憧憬的天空 · 发表于 2006-8-13 12:27:00

傅老师：谢谢您的大拇指。        不过啤酒肉串之类好像是风中渴望的最爱，岂非正中其人下怀。

憧憬的天空 · 发表于 2006-8-13 12:40: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风中渴望在2006-8-12 13:36:38的发言： 傅哥，这楼主就是传说中俺的小师姐，嘿嘿终于盼到俺小师姐的文字新鲜出炉，不容易啊，可能这一个暑假她没得清闲，在俺的强烈要求下可能整天家就苦恼在这几篇文字中了，辛苦哈，．</div>师弟，大错特错矣。这是学生时代的文字。在家呆了四天，摆下纸与笔，却愣是一个字没写上，倒让我父亲好是奇怪：自从毕业之后，我在家就没摆弄过这些东西。这种全凭想象的文字我早就写不出了，现在更是，看得越多，越感难于下笔，眼高手低，难却盛情，却又写不出，只好拿旧的来了。不好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