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寿 六月二十的中午,铄石流金。父亲、姐姐、哥哥和我匆匆赶到二叔家,为二叔庆祝六十三岁生日。
二叔的家在村子最后头,一条狭窄的六十来米长的南北走向的小胡同,正对着二叔家门口,这是通往二叔家唯一的路,坑坑洼洼,两边杂草丛生。
三间矮小的白墙红瓦房,一个简陋的农家小院子,是二叔“借”来的家。叔叔婶婶辛苦一生,为两个儿子盖上房子,娶上媳妇,人生大业基本完成,借邻居闲置的房子暂住。他的西邻是鳏夫,前两年去世,据说走的很凄惨,现在房子也空着;东邻主人早已搬迁,房子已经坍塌,只有那断垣残壁和芊芊夏草在向人们诉说着它今日的索寞。 那时,二叔站在门楼底下,光着膀子,穿一条长裤头,手里拿一把蒲扇,正在烧水,水壶支在门口以西靠近南院墙的地方,缕缕青烟从水壶中间升起,弥散在周围燥热的空气里。
二叔暗黄的脸上,油黑的脊背上汗水直流,大姐问他怎么不用煤气或电煮水,二叔憨笑着,满脸的纵横沟壑更深了,他用低低的声音慢慢地说:“不热,就好了。”我们当然知道,能省则省,他是舍不得用煤气或电烧水的。
二婶也从外面回来了,曾经那个年轻俊俏的她,白皙的皮肤如今也被太阳晒成黑红色了,当年那黑黝黝的大辫子,被岁月剪染成了短短的灰白色,只有那一对虎牙还留有曾经的影子。她刚卖完豆角,一边麻利地将三轮车推到院子里,一边大声地说着:“一块钱一斤,连功夫钱都不够。”语气里颇多无奈,车子放好,便请我们去大弟家喝酒。
二叔去年的生日在二弟家过的,也是一个大热天;今年轮到大弟家了。他家房子太小,没有待客地方。
来到大弟家,大弟、弟媳热情接待我们,他们的房子高大亮堂,与二叔小房子可真是天悬地隔。到正屋,酒席早已摆好,屋里一桌,客厅一桌,姑姑、姑父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我们的两个表弟早已来了,看来就等我们了。
我们很过意不去,虽然跟他们说过姐姐下班晚不用等的。问候过姑姑、姑父,跟表弟们一一打过招呼,众人各自入席。
客厅一桌,哥哥一落坐,堂弟便带领他的客人们,满上酒杯,率先喝起酒来。
正屋一桌,是我、大姐及长辈们,二叔和二婶还在家烧水。我给长辈们满上酒,大姐悠悠地说:“不急,等等二叔吧。”
当然,今天二叔生日,主角不到,戏怎么能开演?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客厅里,年轻男人们大声说笑着,杯子盘子叮当作响,似乎为这生日宴会带来了无限的繁华和欢悦。
终于,二叔来了。依然是光着膀子,满脸汗润润的,腰似乎略微有些弯,走路有些迟缓,他默默坐下。唉,岁月还真是无情,当年的二叔整天笑眯眯的,是村里出了名的书迷、故事迷,每天晚饭后,总有一群人聚在他的周围,听他说大书,拉瞎话,直至深夜;今天的他木然少言,谁能相信他就是当年的二叔?光阴催老,二叔老去的不仅是他的身体,更是他的心理,他的精神。 随后几个孩子也来了,他们早已饭饱,只等吃生日蛋糕。 弟媳在厨房切开了蛋糕,孩子们很快吃足了,又争相点燃生日蜡烛玩耍。 我在酒桌上大声喊着:“孩子们,来唱个祝酒歌,祝爷爷生日快乐。”没有任何回应,孩子们依然在倾心寻找点燃蜡烛的方法。 心有些凄伤,让孩子唱歌不过是我的一句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话,唱歌祝寿是影视作品里的浪漫,平凡的日子里哪有这样的情调?只是今天宴会的主角太被冷落了,如果换作是为孩子过生日或许不会是这样的场景吧?
为老人祝寿的习俗所由何来?所为何事?
据《汉书礼仪志》中记载,东汉明帝曾举办一次特殊的供奉寿星的宴会,招集普天之下年满70岁的老人成座上客,此宴承载一种重要的伦理价值观念“尊老、孝道”。明朝之后,给老人祝寿过生日这一习俗跨进民间,但并不盛行。乾隆74岁时举办了历史上最奢华的一次生日宴会“千叟宴”,这场面让所有人受到孝心和亲情熏染,上行下效,从此以后,祝寿过生日的风俗才举国兴起。
可见,生日宴会,最重要的是家人齐聚,子孙满堂,品尝美酒佳肴,让老人享受天伦之乐,带给老人生活的幸福感。 可现在为父母过生日有多少人家还能保持这种味儿?我的堂弟们、弟媳们应该还是孝顺的了。我看了看这一桌的酒菜,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来,婶婶来了,大姐为她满上一杯白酒。现在,她是家庭的主劳力,叔叔身体不好,家里园里的活全靠她,摘了菜还要亲自骑三轮车去卖,想想,一个近六十岁的女人,还要为生计奔波,也确实不易。
酒就要喝完了,哥哥端着酒杯从客厅过来,和叔叔及长辈们一一碰过酒杯,祝福叔叔健康长寿。
我想,喝了一中午的酒,现在才算贴题了。
酒桌上,长辈们喝着酒,拉着家常;我的心里却酸酸的。也许是我太过多愁善感,现在人们的日子大都是这么过的吧。记得在一次同学与老师的聚会上,一位同学说了一句时下流行但我并不知晓的经典话,大意是娶了媳妇拾了个娘,生了孙子成了个爷爷,当时年高德劭又学问渊博的老师也肯定了这一说法。是谁“发明”了这句话?他“发明”的过程会是怎样的?当他将自己的“发明”公诸于世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酒喝过了,饭吃饱了。而客厅一桌,弟弟们还在吆五喝六,声言不醉不休。
哥哥下午还有事,跟叔叔、婶婶、姑姑、姑父道过别,我们要先走了。
外面的天更热了,知了在树上凉块地儿里拼命 “知了”“知了”地嘶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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