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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缭绕中的追忆 今年清明恰逢三月三，这样的重合十九年一遇，对于这样的巧遇，民间有许多的说道。上了年纪的人说，这一天给故去的亲人烧纸最好，亡人能够多得。也只有这样的日子，嫁出去的闺女才能无禁忌地到亲人的坟上凭吊。 我带上厚厚一摞纸钱，跟随父亲小姑大姐二哥来到母亲坟前。母亲去世快二十年了，我来看望母亲不过五六次。多少次，人生的失意生活的块垒淤积到我无法承受时，我曾那么渴望到母亲面前坐坐跟母亲絮叨絮叨，可碍于乡里的禁忌，我都不敢造次。在这么一个十几年一遇的日子里，我终于见到母亲了。可看着小姑特意为爷爷奶奶缝制的棉袄棉裤和各种吃食，我羞愧自己的粗心和不孝；看着母亲的坟茔被二哥培的又大又光滑，我愧疚自己的无心和无能！ 除了呈祭我的眼泪，母亲，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跪在母亲的坟前，看粗糙的黄纸被蚕食样在火中渐渐化为灰烬，最后只剩下缕缕青烟，任泪水在脸上滂沱，呜咽渐成抑制不住的号啕。从来哭泣时都是只流泪不出声，更不会又哭又说，今天，在母亲的坟前，我倒真想把所有的悲伤和思念在放声长哭中宣泄殆尽。我深知，在母亲面前，我无须掩饰自己。 多少次睡前，我都暗暗祈祷，希望梦中能够再现母亲的音容笑貌，让我再为母亲梳梳头洗洗澡，可不知是因为我的不孝还是因为母亲心痛自己的女儿工作的繁重生活的艰辛，连个母亲的梦我都不曾有！常听别人说自己故去的亲人又托梦要衣服要钱了，每次我都心生羡慕。我的母亲，在那边你可什么都不缺？ 以母亲的聪敏和智慧，那边的一切繁难矛盾都能够化解吧？以母亲一贯的宽容和善解人意，该是不愿麻烦她深爱的任何一个子女吧？ 我不知道我的拙笔，能不能写出母亲这个最普通的农村妇女身上的点滴，但我的追思却在这青烟缭绕中无可遏制地滋长着。 母亲嫁给父亲时，只有二十一岁。二十一岁的母亲成了父亲的新娘，成了公婆的儿媳，也成了两个小叔子两个小姑子的大嫂。 母亲嫁过来后不久，奶奶就去世了，家里一应事务全压在了母亲肩上。其时我的二叔三叔正在上学，大姑小姑年纪尚小。后来随着我们兄妹的先后降生，这个家庭要吃要喝的也越来越多，一大家人的衣食住行让母亲操碎了心。一直到我记事时，我们家的成员基本都维持在七口以上。后来母亲把二叔送去参了军，供应三叔上完了大学。说起供三叔上学，那真是“不堪回首”，当然母亲是说不出这样高深的话的，母亲最常说的是“那时候真难啊”。母亲说她最怕三叔星期天回家背干粮。在家里的还可以葫芦一顿茄子一顿地凑合，可三叔要背走的是一个星期的“干粮”啊，这可真难为了这个无“米”可炊的巧妇！母亲说三叔上初中高中的那几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大姑小姑也在母亲的操持下先后嫁了人成了家。在母亲的坟上，小姑把给爷爷奶奶的那些供品分了一大半给了母亲。小姑说“我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你娘！” “没有你娘，我活不到现在。”据小姑说，小时候她得了一种怪病，嗜吃“炕栋”。那个时候农村砌炕用的是自家用粘土加上麦糠搓成的土坯，我们叫做“塉”。这些塉砌在炕灶里，过个三四年就被烧得发黄发黑成琉琉状，就该换新的了，换下来的塉就是炕栋，是上好的肥料。当年我小姑闻着喷香怎么也吃不够的就是这东西。对于小姑的这种嗜好，家里人又不解又生气，都呵斥小姑不让她吃，小姑就千方百计偷着吃。小姑说她那时也就十多岁吧，吃炕栋吃得腆着个肚皮透明的大肚子，人是焦黄腊瘦，都快没人样了。母亲领着她走庄串户四处求医多方打听，后来不知从哪儿讨得了个偏方，竟然把小姑的怪病给治好了。小姑出嫁后，隔三岔五的，就要回娘家跟她的大嫂拉呱拉呱说说体己话，至于跟自己的亲哥哥也就是我父亲倒没有多少话说。母亲去世后，小姑每次见了我都要抹眼泪，念叨说“要是你娘活到现在该享福了！” 其实经常念叨母亲的不止是小姑。我大姑家的大表哥对母亲也一直念念不忘。大姑去世早，我就从来没见过大姑的面。大姑父一个鳏夫自己拖着四个孩子，日子的凄惶可以想象。大表哥说他小时候在家里饿极了就跑到我家，他姥爷也就是我爷爷见了他就黑着脸用眼瞅他剜他，我母亲常常趁爷爷不注意，偷偷塞给大表哥几撂地瓜干几个地瓜甚至几个窝窝头，大表哥家就能垫巴垫巴熬几天。大表哥说没有大妗子，他都不知道饿死过几次啦。大表哥成家后跟村里的书记不合，在村里呆不下去了，一个人一气之下跑到了东北，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扔在了家里。在东北赚了钱的大表哥总是把钱寄到我家，然后再由父亲取出来交给大表嫂，这一寄就是七八年。这么些年大表哥一次也没有回过家，但大表哥从没担心过自己寄回的钱。大表哥说如果天下只剩下一个人可以信任，那就是他的大妗子。在母亲生病的日子里，大表哥隔不了几天就来看母亲，只要是母亲想吃的东西，大表哥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弄到，有时连我们姐弟几个的都觉得惭愧。 母亲对她的亲戚能帮上的，都是竭尽所能，从不吝惜。跟左邻右舍也是相互帮衬，和睦相处。我从没见过母亲跟村里什么人红过脸拌过嘴，后来母亲得了重病身受病痛折磨时，全村人都唏嘘，都说好人不该遭这份罪。 母亲对两个小叔子两个小姑子承担的完全是做母亲的责任，“老嫂比母”用在母亲身上绝不会成为溢美之辞。而母亲对爷爷所尽到的，那当是“好媳妇”的最好注解。 爷爷的乖张暴戾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小时候我怕爷爷怕得要死，家里要是只有我和爷爷，我会想方设法溜出去，是绝不敢独自跟他在一起的。脑海里从来没有父亲母亲打我的记忆，但挨过爷爷多少次打，就记不清了。有时吃着吃着饭，我不知说了句什么话，爷爷一个耳刮子伴着一句“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就抡了过来，随着筷子或饭碗“当啷”落地，我人也懵了，饭是要么再也不敢吃了，要么匆匆扒几口赶紧溜走。 大概是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我刚放学回家，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爷爷让我给他找什么东西，我问他“在哪儿”，爷爷二话没说脱下一只鞋就朝我奔来，吓得我撒腿就跑，竟然晕头晕脑朝屋里跑去。正在天井里闲庭信步的一只大公鸡大概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失了魂，也跟着我跑到了屋里。窜到屋里的公鸡因找不到出路，更是惊惶失措在窗户上乱撞，把屎拉在炕上，我哪里还顾得上它，只顾得躲避着爷爷的鞋子，没命地飞跑，爷爷也使足了劲地猛追。从屋里追到天井，从天井追到街上，村里的闲人都看傻了眼。爷爷一边追打着我，一边恨恨地数说着“让你找个东西，你口问心心问口地，我知道在哪儿还用你找！”直到我绕着我们的那排房子跑了三个圈，爷爷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在村人的劝说下停住。类似的事情，村里人到现在说起爷爷来还津津乐道。 爷爷的悠闲自在在村里也是无人能比的。父亲和母亲撑起家后，家里家外的事爷爷基本不管不问，过的是悠哉游哉非常逍遥的日子。母亲说有一年麦收的时候，天井里摊晒着刚刚打下的麦子，母亲在门口拣麦穗头，爷爷坐在炕上听收音机哼小曲。俗语说六月天孩儿脸，原本是钢毒的太阳，飘过一团黑云，炸响几个闷雷后，豆大的雨点先是噼里啪啦砸下来，接着雨点串成珠连成线扯天扯地浇下来，母亲忙了门口的麦穗顾不了天井的麦粒，无奈之下呼喊爷爷下来帮忙。爷爷哼着小曲踱着方步不慌不忙地下来了，不紧不慢地找麻袋拿苕帚。等母亲手忙脚乱地跟爷爷把麦粒装起来，麦粒也被水流冲走了小半。看着冲走的麦粒和淋成落汤后仍旧一板一眼的爷爷，母亲竟然坐在地上大笑不止，后来爷爷自己也笑了。爷爷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慌慌什么，慌慌了不打粮。 对我这个爷爷母亲从没露过不快之色，为爷爷端汤端水、拆洗缝补，侍候的是尽心尽力没有任何怨言。爷爷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村里人都羡慕爷爷是最不操心最享福的人。爷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我的记忆里，爷爷从来没离开过我家，青海的二叔家、沈阳的三叔家，爷爷到老也没有去过。就是在爷爷患半身不遂吃喝拉撒全都离不了人时，母亲和父亲两人给爷爷洗涮喂饭，端屎送尿，也从没给过爷爷脸色看，没对爷爷大声说过话，一直到爷爷八十一岁归天。 母亲是善良的宽厚的，母亲又是聪慧的机巧的。 大概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村里开始规划房子。所有的老屋都要推倒重盖，新房子五户一行，成趟成行，像兵营一样整齐划一。所有房子的规划安排都是村书记一人说了算。父亲性情耿直暴烈，因为工作安排上的事，曾跟书记闹过别扭，而父亲又不肯向书记低头道歉，所以我们家跟书记家的关系一直就那么僵着。母亲担心规划新房子时，书记把我们家安排在村南的大湾里。那个大湾昔日曾是水洼，虽说后来干涸了，却还是很深的。谁家分在那儿，就得自个先把大湾垫平，然后才能打地基盖房子。填平那个大湾要多少车土，多少个劳力，大概母亲想都不敢想。母校说那个时候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就愁那个大湾。后来母亲不愁了，紧紧勤勤做完自己家里的活，有事没事的就到书记家坐坐，跟书记的媳妇拉拉家常里短，遇上书记家里有什么活计，母亲也顺手帮人家干。母亲心灵手巧，大人的衣服鞋袜，小孩子的棉袄棉裤，都做的细密结实合体合身。母亲做这些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谄媚讨好之相，而是不卑不亢非常自然诚恳，村里从来没有人说母亲是溜须白马之人。书记的媳妇，我们叫她二奶奶的，跟母亲成了好朋友，两家的走动也就密切起来。我们放学回家如果母亲不在家就会到书记家找，母亲平时是很少串门子的，干完了活，母亲就收拾家，把家收拾得窗明几净灰尘皆无。后来安排房子时，书记媳妇就让书记安排我们两家相挨，可父亲死活不同意，最后我们家跟书记家成了前后排，他家是东边第一户，我们家是西边第一户。这一大方的左边是全村的南北中心大街，我们家门前是全村的东西中心大街，全村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地儿了。其实书记的本意是想让我们成为前屋后屋的，都是东边第一户，可我们这一排里当时的民兵连长选了东边第二户，父亲不愿意跟那个全村人背地都骂的民兵连长挨墙，所以就选了西边第一户。我想象不出一个大字不识的母亲用了怎样的心智怎样的做派做到这些的，以我这个比母亲有学问有见识、也算是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的现代人来说，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如今我们兄妹都已跌跌歪歪在社会上做人，每每说起母亲的这些，都叹服母亲的能力。可惜的是我们兄妹几个没一个能得母亲真传，在人情世事上，都远远不及母亲。不知天堂里的母亲，看着她的这些不成气的儿女，会不会伤心！ 我向来是不相信天堂地狱之说的，但为着我的母亲，我宁愿相信冥冥中是有这么一个幸福安乐的美好去处的，不然，将何处安放我那可亲可爱可敬的母亲！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1-6-10 00: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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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身卡
发表于 2011-6-10 05:47:33
楼主
发表于 2011-6-10 14:43: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