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茉莉香片】

蓝桥 · 发表于 2011-2-25 10:26:41

   接到朋友的邀约，是个温暖的天气。柳树的脸明显的青了，岸边多了垂钓的人们。河水解冰了，阳光里闪动着碎银，又是一个晴天，雪遥遥无期，开始祈雨，盼望如酥的细雨飞翔在田野干渴的心田里。
   这个时节的脚步是轻快的也是忙碌的，清晨的薄霜，傍晚的微风，竟是满身凉意。此时，我默默独坐，顾影自怜。逃避于识；孤寂于心。一只灰喜鹊从窗外飞过，风起风止，随它喜爱，姿势之优美，令我惊叹不已。柳树的苞就打在那青层里，一层层，每一个芽都像火焰一样伸着，完全无视身边的枯黄和冷漠，春，义无反顾的来了。
   脚步没有走进，心灵却已抵达。几个朋友虽没有谋面，却是倾慕已久的。仿若友谊，却没有拥抱友谊。很多东西，强大到我不可以静如止水的去面对它，就像这次聚会，担心自己的不伦不类，影响大家的气氛，先自内疚起来。终还是因为我耽误了一些时间，更加的不自然。
   生活其实很简单。有时候一句心灵的共鸣，一声温暖的招呼，一个很自然却不做作的动作，就使对方聆听和感受到安慰。那种肆无忌惮，那种毫无顾忌，那种奔放洒脱，也是我骨子里本有的东西，却短时间融入不了，也许，我真的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夜穿着薄薄的衣裳走进这个热情的房间，几个人微醺。刹时，我迷恋这种感觉，一种花香的感觉，并着迷于倾听身边的心跳，这是一群热爱生命的人，对生活的责任，对事业的热衷，对感情的执著。
   搭朋友的车回家，三杯啤酒，竟是醉了。酒不醉人，我却只有水量了。朋友的话语在闪亮的霓虹灯下，发出芬芳的光芒，就这样甜蜜着空气。我还是在马路边的大桦树上发现了一只鸟儿，孤单的栖息枝头，听到风声，停止了歌唱，它依然敏锐。
   站在阳台上，打开窗子，一股清新的空气透过来，竟朦胧中还是朋友们的笑脸，很幸运的遇到这么多朋友，可以一起走山路的朋友。醉了，我必须呼吸，用尽自己毕生的力量。在生活的抱怨声中，多少怨男痴女惊了情绪，灰了心，扰了生活，冷了意，他们竟是一直奋进着，用笔尽情的诠释生命。我的不上套，他们包容；我的不上进，他们鼓励；我的不热情，他们坚持。认识你们，人生路上多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寂静就这样包围着我。捧起张爱玲的【茉莉花片】，倚在床头，一口气读完，一双醉眼迷迷蒙蒙。忽然想起安妮的一句话：最好的爱情是“一起找小餐馆吃晚饭。”
   张爱玲的【茉莉香片】描写的是民国时期的一段香港传奇。言丹朱，一个大学教授的女儿，也许是起于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爱情，也许是起于女孩的善良同情，喜欢和自己的同班同学聂传庆交往。传庆的母亲是言丹朱父亲言子夜的初恋情人，传庆从骨子里敬佩言子夜。没想到在一个圣诞的夜晚，言丹朱在又一次关心传庆时，阴沉的传庆竟踢晕了丹朱，扬长而去。。。。。。
   赏爱玲的作品，喜欢的是轻松，娓娓道来。似乎作者就坐在自己的对面，那些流光的故事就像夏日早晨起床后拉开的窗帘，艳阳高照，当你熟睡时，阳光和爱，悄悄而铺张的弥漫开来，但悄悄来的东西，最后都悄悄的走了。忽然想到她那句冷冷的话语：“华丽的旗袍上爬满虱子”。有人说爱玲的悲剧源于她的聪明，有人说爱玲太爱自己，如果一个女人连自己都不爱了，她会爱别人吗？
“后面座位上坐着聂传庆，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孩子。说他是二十岁，眉梢嘴角却又有点老态。同是他那窄窄的肩膀和细长的脖子又似乎是十六七岁发育未完全的样子。他穿了一件蓝绸子夹袍，捧着一叠书，侧着身子坐着，头抵在玻璃上，蒙古型的鹅蛋脸，淡眉毛，吊梢眼，衬着后面粉霞缎一般的花光，很有几分女性美。唯有他的鼻子却是过分高了一点，与那纤柔的脸庞犯了冲。”
   单“侧着身子坐着。。。。。淡眉毛，吊梢眼”，就对男主人公，没有一点好印象。
“ 车子突然停住了。他睁眼一看，上来一个同学，言教授的女儿言丹朱。”爱玲在细节描写和衔接上，总是恰到好处，且水到渠成。“言丹朱大约是刚洗了头，还没干，正中挑了一条路子，电烫的发梢不很鬈了，直直的披下来，像美国漫画里的红印度小孩。滚圆的脸，晒成了赤金色。眉眼浓秀，个子不高，可是很丰满。”
   一句“红印度小孩，和滚圆的脸晒成赤金色。”让读者深刻感受到这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同时落下一处伏笔，为以后言丹朱的举止和行动布下一道溪流似的局。爱玲的文字，总是有一条像幽灵似的线索若隐若现的贯穿全局始终。时而春花夏月，时而秋风冬雪，暧昧而丰满。以女人细腻而尖刻的语言，描画人物冷漠而充满矛盾的情感。
言丹朱和聂传庆在车上交谈，先由选什么课再谈到言丹朱的父亲，言子夜。一提到言子夜，传庆“他的脸，换了一副背景，也似乎是黄了，暗了。”此处，作者没有急于讲述。给读者留下悬念，让人在选择和裁剪中犹疑。爱玲在文字中孕育出的创意技巧，还有出类拔萃的立意，岂是粗糙的我一时领会得了？可单“言子夜”一个至情至性的名字就让我韵至心声。很喜欢爱玲文中那些主人公的名字：筹谋睿智，通达从容。
也许是真醉了，口渴的厉害，莫非此时的土地也像我一样渴望甘露，为什么天空就如此吝啬呢？请你寄给我一场雪，我可是写得情深意重，难道时空流转，竟是如此艰难？“水媚，绿堤，枫桥，一敛柔波，撩了风动，软了尘心。你说，前世我们约定。”
手中端起一杯清水，披衣下床，脚步有点踉跄，醉了，醉在女友娉婷秀媚的文字和她们高洁的额头里，醉在这迎春花铺香的夜晚，我们相见。拨开窗角，风作响，几棵仙人球的眼角飘渺着冰凉的泪珠。遥望夜空，刚才朋友们的脸孔就这样悬在月亮的瞳孔里，星星看着我单薄的身姿，心刹时瘦弱为一棵麦子，鸟分明进入梦乡，我却依稀听到它的呓语，青梅合煮，浓淡相宜。浓的是你们，淡的是我。
文字，是作家对生活的选择，重组和升华。有历史的影子也有自己的影子，作品的人性和柔软恰在于此。
聂传庆的家是一座大宅。“他们初从上海搬来的时候，满院子的花木。没两年的功夫，枯的枯，死的死，砍掉的砍掉，太阳光晒着，满眼的荒凉。一个打杂的，在草地上拖翻了一张藤椅子，把一壶滚水浇上去，杀臭虫。”
创意像一种不成熟但富有意味的火花，随时会在文字的情绪中绽开。爱玲的人物景物描写，给人想象的空间很大，那种行云流水式的描写，很紧凑的把思想主题，情感主题和情节主题，梦幻般的结合在一起。“他们初从上海搬来的时候”，在招待时间的同时，故事进入依山傍水的境界。“满眼的荒凉”和“杀臭虫”，明晰的向读者昭示一个奢靡，杂乱，颓废的家庭。
传庆回家时，“刘妈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又来了，你别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鬼鬼祟祟的躲着人！趁早去吧，打个照面就完事了。不去，又是一场气。”刘妈要传庆去见的是自己的父亲，一个人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想见，可见其父亲的冷酷！
   “刘妈是她母亲当初陪嫁的女佣。在家里，他憎厌刘妈，正如同在学校他憎厌言丹朱一般。寒天里，人冻得木木的，倒也罢了。一点点的微温，更使他冷得彻骨寒心。”一笔，传庆家庭的萎缩还有变曲，让他觉得温暖比寒冷可怕。
“他父亲聂介臣，汗衫外面罩着一件油渍斑斑的雪青软缎小背心，他后母蓬着头，一身黑，面对面躺在烟铺上。他上前呼了‘爸爸，好！’两人都似理非理的哼了一声。传庆心里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猜着今天大约没有犯到他们心里。”“油渍斑斑”，和“蓬着头”，传神的两笔就把传庆的爸爸和后母沉醉在烟膏的萎靡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一个在烟味浓浓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心灵的封闭和扭曲，可想而知。
“去，去，去罢！到那边去烧几个烟泡。”传庆的后母道。至此，一个“畏葸的阴沉的白痴似的孩子”让看者对传庆的怪异有所了解。在这种缺少关爱缺少进步的家庭，“他已经被作践得不像人。”
传庆走进自己的卧室。“满屋子雾腾腾的，是隔壁飘过来的鸦片烟香。他生长在这空气里，长在这空气里，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闻了这气味，一阵阵的发晕，只想吐。”轻淡的一笔，和他与言丹朱的相遇呼应，丹朱的话语分明在解剖着他灵魂深处的孤寂，所以，他开始讨厌这种味道，只是还没有决心远离。
“窗外的杜鹃花，窗里的言丹朱。。。。。丹朱的父亲言子夜。那名字，他小时候，还不大识字，就见到了。在一本破旧的‘早潮’杂志里的空页上，他曾经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认着：‘碧落女史清王元。言子夜赠。’他的母亲的名字就是冯碧落。
我的心莫名的激动，如同一只狂奔的兔子，这是我读到好作品时的心情。坐起来，在几近死寂的回忆中窒息。也是这样的季节，他从南国风尘仆仆的赶来，一个如他文字一样飘逸的男人。母亲不让她和他见面，甚至连话都不让说，仅是因为他大学毕业，而她跌落于黑色七月？还是因为南北遥不可及的距离，当时她真的不懂母亲。当在车站上他狠狠的把她的手咬在口中并狠狠的从齿缝里渗出：“跟我走！”
她会走吗？她有权利走吗？他渴望哀绝的眼睛中映出母亲那无助可怜的眼神，母亲竟对她说，她去南国的日子就是母亲的死期。她的心似乎一瓣洋葱，剥离的时候，泪已经流干了，从此，爱，与她无关。在无法浪漫的生命中，浪漫就是内心深处那种一生一世的牵挂。她明白，她的生命不属于她自己，她不会为任何人等待，等待的日子太漫长也痛苦。当她烧掉他的信件和他所有的诗集，她告诉自己，文学和她没有任何瓜葛。有些爱，只能藏在心里，午夜梦回时，温暖自己。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爱，并不永久的给人快乐，有时也给人悲苦。每个人都会偶尔想起那个让她【他】感动的人，在想起他【她】时，你想到的是你们如何相遇，还是想到的是你们如何分手？
   女人怀恋前者，男人记恨后者。
   越发觉出初春的寒冷，我知道爱玲要演绎一个什么样的爱情故事。世上的人雷同着同样的悲剧。“她穿着古式的摹本缎袄，有着小小的蝙蝠的暗花。现在，窗子前面的人像渐渐明晰，他可以看见她的秋香色摹本缎袄，缎袄上的蝙蝠。她在哪里等候一个人，一个消息。她明知道这消息是不会来的。“女人的痴，往往被这种虚无苦着。徐志摩和梁徽因的康桥之恋，有谁能解说他们分手的原因？徐志摩爱上陆小曼”最是那一低头的娇羞“。可就是这一低头的娇羞，让徐志摩付出了生命。徐志摩与陆小曼结婚后，由于陆小曼过惯了豪华奢侈的生活，徐志摩只好在上海一个当时颇有名的弄堂里租了一层楼，月租100多块大洋，又雇了佣人，养了车，后来又搬到了延安路上的四明村。陆小曼在十里洋场上生活奢靡，每天总是跳舞、打牌、票戏到半夜三更。她的挥霍无度逼得徐志摩南北奔波，为多求一些收入，除了到处兼课之外还转手古董字画，做房地产掮客，斯文已经荡然无存。最后竟为了省钱，搭了一架免费的飞机而酿成人间惨剧。徐志摩有一个百宝箱，里面有他和陆小曼的日记。他勤勉于日记，并想请沈从文为自己作传。他是仙鹤，飞来飞去，便把箱子托付给女才子凌淑华。飞机失事后，因日记与林徽因有关，林以遗稿整理人的身份索要百宝箱。凌担心日记到林徽因手里就永不见天日，躲避林。还是胡适支持，林徽因得到康桥日记，她用人间的火种把它烧掉了。同时烧掉的还有徽因的爱和诗人死不瞑目的灵魂。
  爱，缠绕每一个女人的一生。
  女人，总认为烧了就会结了，生命中的一些东西会像咒符一样折磨你一生，任烧是无济于事的。无论如何隐藏，那种忧伤都会时刻写在脸上。爱玲的故事再现这种情节，是我不愿读到的。但读了，就要读下去，故事怎能没有结局呢？
  其实，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故事。冯碧落希望像表妹一样进学堂读书，在冯家这样守旧的人家，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在表妹处，碧落遇见了言子夜。他们始终没有单独说过话。
  “言家挽了人出来说亲。碧落的母亲还没有开口回答，她的祖父丢下的老姨娘坐在一旁吸水烟，先咯吱一笑，插嘴道：“现在提这件事，可太早了一点！”那媒人陪笑道：“小姐年纪也不小了----”老姨娘笑道：“我倒不是指她的年纪！常熟言家再强些也是个生意人家。他们少爷若是读书发达，再传个两三代，再到我们这儿来提亲，那还有个商量的余地。现在。。。。。。可太早了！”媒人见不是话，只得回去回了言家。言子夜辗转听到了冯家的答复，这一气非同小可，便将这事搁了下来。”故事叙述到这里，先前的疑问一目了然，冯家势利，要求门当户对；言子夜倔强，有个性，不屈服。其实，最美好的爱情都发生在青葱岁月，但那时多数自负也年少气盛，就少了冷静。细一思量，很多爱情的失之交臂都与自己有关。
  爱，是一种命中注定的缘分。
  碧落暗示言子夜再托人跟她的父母沟通，但是言子夜不愿被斥为高攀，使他的家庭受更重的侮辱。他告诉碧落，他不久就要出国，她可以跟他一起走。碧落不能这样做。“传庆回想到这一部分不能不恨自己的母亲，但是他也承认，她有她的不得已。二十年前是二十年前呀！她得顾全她的家声，她得顾全子夜的前途。”
女人渴望爱情，但却不愿因为爱情伤害母亲，母亲是女人的天堂，爱情再美，没有母亲的祝福也是苦涩的。很多年后，做了母亲，回味一下母亲的话，也有道理。我不知道爱玲处于什么心理写下这个故事，可一篇篇读来，爱玲在吃过爱情的痛之后，断然把爱情拒之门外，不是她不想爱，而是没有男人入她的眼了。也想到她的故事。南方的书信还是源源不断，她竟用针刺破自己的手指写下血书，告诉他自己去东北复读了，从此迷了地址。迷失的还有她日渐凄冷的心。在她急于嫁出自己时，母亲还是不同意别人给她介绍的男孩，她却是任性妄为了。嫁为人妇，历尽艰辛，有不解，有困惑，有失望，终于明白母亲的用心良苦，母亲是最了解自己的孩子的，又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自己选中的路，再苦也要自己承受，母亲的心容不得家庭这只小舟的摇晃。
有些故事留在文字里，留在黑暗里，留在向晚的记忆里。
“子夜单身出国了。他回来的时候，冯家早把碧落嫁给了聂介臣。子夜先后也有几段罗曼史。至于他怎样娶了丹朱的母亲，一个南国女郎，近年来怎样移家到香港，传庆却没有听见说过。”故事到这里应该告一段落，没有起伏，也没有悬念，但读来却有一股说不清的哀伤。女人，一旦婚姻失败，她整个的人生都是痛苦的，她也就没有幸福可言。爱玲才情绝绝，最后孤身一人，其凄凉，语言岂能说尽？近年来，她的手稿面世，得以让爱玲再来红尘一回，也算安慰。
“然而那宽大的灰色绸袍，那松垂的衣褶，在言子夜身上，更加显出了身材的秀拔。传庆不由幻想着：如果他是言子夜的孩子，他长得像言子夜吗？”从文章开始言丹朱说传庆像女性，到他对言子夜的崇慕，像碧落附体了，由不得对传庆有一种惧怕，这种平缓的诉说，也是爱玲语言的传神独到之处。无疑，言子夜是优秀的，也是“一个经历过世道艰难，然而生命中并不缺少小小快乐的人”。快乐很简单，忧郁了，昂头看看天。碧落没有爱过传庆的父亲，所以，他父亲恨她，她死了，也就了了。爱情需要耐心，一个成功的婚姻就是一部爱情词典。还想起安妮的一句话，最好的爱情就是“有一致的生活品味，包括衣着，饮食等。”
  “相爱着的人又是往往的爱闹意见，反而是莫不相干的人能够互相容忍。”爱，自私也缺乏包容。
传庆对于丹朱的憎恨，正像他对言子夜的畸形的倾慕，与日剧增。结果他的考试结果，样样都糟，被父亲骂了一顿骂了一顿，“然而还是托了人去向学校当局关说，再给他一个机会，秋季开学后让他仍旧跟班上课。”“传庆重新回到学校里来的时候，精神上的变态，非但没有痊愈，反而加深了，因为其中隔了一个暑假，他有无限的闲暇，从容的反省他的痛苦根源。”文章运行到这里，算是一个小结。传庆精神的封闭扭曲有原因也是自己的怪异。
思想，也是一种痛苦。很多东西，只有自己走出来，就像一间屋子，你在里边上了死闸，任是别人在外边怎么用力，收效也甚微。如果这种温暖的呼叫，认为是嘲笑自己，必定走入死封区。我也以此困惑：有关视野，有关胸怀。没有视野和胸怀的作品，必定是不积极的。
  “照例圣诞节和新年的假期完毕后就要大考了。圣诞节的前夜，上午照常上课。”言教授让传庆背七言诗的起源，传庆背不出。“背后有人笑。连言丹朱也忍不住扑哧一笑。有许多男生本来没有笑，见言丹朱笑了，也都心痒痒地笑了起来。言子夜见满屋子人笑成一片，只当作传庆有心打趣，便沉下了脸，将书重重的向桌上一掼，冷笑道：“哦，原来这是个冷笑话！对不起，我没有领略到你的幽默！”众人一个个的渐渐敛起笑容，子夜又道：“聂传庆，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从上学期起，你就失魂落魄的。我在讲台上说的话，有一句进你的脑子去没有？你记过一句笔记没有？----你若是不爱念书，谁也不能逼着你念。趁早别来了，白耽误了你的同班生的时候，也耽搁了我的时候。”
言子夜知不知道传庆是碧落的孩子，文章没有交代，应该是知道的。但言子夜潜意识里是怪碧落的，只一句“也耽搁了我的时候”，点睛之笔。
传庆哭了。“言子夜生平最恨人哭，连女人的哭泣他都觉得是一种弱者的要挟行为，至于淌眼抹泪的男子，那更是无耻之尤，因此，分外的怒上心来，厉声喝道：“你也不怕难为情！中国的青年都像了你，中国早该亡了！”
女人的哭，是伤心欲绝的粟罂花，美艳，如果不提炼，毒素是看不见的，一个不容忍女人眼泪的男人，一点都不可爱。往往我们怀念初恋的那个人，那是我们不了解其中的凸凸凹凹，因为我们没和他生活过，如其说是我们怀念那个人，不如说我们在怀念那段一去不返的岁月。男儿有泪不轻弹，世界也应该给男人哭泣的机会，不管他是强者还是弱者，其实，男人更需要呵护。
  “他父亲骂他为‘猪，狗，’再骂的厉害也不打紧，因为他根本看不起他父亲，可是言子夜轻轻的一句话就使他痛心疾首，死也不能忘记。”传庆，恨言子夜，更恨言丹朱。
爱，很可怕。畸形的爱，不仅会伤害自己，还会伤害别人。
就在华南大学在半山中的男生宿舍里举行的圣诞舞会上，传庆不打算赴会，只管向山丛走去。这个故事读来让人阴郁，我是不喜欢的。我依然迷恋爱玲粟罂花的语言和山水画似的景物描写。“香港虽说是没有严寒的季节，圣诞夜却是够冷的。满山植着矮矮的松杉，满天堆着石青的云。云和树一般被风嘘溜溜吹着，东边浓了，西边稀了，推推挤挤，一会儿黑压压拥成了一团，一会儿又化为一蓬绿气，散了开来。林子里风，呜呜吼着，像狾犬的怒声。较远的还有海面上的风，因为有点远，就有点凄然，像哀哀的狗哭。”
爱玲的语言是无与伦比的。几个会动的词和几种颜色搅在一起。传庆漆黑阴暗的心理让人一读就毛骨悚然。
舞会散后，丹朱遇见了传庆。“她说：‘你知道吗？今天下课后我找了你半天，你已经回去了。”“丹朱又道：‘今天的事，你得原谅我父亲。’“传庆，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我要你快乐。”
  “告诉丹朱，告诉言子夜？他还记得冯碧落吗？记也许记得，可是他是见多识广的男子，一生的恋爱不止一次，而碧落只爱过他一个人。。。。。”
爱玲精彩的心理描写，总是拿捏得很到火候。男人守候着婚姻，但他的心里总会装着几个优秀的女人。
      “传庆道：‘你要分点快乐给我，是不是？你饱了，你把桌上的面包屑扫下来喂狗吃，是不是？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宁死也不要！’传庆精神崩溃了。
      “他颤声问道：‘丹朱，你有一点儿喜欢我么？。。。。。一点儿？”
      “不止一点儿，我不喜欢你，怎么愿意和你做朋友？”
      “那么，你不爱我。一点也不。”
      “传庆道：‘因为你把我当作一个女孩子。”
      “丹朱道：‘不！不！真的。。。但是。。。’
      “告诉你，我要你死！有了你，就没有我。有了我，就没有你。懂不懂？
      “他用一只手臂紧紧挟住她的双肩，另一只手就将她的头拼命的向下按，似乎要她的头缩回到胸腔里去。。。。。她没有叫出声来，可是挣扎着，两人一同骨碌顺着石阶滚下去。传庆爬起来，抬起腿就向地下的人一阵子踢。一面踢，一面嘴里流水似的咒骂着。
         “第一脚踢上去，她低低的嗳唷一声，从此，就没有声音了。”
         传庆跑回家。“言丹朱没有死。隔两天开学了，他还得在学校见到她。他跑不了。”
其中，我省略了很多聂传庆的变态和残暴，不忍。沉香屑，对女人的怜惜；茉莉香片，对男人的鄙视，在我的醉眼里，回漂为一朵颤动的酒花。
“女人，一点点小事便放在心上辗转，辗转，辗转思想着，在黄昏的窗前，在雨夜，在惨淡的黎明。”我终是又读懂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