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依稀是春天的吁气如兰,天地间已经隐约可见春天桃红的裙裾下柳绿的脚印。蓦然回首,发现冬天的影子正在慢慢隐去。 心里头竟然浮上一层淡淡的遗憾和失落。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总觉得这个冬天缺少了点什么。缺少了什么呢? 雪,一场盛大的雪。 今年冬天竟然没有雪。实际上,是飘过一场雪的。可是,那场雪太匆忙太潦草太随便太敷衍,只是漫不经心地飘落了一层冰冷的雪粒子,连屋顶和地面都不曾完全覆盖住,期盼已久的孩子们甚至没来得及打一场雪仗堆一个雪人,那层雪粒子就随着阳光的出现仓惶逃遁了,只留下几点脏乱的水渍。 雪是冬天的爱情。没有雪的冬天,就像失去爱情的人生,憔悴干涩,枯萎低沉,没有水灵灵的笑颜和活泼泼的生气。 一场盛情的雪是有生命的。那些洁白丰盈的雪花漫天飞舞,在天地间盛开出一场华丽异常的舞蹈,不论北风的伴奏是温柔低沉还是慷慨高昂,雪的舞姿都是那样翩然美丽,让人心生喜悦和宁静。那丰姿艳骨,那轻盈体态,那优雅洁白,是冬天最绮丽的诗篇,最动人的乐章,最有诗情画意的生活场景。 古往今来的诗词歌赋,真是无雪不欢。 即使是愁云惨淡的瀚海边关,一场雪的装点也会让心怀伤感别离的岑参写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千古名句。那满树梨花般的雪白,那满眼春光般的灿烂,是这幅送别图画的晶莹底色。有了雪的衬托,离情别绪也有了些许柔软,和温暖。 更莫说梅雪争春的旖旎风光了。梅的暗香盈盈,雪的纯净无暇,相映成趣,争奇斗艳,是冬天最活色生香的画卷。 犹记得《红楼梦》里第五十回,宝玉他们在芦雪庵即景联诗一段,让人心生向往。才情固然重要,更是雪给了他们如泉涌的才思和诗性,连凤姐儿这样没什么诗情画意的破落户都能吟出“一夜北风紧”的诗句,实是雪激发了她潜在的诗情。宝玉从拢翠庵里折来一枝梅花,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赏。这枝红梅花又成了他们姊妹们吟咏的对象,一时间争奇斗艳,清词丽句层出不穷,与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相得益彰,越发美不胜收。及至大家要散了,依然有如诗如画的场景:……一面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贾母喜的忙笑道:“你们瞧,这山坡上配上他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象个什么?”众人都笑道:“就象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双艳图》。”贾母摇头笑道:“那画的那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宝琴之美艳,实在是沾了这雪的盛情。 一场大雪便生出了如许般的美丽图画,文人墨客对雪的深爱可见一斑。 如我一个生活在北方的女子,从未有幸见识过江南的雪。不知道那样一个温婉如玉的灵秀世界雪会是如何多娇。 大雪三日,雪后初霁,一个晶莹剔透的洁白世界。一个名叫张岱的书生在夜晚拥毳衣炉火,独自驾着小船,前往湖心亭看雪。单是这份心境就足以让世人遥不可及,更何况还有那惊艳绝伦的美丽景色?天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整个世界都是寂静无声的白。天地间只有一只明亮无双的眼睛,那就是西湖。湖水一定是澄澈空明的,里面倒影着一痕长堤,一点湖心亭,和一芥扁舟,以及舟中人影三两粒。眼波温柔多情,洒满了天上的星光。西湖本是西子,淡妆浓抹都风情无限。在一场大雪的温柔怀抱中,那份美,只怕更加惊世骇俗了。 不论是朔风如刀的大漠边陲还是小桥流水的秀丽江南,雪,都是一样的美。 千山鸟飞绝也不觉得荒凉孤单,独钓寒江雪的意兴可以让天地间充满灵动的生气。 夜深的时候起来听雪,也不会因为寒冷而觉得萧瑟,时时传来的竹子折断的声音仿佛清脆的鼓点,敲打着厚重剔透的雪的音符。 而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能有一壶滚烫的酒来助兴,那就更加妙不可言了。 可是是三两个知己,在通红旺盛的炉火边围坐,煮一壶芬芳的米酒,几碟情致的下酒菜,一起把酒言欢,指点江山,那份豪情和默契,浸润了酒香,沾染了雪光,更加温暖赤诚。 也可以是彼此倾心的两个有情人,隔着朦胧的灯光彼此凝望,眼睛里是柔情蜜意,酒杯里是琥珀色的红酒,或者絮絮低语,或者相顾无言,不论是前生约定还是今生相许,有了窗外弥漫的大雪的见证,爱情会更加长久纯洁,坚贞不移。 雪会让烦躁的心情变得平和,会让低沉的心绪变得快乐,会让隐秘的思念变得明朗,会让平凡的爱恋变得浓烈。 只是,这个冬天,失落了这样一场盛情美丽的雪。 当冬天的脚步渐行渐远,对一场大雪的渴盼已经无可奈何地越变越淡。幸好,四季是轮回的,失落了的雪,一定还会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