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 城 的 解 放
万里云
蝎子的毒钳
诸城——这是日寇控制山东半岛的重要据点之一。位于胶济路东段南侧,是台潍、海青、诸高数条大公路的交叉点。日寇侵入山东后,它就象蝎子的毒钳一样,沉重的威胁着山东解放区的沿海,特别是滨海区的北部。
滨海区地图(1945年)
日寇投降后,城里仍驻着伪第三方面军第一集团军张步云(伪山东省国民自卫军副总司令)及其第一、二、三师和教导旅残部、诸城伪警备旅等总共四千余人。张逆野心不死,企图利用日寇留下的物资,“永远”当诸城的“土皇帝”,继续其残暴的非法统治。
城郊之战 山东解放军第一师于横扫胶济路东段南侧后,即以突然行动,于九月二日进迫诸城。出城抢掠的伪军在城东铁沟店子碰上了这支钢铁的部队。战斗仅仅五分钟,十多个伪军立刻当了俘虏。
城里的敌人听到这一惊人的消息后,迅速派出八百余“敢死队”,配以强烈的火力,向解放军作了四次猛扑。但伪军遇到的都是一把锋利的钢刀——百战百胜的山东解放军荣誉连队之一的“郯城模范连”,它以一当十地连续粉碎了伪军的进攻,最后又发起了反冲锋,把伪军完全击溃,生擒二十余。刚从胶县解放过来的战士单继次在勇士们的影响下,也缴了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该连并乘胜夺取了城东重要阵地——龙王庙。
大军跟着展开,完全扫清城郊障碍,把城紧紧的包围起来。
一个奇特的命令
第二天,解放军送通牒给张逆,命令他迅速来投降,但遭到拒绝。张逆并表示这样的决心:“就是杀老百姓来吃,也要死守诸城。”
解放军的大炮虽然张着炮口对准城内,但它没有射出一发炮弹,因为师的指挥员始终不愿意给人民丝毫损失。他连续的命令部属,耐心地写信告诉张逆:“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但事实却超过了忍耐的限度——张逆没有一点悔过之心。
四日下午,师长梁兴初下命令了,这个命令很奇特。他用短而宏亮的声调对一个参谋说:“叫一团用炮轰!”他又加重语气说:“准确的摧毁东南角敌人的兵营,但告诉炮兵:不许损坏民房!”
五分钟后,一颗颗炮弹都飞进敌人的兵营里去了,顿时响起了巨大的***声,冒起了一阵阵烟尘。蹲在散兵坑里的战士们,高兴的挥手喊着:“好!好!再来一下!……”
夺取城关 五日,敌人仍然拒绝投降。师长有点微微震怒地说:“张步云不投降就消灭他!”他仔细地按着战役计划,命令部队从东、西两面直逼城关。
记者征得师长的同意,我随东面部队前进。当到达东关时,枪声已激烈得象炒豆一样了。各级指挥员熟练地率领着自己的部队,在那不及五米宽的街上进行了巷战。敌人的火力很严密的封锁每个街口,但战士们都巧妙地利用了一切可能死角,从墙根,从走廓的柜台,从卖零食的土堆,从狭小的窗口,逐步逐码地跃进,在很短的时间内飞一般地跳入街旁房屋,又从屋里用刺刀或作业工具开辟射击孔,侧射敌人,仅仅二十分钟,就完全控制了东关。勇士更敏捷地破除与改造一切巷战工事,使整个城垣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
晚上,大雨滂沱,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敌人的照明器材,却把城墙照得通亮。这时,西关也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二团主攻部队,第一***组邱一保、李大胜、李春和、邵东士冒着大雨送炸药。突然一声巨响,全城震动,木桩、鹿砦在烟火中四下纷飞。就在这时第二爆破组杨振昌、房守农又抱起一包六七十斤重的炸药,从火光中直奔门洞,但被惊慌失措的敌人发觉了,拼命的将成堆的手榴弹扔下城来。……
“哒!哒!哒!……”解放军的重机枪开始作掩护爆破的射击,立刻扑灭了城头的许多照明灯。杨振昌为了减少伤亡,摆手叫房守农先回去,他独个儿去完成任务。但因泥水滑,一连两次都没把炸药放在适当位置。他一急,连人带炸药靠上去,终于使他成功了。一拉雷管就往回跑,可巧又滑倒了。敌人的火力立刻朝他倾来,子弹象狂雨纷纷飞过身旁。但他迅速滚着离开险境,但他刚刚隐蔽自己的身体时,第二包炸药又响了,城墙炸垮了一处。突击队象猛虎一样地发起冲锋,他跳起来,带着泥水跟着大家一齐上去了……
西关也完全控制了!
到諸城去 六日,从早到午,双方都相互炮轰。机、步枪也时断时续的打着。下午一点钟,一切突然停止了。师长沉吟一会,好象有什么心思似的用电话告诉各团指挥员说:“敌人有突围的征候,要特别注意!”这一天,他一直坐在离城不及两华里的东岭指挥阵地上,不断用望远镜观察着敌人。
下午五时半,一切攻城准备都就绪了,队伍秘密的沿着东西关直通城根。某团三连担任主攻,机枪射手们歪歪斜斜地在机枪托上写着“到诸城去!”***手们在炸药上贴着几张鲜明的***:“炸药最重要,需要英勇与巧妙!”“开路先锋!”……爬城梯子上也写着简短有力的鼓动口号:“梯子架得好,敌人跑不了!”“梯子架成功,保管突进城!”战士们的战斗情绪是异常饱满的。
记者问“郯城模范连”战斗勇士王崇生关于这次战斗的感想,他笑着说:“打仗的时候,俺啥事也想不到,只想到快点消灭敌人!”
六时,部队开始实施强击,一切轻重火器都高度发挥了威力。仅仅十来分钟,二团已突破西门,把伪警备队驱逐到街上去。东门的敌人,也在严重打击下动摇了。全城已陷入严重混乱与崩溃状态。
记者这时正在指挥所左侧观察攻城动作。突然,城里飞出狂热的炮弹,纷纷落在我们的四周,掀起沉重的***声。战场上的空气显得更加紧张了。但师长却沉稳而机警地命令他的卫队——特务连的指挥员说:“注意,敌人要突围了!赶快进入阵地,但一定要到有效射程内才准射击!”
敌人的“突围” 队伍刚刚展开,小东门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很快的挤出无数的人头,一转眼就变成了一大片。其中一股的二千多人,凶恶的直向我们这个方向奔来,从行动上可判明:他们是没有经过良好训练的,他们的战斗队形很乱,甚至连一些必要的战术动作也没有,只是象遭雨的羊群一样,没命的乱突乱跑。但大家仍很注意,因为敌人的企图很明显:他想控制我们的指挥阵地——制高点,作为掩护突围的依托。
“放!”特务连指挥员突然下达射击命令,机枪射手们不慌不忙的点射起来,刚出城门的敌人立刻倒下三十多人。但这一打击,并未阻止敌人的冒险行动,他们仍集中一切火力来射击我们,先头部队有的端着机枪冲锋,有的挺着刺刀,狂喊着“杀!杀!”继续向我们攻击,特务连的火力也渐渐紧起来,阵地前沿烟尘滚滚,炮火连天,最初也还可听到一些简单的口令,后来任何独特的声音也没有了,满耳只充溢着潮水那样“哗!哗!”的喧闹声。
敌人离指挥阵地不及百米了,师长及其重要的助手们,仍坐在指挥所里一动也不动,他还和往常一样吸着香烟。据熟悉他的同志说:在二万五千里长征中,他也象现在这样带着一个连沉着的阻击敌人。
敌人越来越近了,师长突然举起曾因作战伤残的右手,使劲的挥了一下,口里吐出一个简单的字:“打!”特务连的火力随着他的声音,立刻全部使用起来,各式机枪急切地扫射着。突在前沿的一百多个敌人,象砍高粱一样成排成排的倒下。
特务连副连长自告奋勇要带一个排反击敌人,但师长不允许。他说:“还未到时候,现在是需要更好的组织火力。”果然,不到五分钟,敌人又组织第二次冲锋。这次比上次更猛,但都突不过特务连的交错火网,最逼近的敌人又纷纷倒下,后续部队被迫得慌乱的斜插下东北角去,敌人溃退了!
特务连立即实施火力追击,师长对该连的指导员说:“可以派一部分人反冲锋。”战壕里马上跃出三四十名战士,熟练地挺着刺刀,旋风一样地向敌人扑去。机枪也实行超越射击,掩护健儿们前进!
敌人在这突然的冲击下,更溃不成军了。从岭上一直退到湖里,一个个争先恐后,人踩人,马踩人,驴吼马嘶,女哭男叫;伪军们纷纷从马上滚下来,一仰一扑的狂奔;战场上丢满了各种武器,东倒西歪地摆着敌人的尸体,红红绿绿的包袱,各式各样的鞋子……
捉俘虏 天已昏暗了,解放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共同猎取这次战役的目的物。指挥所里在半个小时内接到八批俘虏,每批都在百名左右。这时枪声仍然很紧,到处流弹横飞,满城里都喊着“捉活的!”“捉活的!”
我们搜索到一个凹地时,迎面突然飞来一阵枪弹,原来那儿有一大群伪军,大家立刻做预备放姿势,包围上去:“不准动!谁动打死谁!”“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喊着,于是四十多个伪军驯服地放下武器,当了俘虏。
我们派人把俘虏和武器送回去以后,就继续前进,在一条小沟沿上又遇到一大群敌人,他们一发现我们,就一面无目标的放机枪,一面又鸟兽星散。我们也迅速的分成组追上去。
记者和三个青年一组,目的物是十来个伪军,眼看追上了,敌人突然回过头来打了一梭子机枪,子弹从我们头上飞过。一位战士立刻还了一枪,“扑赤”一个伪军应声倒下,我们喊着:“再跑通通打死!”于是伪军不抵抗了。这次一共活捉七名,击伤一名,缴轻机枪两挺,自动步枪一支,来复枪三支。
接着,我们又在庄稼地里、水沟里、地隙与泥坑中,搜出了不少俘虏。最有趣的是许多溃兵躺在地上装死。但听到优待俘虏的喊话后,他们立即站起来答:“八路军同志!我在这里。”当我们在一堆秫秸垛里搜出一个伪旅部的秘书及他的两个妻子时,他们吓得牙齿对打,浑身发抖,迅速掏出他们的表、钱递给那位搜索武器的战士。但遭到拒绝了。那位战士说:“八路军只要武器,不兴要俘虏的东西!”……
解放后四天 捉俘虏的活动,整整继续了一晚,记者在七日清晨进城,当走到某营营部时,营的政治工作者,马上遗憾似的对我说:“可惜你们昨晚在城外捉俘虏了,如果跟部队进城,那才看到很多动人的场面呢!满街都是老百姓,点着红灯笼,生硬地喊着:‘欢迎八路军!’‘欢迎救命恩人!’很多老大爷老大娘亲自送水送茶给我们喝。特别动人的是,当我们进城时,突然跑来一位老太太,拦路跪倒,感激地说:‘你们可来了!’……”
我在该营用了一顿刚刚缴获的食品,就到师指挥部探询战果。据不完整的统计(地方武装缴获不在内),生俘伪第一集团军秘书长以下官兵二千一百余名;毙伤伪军三百余;缴迫击炮六门、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九十挺、手炮三十门、步枪、马枪一千五百余支、短枪三十二支;战马六十匹;汽车五辆;规模颇大之完好兵工厂、云母工厂各一处。解放军亦伤亡排长以下指战员二十余人。
记者当天周游全城,只见到处都遗留着敌伪蹂躏的痕迹。一位绅士模样的长者指着县府旧地对我说:“这一大片基地,过去都是满满的一片房屋,但都被他们(指敌伪)拆去修碉堡了!”
走到南头时,遇到一位老大娘很吃力地提着一小桶水,记者抢上去替她提。到她家以后,老太太突然诉起苦来,她说她家姓刘是做买卖的,但已被张逆抢了十一次,伪军突围的前一天,还在西关大抢一顿,现在城里什么也没有了。最后她说:“我六十年来没有看见过张步云那样的坏家伙,六十年来没有看见过象八路军这样好的队伍!”
第二天清晨,天主教堂响起了安祥的钟声。据房东说:这样的钟好久没有听到过了。解放军缴获的汽车已在街上飞驰,市民们在匆忙的破除巷战工事,遭伪抢掠后残存的商店,也就忙着擦洗玻璃窗和柜台,摆出那千方百计隐藏下来的货物。各业的招牌,高高的挂起来了,两家石印局,日夜替解放军赶印宣传品。小贩们穿梭似地在街上大声叫卖,满城红旗飘扬,到处都贴着鲜艳夺目的***,人们最关心山东省政府颁布的“军事时期城市管理纲要”及中共的各种政策,许多长者戴着眼镜细心地读着。一位书店的经理说:“共产党的政策,对各界都能照顾!”。
青年们更愉快地招呼着同伴们到前线记者团临时布置的“阅览室”,极度缺乏精神粮食的他们,抓到任何一种解放区的书报啧啧赞美,当管理图书的同志告诉他这仅仅是解放区出版业中很少很少一部分时,他们都表现深深的羡慕神情。
第三天,解放军举行入城式,市民们都穿上新衣,在街上轻快地走着,他们说:“看看这支打开诸城的队伍!”当整齐的解放军第一师第一团进入东门时,满街人群拥挤,夹道欢迎,一位与记者并肩站着的商人说:“这样威风的队伍,那个能挡得住?”
解放诸城入城式(图片来自《万岁军》画册)
第四天是诸莒边群众自动组织慰问团来劳军。记者和一大群人去迎接他们,在南街上碰着这支锣鼓喧天的队伍,最前面飘着一面写有“向解放诸城的大军致敬”的横旗,紧跟着的是中国人民的领袖毛泽东同志的巨幅画象,这后面就是红绿夺目的妇女高跷队,她们和着锣鼓的节拍而扭着秧歌,再后面就是用车子推着二十口猪,十二只羊,还有一连串的担子,挑着大批的鸡蛋和梨子,许多礼物上都贴着红纸条,据说这是农民最尊敬的表示。
慰问团走到大街时,部队已列队欢迎。群众代表对战士们说:“我们带来的东西很不好,但这是诸莒边千万个老百姓的心!”全体指战员也高呼回答:“感谢你们对我们的关心!坚决消灭张步云残部,替诸莒边老百姓报仇!”接着军民相互交谈,亲如父子家人,这种融合气氛,使刚解放的诸城同胞异常惊奇和羡慕。
一位离城三里路的张老先生,腿上长着疮也赶来参观。他感慨而兴奋地说:“我没白活七十年,这才看见真正的军民一家!”一位战士马上安慰他说:“老先生:解放军到那里都是这样,我们永远是为老百姓当兵的!”……
编者: 该文选自《军史旁编·第五集》,转发时略有精简压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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