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水道

吴心柳

    写大渡槽的时候，记挂起俺村的那条渠水道了。

    这是一条引水灌溉和发电并用的水渠。村里老少爷们叫它渠水道，俺从小跟着听跟着说，这里再跟着顺嘴一说，积习难改也就不去强改了。

    俺们那个小小山村，听人说过去真小，民国初的二三十年里人口是不满百的，共和国前三十年人烟渐成阜盛，一度曾接近千口，然而世易时移好景不再，年轻一代纷纷扎进城市，人气日见萧索，当下也就仅剩得五六百口。这样的小村子，任它什么朝代，从来都是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主流z之外的天涯海角，天荒地老，只见乌飞兔走不见江河改。小山村就是春种秋收的自然经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小农生活方式的不朽标本。

    然而共产党的到来颠覆了历史，村子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说前三十年的标志性建设工程，当数村东的大水库、村西的西大地和连接东西的渠水道。

    村里大大小小的水库打了近十个，内中就数大水库最大，是集当时全公社的青壮劳力利用冬春农闲修建而成。改造的良田不少，就数西大地最好，是村里老少爷们亲手从河沟涝洼平整出来的。大水库建在河上，是活水库，其它小水库只能接天水，是死水库。好马须好鞍，良田要活水，大水库蓄了山水，中间还需渠水道接应。共产党象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人心有希望，干活肯出力。那个时代特有的号召力动员力，今天还有么，以后还会有吗？

    渠水道修在村南。村南有一座低矮的团山，团山北面三道山梁象三条粗辫子垂垂而下，拂动着小小山村的眉宇。村子南高北低，渠水道取村南的高地势，与大水库的水位相对接，蜿蜒穿行于岭坡沟岔间，直达临近西大地的一个岭坡；坡上修一蓄水池，坡下建了小小水电站，顺坡而下铺设连接的管道。地利人和相媚好，良田迎来了河水，黑夜迎来了光明。渠水道盘在团山的辫花上，恰似姑娘喜爱的一根红绒绳，尽着山村人爱怜轻抚。

    渠水道成就了美好，也给山村的记忆刻满了辛劳。村里的东西大街有一里长，比方起来，渠水道怎么说也有大街的三倍。三里长的渠沟，大部分须从岭坡的坡腰上开辟出来，隆隆的炸炮声似乎至今还响在山村黄昏的耳根边。把雕凿规整的花岗岩料石，用木制手推车一块一块推进去，砌成严丝合缝半人高的渠壁，千百年来默默无闻的团山见证了空前绝后的干劲儿与汗水。要搭桥处给一座拱桥，要铺垫处给一层土台，岭坡沟岔成心摆布的为难处不少，渠水道却都能给出解结儿的妙方。

    然而渠水道却给团山的大小动物居民们带来了困扰，时不时抖个包袱爆个意外。水渠修建，并未征求团山所有居民的意见，不少动物都还没得着通知不明就里，或者得了消息竟不相信不惧深浅，尤其那些个走夜路打夜食儿玩夜间项目的，往往一失足成千古恨。沟壑间常见的既是野兔，掉进水渠不得不练习千米游泳项目的就以野兔居多，竟成全了某些个贪心的山村人，既欣赏了节目，又捞了一点小财。就这个而言，渠水道对人有功，对物有过，功过相抵，不白而白。

    浪有起伏，势有进退，渠水道怎能逃得过世事变化的法则？理想主义时代退潮，集体主义沦落，集体迸散，作为那个时代的实物支柱之一的渠水道模糊了初心，功能日渐退化。先是村子里拉进了外来电网，小水电闲置，渐渐废弃，终于卖了废铜烂铁当了几文酒钱。西大地分给了个人，不收费变成收费，引水不再经常，收几个小钱不够保养渠道；渠道带伤上阵，每放水则满街乱窜，渠内淌小水，渠外淌大水，放的不如跑的多，抱怨讨厌，不良情绪对物不对人，渠水道成了冤大头。

    渠水道终于成了废物。有的地方挡了脚步，村里人不再怜惜而是直接拆了它走道儿；有的地方坍塌了，人们就巴不得取了料石运回自家；有的地方走了人家的田地，这家人即不惜力气平整干净多种几犁庄稼，如此种种，人们象糟蹋自己年轻时的理想一样糟蹋着渠水道。渠水道不再神圣不再荣光，它变得七零八落，变得气息奄奄，如一条讨厌的死蛇，僵卧在团山脚下。

    年少时，俺常去渠水道玩，它是俺的玩伴。如今俺也常回家看看，看看俺的父母，然而虽近在咫尺，却从未去看过已经废弃的渠水道。要不是朋友谈起石门大渡槽拆毁的事，嘱咐俺写一写大渡槽，俺大概也想不起藏在俺们那个小山村里的这个伟大工程。

    渠水道是俺村前三十年的象征之一。俺还是想说，愿政府的相关部门，愿民间的爱心人士，正视前三十年，重视前三十年那些较大的公益性设施，珍视他们的文化价值，即使还无保护之力，也应当对破坏之手尽一点喊停喝止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