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家庄为何没有臧姓的传说

姚登之·随笔

臧家庄为何没有臧姓的传说

文：姚登之

引言：此臧家庄，地图上标注的是西臧家庄，现隶属诸城市石桥子镇。

本文成稿于20年前,人物皆为化名，且勿对号入座。

这是一个悲苍、凄凉绝伦的传说。

它的起始与结束年代已经鲜为人知，即使家乡年龄最高的长者津津有味地讲起它时，也只能是做遥遥思索状用“在早里……”这个讲故事最常用的开头语来说明它发生年代的久远。世事沧桑，多少年过去了，多少旧事已成过眼烟云，但这个传说还是一辈一辈流传下来。逢年过节，更是成为人们追寻渊源必谈的一个话题。而且因为它而留下的风俗（或者说是习惯与规矩），依然深深地影响着家乡那个地区勤劳朴实的人们的生活与命运。

在早里，有一臧姓大户人家因北方原籍连年遭遇洪涝大灾，被迫扶老携幼，辗转南下。他们翻山越岭，趟小溪，过大河，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今天这个地水肥沃的地方。这里，放眼望去，东、西、南三面一片平原，北面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荆山。山上植被丰富，常年郁郁葱葱。矿产（重晶石）资源丰富。荆山，当地又名燕夹山，据说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路过此山，留下了许多美丽的传说（这就是另外的话题了）。

臧家人在这里安家落户，与当地人互通婚姻，友好相处，从此开始了新的生活。没过多久，原来的当地人因多生女而不孕男，人丁愈来愈衰败，最后在这篇肥沃的土地上消失了。这片土地也就自然归属了家族势力越来越兴旺庞大的臧姓人家。

这一臧姓家族年事最高的长者，也即首领，单名一个“鄉”字。在臧鄉的率领下，他们立规定章，划定土地范围，不许外姓人家迁入，只与他们通姻。就这样，臧家人年年披星戴月，勤事劳作，生活一天一天好起来。

又是很多年过后，臧鄉因病去世，五十几岁的大儿子臧雄主掌家族事务。这个臧雄，人如其名，是个雄心勃勃的人物。为永远纪念他们的创业人，臧雄决定将他们居住的这一片土地用父亲的名字定名为“臧鄉”，又为避讳，叫做“臧家庄”。

臧雄六十多岁时，家族势力达到强盛。同一时期，在臧家庄外围的四个角也存在着四个小村，皆因逃避那个年月的洪涝灾害从别处迁移至此。四个小村各有其名：西北角荆山后，东北角刘家庄，东南角范家庄，西南角冯家庄。除冯家庄外，其余三个小庄没出几年皆被势力越来越强大的臧家庄吞并霸占。三个村的人们多数被迫放弃几十年的劳苦经营，再次迁移，少数被迫做了臧家的奴仆，过起了“亡村奴”的贫贱生活。

令臧家庄最头痛的就是西南角的冯家庄。此庄首领名叫冯立尊，身边有八个儿子，都已成人，个个如虎似豹，猛勇无比。冯立尊有一弟冯立先，冯立先有三个儿子，皆未成年。

在这里先说一下冯立先的为人及其留下的故事。此人乃游手好闲、能吃懒做之辈。其最大一特长就是好赌。然而，逢赌都必输无疑，以致弄得家贫如洗（自然，大都输给了计谋多端的臧家人）。三个未成年的儿子饿得骨瘦如柴，母亲又早丧，多亏大伯冯立尊的关照，才人模鬼样一天一天地混了下去。于是“冯（逢）赌必输”的古训就这样留了下来。所以，现在冯家庄人的子孙是少有赌博的 。万一让你碰上一个，你又不知趣地从嘴里冒出一句“逢赌必输”的话，那人肯定 与你过不去。一来你揭了他祖宗的短，二来你坏了他当下的手气。

再说冯立尊。眼看其它三村都被臧家人霸占，人们重新流浪四方。冯立尊不想放弃家业被人挤走，再去浪迹天涯。所以多年来，本着和为贵的处事原则，能忍则忍（如赶附近的程戈庄集必得经过臧家庄，而臧家人不让过就绕道多走出十几里路去），以守为攻，处处提防，与势力比他们大几倍的臧家展开了一场斗智斗勇、明争暗斗、势不两立的“争霸之战”。

那个年月，各村都设有神圣不可侵犯的祖地林，那里埋葬和供奉着自家的祖先。后人将其视为命根子，祖地林的兴衰就是他们家族的兴衰。任何一点对祖地林的不恭都被他们看作是亵渎与侵犯祖上神灵，是绝不能放纵与容忍的，他们全族人会同仇敌忾，家族之间的血流事件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

冯家祖地林就在臧家庄的西面不远，而臧家的就在村中心以南处。两座象征各族势力的祖地林呈西北——东南走向。今天，臧家祖地林已无迹可寻了，冯家的还旧迹斑斑，依稀可见。一片大小坟头，一地茅草，几株老树，西北面有一大沟，东面一条四季不断的河流，望去再不见了当年繁荣景象。

为达到削弱冯家势力进而霸占冯家庄的目的，臧雄开始在祖地林上打主意了。他派人到荆山上请来一道士，日夜好生伺候，向其请教。那道士仙风鹤骨、干净利索、非同一般，被一片“诚心”所感，向臧雄献计道：“所谓祖地林，最忌村后沟。只要在冯家祖地林后面挖上一道大沟，定能断其原源，阻其风水，不出一年，冯家必殃矣！”臧雄依计行事，派几个年青后生连夜突挖。不消一个晚上，一条大沟刺眼夺目地横亘在了冯家祖地林后面。

如此大事，冯家岂能不觉！眼看大祸将至，冯立尊终日以酒解闷，却苦苦不得破解之法。要知道，躲过此劫保全族人的担子，都系在他一人身上，如何不让他愁了又愁？如用武力对付臧家，虽然他的八个儿子个个强悍，怕也难敌对方人多势众。老人整宿难眠，第二天再看，满头银发已掉得所剩无几，似遭了“鬼剃头”一般。也是老天不该灭冯，第三天晚上，冯立尊梦中得一仙人指点：“林殃沟在后，兴旺河在前”。一觉醒来，急忙召集起八个儿子及其他年青后生十余人，连夜深挖一沟引来河水，同样横亘在祖地林前。说也奇怪，从那时起，不论春夏秋冬，多旱年景，这条河始终细水长流，不曾断水一天。

在这里插上几句。这条河，我们称作为“西河”。记得小时候，我们就常常西河玩耍。有一块大青石就横卧在水边沙地上。长方形，有我们小孩子的一胳膊厚，表面平整且光滑似镜。看上去也不是一整块，因为有一头是断痕。但这也足够我们五六个孩子并排坐在上面，把小脚丫子荡入水中与游来游去的小鱼嬉戏。最能吸引我们小孩子的是那平滑的表面刻满了一般大小的字。上学后，我们才知道那是隶书字体，竖式排列。我们的启蒙教育也就是从那块大石头开始的。几个已上学的孩子有时卖弄似的就郎朗地念着：“公元无考……臧鄉病卒……长子雄立……”我们年龄小的几个孩子也就跟在后边大声地扯着嗓子喊着……很可惜大多都忘掉了。后来，不知从哪里来的那块大青石，也不知哪里去了。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臧鄉眼看冯家不但没有败落，人丁反而更加日月兴旺。又在那道士的计谋下，准备在冯家祖地林西北面紧挨那条大沟盖一座土地庙，庙中塑一土地神像。说是不出一月，冯家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冯立尊得知消息，马上带着厚礼，趁夜深亲自悄悄来到那道士住处，诉说原委，恳请相救。道士本是受臧雄以各种缘由蒙蔽，今知详情，后悔自己潜心修行几十载竟卷入如此是是非非中，又这样对待毗邻苍生，几声“罪过”，几声嗟叹之后，一语道破天机：神像玄机在双目，目向何方，何方遭极殃！之后，那道士悄然离去，从此不知去向。至今，荆山道士的遗迹仍能依稀可见。得了道士指点，冯立尊遂指使人重金买通建庙工匠，神像面朝方向不变，将其二目所视方向稍稍一偏，直瞅臧家祖地林！

自此，臧家庄连日遭殃，病灾、火灾等各种奇灾一发而上。几天功夫，人畜连续伤亡，大受损失。为扭转此不利局面，臧雄带人在村庄东北方向原刘家庄内又建一土地庙，塑一神像。怎奈亦早被冯家识破，使以同样手段，更使得臧家遭殃惨重。

眼看大势已去，臧雄却不知就里，又寻不着那道士指点，便自以为乃冯家祖地林风水过硬，而使得自家遭此大祸。于是决定铤而走险，号召族人带上大撅、二齿钩子等工具，要去铲平冯家祖地林！

早有消息传至冯立尊。这还了得！冯立尊匆忙将其八个儿子招致眼前，训示一顿，直奔祖地林而去！

两族对峙，似火药在膛，一触即发。臧家人多势众，手持各种器械，决心为挽救妻儿老小杀跑冯家；冯家爷九个手持明晃晃的大铡刀，血眼圆瞪，气势逼人，令人不战而憟！

两族人一步步逼向对方。就在这时，内心稍有惧意的冯家小儿子双脚迈慢了半步，被冯立尊看在眼里。冯立尊一声大喝：“不许退后！”声起刀落，小儿子人头抢地！其余七个儿子，见状哪里还顾得上许多，呐喊着冲进臧家阵地，挥舞着大铡刀，猛一阵乱砍乱杀，竟将多出十几倍的臧家人打得落花流水，抱头痛蹿。冯家爷们儿手下不留情，追进臧家庄一阵屠杀。乱战中，臧雄被冯立尊一铡劈中脑门，血脑喷空，呜呼而去。臧家人哪里还敢恋战，拖老牵幼，逃命去了。

这一场血战后，臧家人从此离开臧家庄，使得此庄成了一座空庄。因为那两座庙中的神像两眼仍然瞅向臧家庄，又因人口不多，冯家一时也没有霸占这块土地。以后不知多少年过去了，又有很多外地人不断迁到这有屋有舍的地方，生儿育女，繁衍下去。只是姓氏不再单一，繁杂得很。宋、王、曾、刘，李、孙、赵、朱……足有十几个姓氏。据老辈说，我们姚家也是在那个时候从遥远的山西大槐树迁徙而来。臧家庄，这个村名一直沿用下来，但已是名不符实，村中一户姓臧的人家也没有了。以后虽时世已变，但臧姓人家也没有向这个村庄迁移的。

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件我曾耳闻目睹的事情。那一年，我们一群小孩子正玩得起劲，忽见有四个人从一辆我们曾未见过的小轿车里钻出来。一个人我们认得，是正和我们一块儿玩的二狗子的爷爷。另外三个是两男一女。那个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女人双杀搀扶着一个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老人，另一个男的跟在后边。他们几个人一起向我们走来。二狗子的爷爷径直走到我们面前，指着我们脚下的大青石回头“咕噜”了几句，那个老者就轻轻点点头慢慢走过来。吓得我们小孩子赶紧从大青石上跳下来站到一边，惊奇地看着他们。只见那老人对着大青石低下头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待抬起头时，已是老泪纵横了。另外那个男的赶紧掏出一方手帕，喉咙也似哽咽地说了一句我们那时听不太懂的话：“臧公，节哀，身体要紧……”

也就是从那场血战起，臧、冯两家铸成了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臧不见冯，冯不见臧，世代子孙不为邻而居，更绝不娶嫁。

现在社会变了，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变了，家族矛盾早就缓和。但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传说，仍然在人们的内心深处“嘀咕”着，或多或少影响着后人。如果我们这一带有一男一女两青年谈恋爱，恰恰正是一个姓臧，一个姓冯，那么这两个人的父母甚至他们自己就会在心中犯“嘀咕”：臧冯不娶嫁啊！至于结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件事，说来虽应属迷信之列，但颇奇怪。要说是偶然的巧合吧，但这种巧合，也实在是太多了。那就是现在臧家庄如果有人去世，几乎是同一天，最多拖后一两天，必定有另一个与死者生前并无关系的人接着去世，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令人惊奇之余感到心悸。现在是深夜了，窗外漆黑一片，几声虫鸣更显得万籁俱寂。我想到这里，写到这里，也顿觉毛骨悚然，不时瞅瞅那扇早已关得严严实实的门。据说，这里也有缘由，那就是当年臧家人盖了两座土地庙的缘故。这也是现在臧家庄人时常闲聊到的话题。当村里有一个人去世后，如果你预言“一走就走俩，这几天还得走一个”的话，事实会让你惊奇地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杰出的预言家——百分之百地应验！

对了，还有，那就是以前被臧家人吞并的周围的三个小庄：荆山后、刘家庄、范家庄，也随着臧家的败落而各自“独立”。其中，刘家庄，那就是当年抗日战争时期在山东诸城境内发生的赫赫有名的“刘家庄保卫战”的地方，先人曾经屈从于同是华夏民族的臧家人，后人却没有屈服于残酷侵略他们的日本人！

                         原手稿成于一九九六年

                      电子版敲于二零一七年四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