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邻居家的炕上。被褥有些凌乱,那个年轻的媳妇斜坐在一床半摊开的花被子的北面。我坐在被子的南面,靠近窗台。光线从窗外照进来,经过云层的过滤,已不再热烈,加上再拐个弯儿,似秋天的碧水灌了进来。 我们都面朝北墙,穿着单薄的衣服。她的头顶戴着一顶鸭舌帽,深黄色的,非常扎眼,像拂晓时刻刚刚冒出山巅的半边太阳。帽子所覆盖的是凌乱的黑发,有几缕的中下部湿润而油亮,应是之前被我抑或是她在迷乱时刻舔舐的结果。一件粉红色的单衣卷上去一半,在黑发的罅隙中,仿佛雨后黄昏时,西天上残存的几丝娇艳的彩虹。彩虹映照下的是一道柔和润泽的洁白,那是她的腰际,竟那么扎眼而又意味深长。我不禁伸出右手的一个指头划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伸出右臂往后摆过来,五个手指抓了抓,也像拨了拨什么。我没有理解她的困境,随之伸出我的左手握了握朝我暗示的四个手指尖。然后,她朝右慢慢歪倒在炕头上,鸭舌帽滚到炕沿下。 这时,我的灵魂飘进里间的炕头,注视着她的儿子在襁褓中的甜蜜入睡。我踯躅良久,不愿离去。 然而,一个本村的青年进来了,二十多岁的样子,鼻梁高挺,目光游弋,两颊狭窄,他说:“还不救人?” 我说:“快打110。” 他说:“我没有电话。” 我迅速摸出电话递给他。接通了的时候,110问:“你是谁?”他说我是某某某。我说你怎么说我的名字?他说:“你的电话不说你说谁?”我无语。 这时我才看见,年轻的媳妇躺在他的怀里。他的身子面朝窗户。 我从里间里往外走,正碰到她的男人回来了,他竟然是我的同学邻村的陈真全。陈真全家庭背景不好都知道,他的父母都是瞎子,因此,上学时就受到我们的歧视。他好歹结婚了却不珍惜,经常喝酒,且一喝便醉。看看,他现在又喝醉了,晃晃荡荡地闯进来,对抱着他媳妇的那个青年抡起拳头就打。我赶紧走出去,在他的身后像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飘出去。 当我飘出院门口的时候,110和120的两辆白车凄厉地尖叫着转进了这条狭窄的胡同,并很快来到我的身后。几个医生或者护士提了软体担架匆匆奔进那个院内。 胡同狭窄,虽然阳光灿烂,却照射不到我脚下的路面。我在阴影中擦墙而行,走出胡同头的时候,一股苘麻花香的气流滚滚而来。我不想回家了。我走出村外。 黄昏时分,我把我的真身埋进苘麻地里,我的灵魂附在一片苘麻叶子里飞到村街上的那些乘凉的人群中。我发现了那顶鸭舌帽,我落在上面,想听听他对那些闲聊的人们说些什么。他什么也没说,帽檐下覆盖着满脸的惊悚和迷茫。我这时听到了远处警车的哭泣,跟随一阵裹挟苘麻红叶的旋风飘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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