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永远的涅槃（第13章）

叶耕

                                 第十三章

      对于随时出征的勇士，一切矫情的儿女情长，都会妨碍工作的开展，但写自己的心事，记录所思所想，地勤官兵已习惯成自然了。又一个深秋，初冬的时候，常耕有感而发——

别了，我温馨的家

我的铁树

我的月季

我的儿女，我的妻

不要想我

尽管思念遥遥无期

请相信我们家门口的这排香樟树

四季长青，日夜守护着你们

前方的路

长长的，一望无际

那边有海的颜色，一片蔚蓝

更有海的深度，一往情深

      常耕与战友常年奋战在机务保障一线，他们维护的战鹰曾经挥师南下，创造该型飞机深入西沙群岛最远航程记录。南国的海水，清澈碧蓝中纯净，金黄的沙滩，悠闲的游人，以及快乐翻飞的白得惊人的海鸥，形成连接美丽富饶动态的绝美图画。

      也就是在这海天相连的地方，有一个长满含羞草的机场，在深秋的草地上低调却无处不在地生长着。这种神奇的草，你只要轻轻的触碰它的两片小叶子，便会迅速地合拢，就像含羞的大姑娘，羞于见人，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浪漫着，静静地自娱自乐，等待懂它的人儿来欣赏它，让待字闺中的它，远走他乡，双双飞。

      在南国的机场，离湘中的家近了，常耕莫名的想尚住老家乡下的父母亲，件件往事，记忆犹新，像过电影般弥漫开来……

      老家有句土话叫“娘疼满崽”，即最小的儿子妈妈最喜欢。由于上有哥姐，常耕又小，啥活不用干，几乎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养尊处优，倍受父母及外公的宠爱。常年在外为家操劳、四处奔波的爸爸最喜欢一见面就将他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用那长满有点泛黄的胡子的下巴狠狠地亲他，令小常耕总是防不胜防，躲闪不及，稚嫩的小脸蛋被粗短的胡子扎得生痛，嗷嗷大叫，幼小的他并不懂这就是父爱，这种带点野性的男人粗鲁之吻正是父亲深沉之爱的原始表达。

      那时，离门前晒谷坪不远处的右前方，长有两棵高大的漂亮棕树，宽大伸展的棕叶恣意张开在树冠周围，它的柄修长而有韧性，可以做成蒲扇驱走夏日的蚊虫，做工简易的轻巧蒲扇只要轻轻摇动便能带给乘凉的人们惬意的阵风。如果说济公活佛的破扇子是行侠仗义的道具，那么一把上好的蒲扇的风力不如电扇，但方便携带而且环保，是多蚊季节的好帮手。

      棕树又名棕榈，南北分布广，属观赏性耐寒乔木棕树的叶四季常青，叶柄根部棕黄色幔儿一样层层包裹树干的东东，可以环切下来做质量上乘的防雨的蓑衣，厚实的编织导致蓑衣虽然重了些，却经久耐用，是春耕生产时庄稼人的首选。棕树每年的十一月份如期开出金黄的颗粒密集的形如肝叶的花，过后会长出黑黑的成熟的果实，非常养眼美不胜收。据说，棕树的全身都是宝，皮和果还可以入药呢。

      两棵挺拔的棕树和郁郁葱葱的竹林，据说都是常耕父亲亲手栽种的，它们守护着大自然赐予其四季常青，毫无保留地将绿色无偿献给寻常百姓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伴随着常耕简单快乐的生活着。

      记忆中，常耕爸爸的胡子长得奇快，几乎是一两天一刮脸，其常用的新式武器是一盒装的产自上海的飞鹰牌剃须刀。这个小宝贝外观很精致，古铜色的外壳上有雄鹰展翅的立体浮雕维妙维肖，给人动感力量之美！打开上盖，锋利无比的双刃刀片可安放在同轴的长方器械之中，只需拧上手拿的带花纹圆柄杆，便可以左右开弓，向已经抹上肥皂泡沫的大胡子开刀了。刮起来“嗤嗤”有声，又快又利索！一瞬间，常耕父亲那光洁得年轻至少十岁的脸便绽放着舒心的笑了。与其说是看父亲对镜刮脸，不如说是父亲在享受飞鹰剃须刀带来的舒爽感觉后的倾情表演。

      常耕爸爸的胡须远没有处公的浓密，外公与大舅的络腮胡子，有如马恩两位国际导师的大胡子，粗犷雄壮，给人质的美感。常耕最喜欢春日暖阳的根墙下，被父亲抱在膝盖上玩耍的情景，爸爸悠闲地仰脸晒着太阳，半眯着眼，不厌其烦地讲着自己听不大懂的却听得耳朵起了厚茧的老掉牙的鬼神故事。父亲用飞鹰，自己梦想成雄鹰，展翅飞翔，飞出大山，是常耕儿时的梦想，这也是父亲的希冀，全家人的愿望。此时，父子俩同时沉浸在同一个梦想的安然。

      常耕一天天长大了，他不满足于从早到晚在地上用树技写写画画，或在脸盆里玩玩水打打水花，他想跟着哥哥去抓鱼，跟着姐姐去放牛。

      枫树塘和苦楝树就在门前不远的地方，有口池塘，因为在高高的土堆上长着两棵一模一样的枫树，枫树的树冠很大，足以覆盖小半个池塘，夏日带来透心的荫凉，冬至也可遮挡一阵风霜，所以名叫“枫树塘”。而枫树对面的苦楝树，一年四季都孤零零站着，被遗忘的命，好像是天生。

      小鱼塘，大作为。俗话说：“人勤春来早，地肥收成丰”。每年春上，老三爸爸都会买些小鱼苗放在枫树塘里。鱼塘到处都有，承包费不贵，加上送货上门的草鱼、鲤鱼和鲢鱼苗儿也很小，自然费用也低廉，花不了几个钱。由于养鱼成本不高，随时拔上几把嫩草，扔到池塘中央，草鱼马上就会来吃食，在水面上毫无顾忌地留下一个又一个争夺草料的漩涡，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仲夏时节，不大的池塘成了乡下孩子们的乐园，他们可以在孩子王的带领下，瞒着父母，学游泳练潜水，为所欲为地嬉戏玩要，既解暑又解闷，快乐的童年就这样一代代重复着。

      鱼塘的小鱼小虾在雨后初晴的时候最活跃，它们中间的泥鳅号称“水中人参”，即有营养的意思。抓鱼与摸虾最好的方式是用网具，将渔网编织成兜状，系牢在竹片弄成的弓状支架上，再安装一柄长长的结实竹竿，这样，人们在岸上就可以用这种捕网抓鱼了，省时省力。一并网上的田螺和蛤蜊，可以清煮之后再用针刺挑出肉来，辣椒爆炒，出味，好吃，不失为一种下酒好菜。

      至于泥鳅，浑身湿滑不好捉拿，用手抓，它基本上都会从手指缝里逃之天夭，让你徒劳无功，顿足长叹。此时，应象常耕姐姐那样临危不惧，忙而不乱，先用手猛一按住，迅速判断泥鳅的头部位置，再用食指与中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住其腮部以后的部位，动作要麻利，不拖泥带水，只要方法正确，再肥的黄板（指肚皮发黄）大泥鳅也无力回天，乖乖就擒。

      游泳和抓鱼，是农村娃娃最喜欢的活动，也是南方乡下孩子们的基本生存技能，必学、必会、必精，方能有好水性，好活计，就算没有大出息，捕鱼，也能养家糊口，吃穿不愁了。

      枫树塘，苦楝树，见证着年底鱼塘的丰收，也伴随着常耕，无限留恋地度过快乐的童年。      

      常耕的父亲，首先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庄稼人，然后才是一位顶天立地敢于担当的好父亲。他结实的身子骨在幼小的常耕看来，酷似铜墙铁壁，一双硕大长满硬茧的老手，仿佛说明他天生就是劳动的行家里手，事实也是如此。

      记忆当中，家里先后喂养过几头牛，有力大无穷牛角犀利争强好斗的大水牛，也有过性情相对温顺似有洁癖任劳任怨的不喜水性的老黄牛。常耕经常初被爸爸领着去放牛，其实就是早晚两次牵着牛到外面吃草。初夏的早上，公鸡刚打鸣不久，常耕揉着惺忪的睡眼，有些不情愿地熟练地打开牛栏的拴，从牛角上解下盘绕的缰绳，毫不费力地牵着黄牛走向长满青草打满着晨露的田埂或山坡，牛的胃口很大，吃得很欢，长长的大舌头可以将大鼻子周围的嫩草悉数卷入口中，宽宽的门牙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咬断草儿，留下齐刷刷的啃印，干脆利落，发出有节奏的好听的吃草的声音。每当此时，常耕出神地看着牛儿吃草，偶尔也问爸爸几个诸如牛何时才能吃饱或吃完后怎么反刍消化等问题，爸爸总是不厌其烦地一一做答，还不时让自己去摸弄牛的脖子，梳理它的毛毛，其实就是为它搔痒痒，牛儿也是一幅超级享受的模样，高兴时还会“哞哞”两声叫唤呢。

      常耕的家，座落在三面环山的环片丘陵当中，这里的春天每年都来得特别早。一年四季都有青青的松柏，流淌的从未上冻的小河，民风淳朴，人民公社大锅饭的共产主义思想通过村头的广播深入人心，在世风日下的今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年常耕生活在夜不闭户的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四五月份是常耕最喜欢向爸爸吵闹着坚持自己单独放牧牛儿的时节，他并不想证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是为了能背着将牛当宝贝的爸爸偷偷的骑牛而已。每当这个时候，常耕会在远离大人视线的坡地，兴奋地斗胆爬上牛背，温顺的黄牛平时没有接受下跪让主人乘骑的训练，小主人只有想此高招折腾自己了。 果然不出所料，上了牛背的常耕马上忘乎所以了，学着露天电影里学来的英雄人物驾驭战马的姿势，双腿紧夹牛身，抖动缰绳，嘴里驾驾的叫唤着，俨然是一位血战沙场得胜凯凯的将军！此时的老黄牛，任由小主人发挥着他的超级想象，任劳任怨地承受着这种胯下之辱和没完没了的穷折腾，多年的农田耕种，让黄牛养就了天生的一幅好脾气，此时的它依旧不紧不慢地悠闲地迈着步子前往自己向往的那片肥草绿地，也是小祖宗的心灵绿洲。

      想象丰富的常耕，耳畔若回荡着牧童短笛，不禁一路的心花怒放！不知名的小花漫山遍野，一团团一簇簇，迷了眼醉了心，红的象火，黄的象缎，特别是群蜂飞舞其间的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绽放正盛，象极了金黄地毯，一直铺向天际，与镶着金边的流云接壤，美丽着这个虽闭塞却让快乐无处不在的多彩世界……

      收不回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纵横驰骋，老家，是个永远沉淀记忆的地方，父亲是一本书，常耕永远读不完的书。南国的夕阳西下，战鹰在暮色中凯旋归来，锐利的机头，像一锋锋出鞘小试牛刀的利剑，给人一种瞬间被感染与同化的昂扬与奋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