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连载]《猫十三》（58000完成）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10-1-6 02: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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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猫十三》

文/风中渴望

一、北归

1、
离开坦庄的几个月前，猫十三在当地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体格健硕，脚掌肥厚，一岁那年，身材就已经长到比寻常成年猫足足大出一倍的样子，一身碧青油亮的毛发，通体上下没有一丝杂色，阳光照耀下，闪着绸缎般的耀眼光芒，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众猫关注的中心。
俗话说：十八成人，一载成猫。“猫十三”一岁那年，他不费吹灰之力一掌打懵了前任猫王“座山雕”，不久，以“座山雕”为首的众猫匍匐在他爪前，拥戴他做“坦庄猫王”，他自己感觉像在作梦一般，这么容易吗？其实猫十三的疑虑纯属多余，世事往往如此，成功者事事简单，失败者步步唯艰。“座山雕”是头老猫，见过一些世面，他对别的猫宣称，严格意义上讲，猫十三其实不是只猫，而是“狸”——猫被驯化以前的祖先，体型再稍大一些就成豹子了。听“座山雕”这样说，大家纷纷点头，众口一辞为猫十三奉上帝号——“青狸王”！

“青狸王”这个词来得有些突兀和过于文化，以众猫的文化水准，绝不会这么快和这么出奇一致都想到，猫十三隐隐觉得“青狸王”的背后，肯定有“座山雕”作怪，但“青狸王”这一记“猫屁”拍得实在恰到好处，拍得猫十三有些飘飘欲仙。尽管对贼眉鼠眼、老谋深算的“座山雕”，他从骨子里有种戒备和厌恶心理，但他还年轻，坦庄在册的一千二百八十六只家猫野猫，还需要“座山雕”帮他统驭。还是因为年轻，他有种过份的自信，自信有足够的智力体力，应付得了“座山雕”表面恭顺、内心狂恶的一波波致命反扑。
猫十三最是春风得意那年，遇见了“白娘子”，后来这女人成了他妻子，并为她生下了一堆或青毛白蹄或白毛青蹄的儿女，儿女中，只有一个例外，是黑底黄色斑秃状花纹的，很难看，现在想想，非常像“座山雕”。

正是三九天气，滴水成冰，猫十三拖了那只早已冻成肉棍的死老鼠，缩成一团躲进田野水渠一侧的洞里。入冬前，人们没忘给小麦浇一遍“冻水”，可能由于疏忽，水渠在这个地方跑水了，形成了这个仅可容身的洞穴。洞穴不大，但能挡风遮雪并且朝阳，而且积满了被秋风卷塞进来的落叶，温暖而柔软。

猫十三强打精神，拿缺了一角的犬齿撕扯下一丝铁硬的鼠肉，在以前，他是不屑于吃这的，但现在他要活下去，硬着头皮忍着恶心也要吞下去。老鼠已经死去至少两天，淡而无味，猫十三不舍得扔，两天两夜，就这么一路衔来。老鼠是只瘦得不行的田鼠，是他从狗那里抢出来的。那天，他顺着田垄一路向北，抬头，这才发现不远处有只狼狗正专注地低头掏洞，地面部分只能见到狼狗棕黑色的肥硕屁股和裆里的一嘟噜家什。象齿焚身，猫十三浑身青缎子般的皮毛和肥硕的体型，吸引了一伙南方人，他们盯上了他，并一路捕杀过来。猫十三与他们一路周旋，却也连续几天没吃上一点儿东西。犬齿缺去的一角是被猎枪子弹打飞的，猫十三很幸运，因为子弹打飞的仅是他的犬齿而不是他的头颅前胸什么的。猫十三的腿瘸了，南方人不知怎的就知晓了猫十三在非常执拗地一路向北，甚至在几天的纠缠中猜出了他的行路规律，在前方广设陷阱，精心掩藏的捕兽夹子上面摆下美食。尽管猫十三足够聪明，但他终归是猫，他中计了！捕兽夹子在闭合的一瞬，一块小石子莫名其妙卡了进来，猫十三的后腿没被卡断，甚至没被卡住，再次侥幸逃出一命，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对他的左后腿造成了几乎致命的伤害——一排尖齿刺进腿里，猫十三低头去看时，皮毛下白惨惨的骨头茬露在外面。

猫十三最终摆脱了那伙人的纠缠，对人类，他有种天然的戒心，几天来，他一直尽可能挑选麦田或旷野行路。他知道在人群聚集的村庄，可能会有美食：但那样一来，他是只外来的流浪猫，村庄里的土著猫不见得就能接纳他混口饭吃，甚至肯定免不了一场恶战，他不怕恶战，但终究单拳难敌四手、好人难敌群猫。二来，还是对人类，他不想靠近他们聚居地方，去村庄左右的垃圾堆里与别的野猫争抢人类丢弃的残羹剩炙，对他来说，这是件极失体面的事儿。

猫十三正沉思这些琐事的时候，只听得“叟”一下，从狼狗裸露地面的两根后腿缝里跳出一个灰色的什么东西——田鼠！猫十三对它再熟悉不过，连想都没想就上前疾跨一步，伸出前掌，不费吹灰之力，一把掌就按住了最先逃出来的那只半大田鼠。那只黑背狼狗最终掏尽了田鼠的洞穴，田鼠们失却了最后一处藏身之所，只得四散逃蹿，掏洞是个体力活儿，狼狗在这方面很专业，逮田鼠却需要足够的灵活和相应的智商，这方面，狼狗明显外行。当老鼠被逼得走投无路，“轰”得一下马蜂炸营般四散，狼狗竟然愣在了那里许久，像人类一样望着满坡蚂蚱似的田鼠打不定主意该逮哪只，结果，这边跑几步那边撵一下，到最后连一只也没逮到。
正当猫十三低头打量脚下的田鼠，觉得这丫也太瘦了，考虑着是不是该弄死它放这儿再去逮只肥一点儿的来的时候，黑背狼狗已经站到了他的对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黑背说：放下！我的！
猫十三说：不给！我的！
黑背说：你找死！
猫十三回答：尽管放马过来！
黑背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低吼，露出两排黄森森粗壮锐利的牙齿，弓立脊背上的黑毛高高耸立，对着猫十三示威。猫十三毫不示弱，回报以“丝丝丝”的威喝，猫目圆瞪，血口半张，露出一根半细长的前排犬齿，浑身上下所有的青色毛发根根直竖，使他看起来体积比之前大了近一圈！

黑背发现了猫十三残缺的前犬齿以及血肉模糊的左后腿，一时大意轻敌，毫不犹豫发起了进攻，它的想法很简单，同体积的狗它都不在话下，面前的不过是大一号的只野猫罢了。但黑背为他的轻敌付出了惨重代价，猫十三眼见两排狗牙挟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狗嘴恶臭奔袭而来，连想都没想，前爪就以更快的速度准确无比的深深挠在了湿润的狗鼻子上。狗鼻子蛇七寸，是这类凶恶物事最脆弱不过的地方，黑背吃疼不住，“嗷”的一声平地蹦起两尺高。猫十三的爪子还深深嵌在狗鼻子里，被黑背的力量带起老高，又被重重掼回地上，猫十三被突如其来的这股力量摔得七窍生烟，还没醒过神来，黑背粗壮的前爪就紧接而来，重重践踏在他的肚腹上！

旷野里，黑背一路“棹尧”着落荒而逃，他没有发觉刚刚无意间的踩踏已去了猫十三的多半条命。猫十三的前爪死死按压住那只瘦的不行的田鼠，用尽力量卡住它喉咙，眼见它蹬腿白眼肯定是活不成了，这才松开嘴，眼前一晃，就失去了知觉。当他醒来时，已经是午夜了。
猫十三躺在水渠下的洞穴里，枯草落叶掩盖着，暖暖的太阳照着，能听得到呜呜呜的西北风声，冰冻的死田鼠被晒得有些要变软的意思，猫十三不失时机又从血迹斑斑的鼠胴体上扯下一丝肉来，咽下。

猫十三想，几个月前，自己中计，被李老二逮住，并被关在闷箱子里带离坦庄，之前的人生是多么快意啊。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白娘子”，那日，猫十三刚做上“青狸王”，春风得意巡街的他，第一眼见到“白娘子”时，就感觉魂魄已经去了多半。那是怎样一个女子啊：通体雪白的毛发，被多情的春风撩拨着，现出一种别样的迷离美；橘红色的眼睛，脉脉含情，望见猫十三热辣如火的眼神，刚开始竟敢迎了上去，许久，这才回过神儿般，娇羞无比地深深低垂下头来；猫十三逆风而立，“女娘子”站在上风的位置，一股若有若无的少女体香扑面而来，猫十三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在嗅到那股馨麝滋味的一瞬，突然间就沸腾了！

一直悄无声息跟在猫十三身后的“座山雕”看出了一丝味道，不失时机悄悄在猫十三耳边耳语道：青狸王，这是村东老刘头家“杂毛黄”家的小女儿，名唤“白娘子”。
听它这样说，猫十三这才醒过神来，心里开始盘算着下步该怎么做。

猫十三感觉自己在这方面有点儿天赋，他先是派人去“杂毛黄”家求亲，本以为意料之中的事儿，却没成想遭到了“杂毛黄”的断然回绝。猫十三感觉有些扫兴，但不久就又重新鼓起勇气，充分利用自己坦庄青狸王的权力，隔三差五派人去“杂毛黄”家送些肉食鱼虾疏通联络，“杂毛黄”身体不好，主人老刘头也是多年的肺病鬼，尽管这些东西，对“杂毛黄”诱惑力不大，但对他老婆“烂梨花”以及“杂毛黄”那个烂包得不行的家而言，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的。很快，“烂梨花”就同意了猫十三跟“白娘子”约会，当然，前提是在“烂梨花”在场的情况下，不久，又默许了猫十三单独带白娘子出去。终于，在一个月明风清的春日，在还未长到等身高的麦田里，猫十三把“白娘子”变成了他的女人！

那一夜，“白娘子”一直嘤嘤啜泣个不停。猫十三被她哭闹得有些烦，但又不方便发作，只得一而再好言相劝。第二天一早，猫十三带了“白娘子”去求亲，事情已经由不得他未来的岳丈“杂毛黄”有不同意见了。但不知为什么，“杂毛黄”的表现有些出奇和过激，先是暴跳如雷，后是一言不发。“白娘子”行将出嫁的头天晚上，“座山雕”前来报告说：青狸王，刚刚得到消息，“杂毛黄”被发现已经跳井自杀了！

听到这消息，猫十三突觉无名之火腾得升了起来，扬手一爪，把正低头哈腰报告的“座山雕”打出老远，猫十三感觉自己老委屈，以自己的英明神武和家世气宇，难不成配不上你“杂毛黄”家的一个小女儿？真是晦气，晦气！

作为青狸王，手底下一千多娄逻猫兵，猫十三有吃用不尽的鸡禽鱼虾，甚至都有能干的猫猫们从主人家厨房里叨来整斤的猪肉送到他面前。但青狸王猫十三对此没有很强烈的兴趣，他经常吩咐手下把这些东西送到老岳母“烂梨花”家去，给“烂梨花”及那家一群妻妹们吃，后来有了一窝儿女，又吩咐猫兵们仔细喂养自己的儿女。而自己，还是一直坚持逮老鼠吃，要肥壮健康的，太容易逮到的也不吃。“座山雕”在一边经常夸赞他，说猫十三尽管做王，却一直保持了艰苦朴素不忘本的革命本色！听“座山雕”这样说，猫十三瞥了瞥他因过份贪吃肥胖而肿赘下来的下颌，不作声，他知道“座山雕”私下里没少私吞肉食，甚至偷拿了本属青狸王的份子去四下分赏他那些多得数不清的姘头们，这个老骚货！但猫十三又想，水至清则无鱼，不为三分利，谁起早五更？他就忍了。

现在想想，多亏猫十三一直没有放弃习练捕鼠本领，否则，遇到这几个月遭遇的突被放逐远方的情况，估计他早饿死了。猫十三又扯下一口带血的鼠肉来，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被黑背踩踏过的肚腹棍搅般痛疼。猫十三想起了自己那一窝十三只活蹦乱跳的儿女，想起了温柔体贴的“白娘子”，挣扎着想站起来。李老二把猫十三从闷箱子里放出来后，就开了车扬长而去了，放生猫十三的地方距坦庄已经有近百公里的路了，他觉得猫十三不过是只猫，没怎么在意，就一路北返了。猫十三跟了一会儿车屁股，撵不上，猫十三抬头看了一眼正午太阳所在的位置，又看了看李老二那辆破车扬起的一路烟尘，确信：坦庄，白娘子，儿女们，家，在北面！

猫十三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他下意识把自己蜷成一团取暖，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热气正一点一点弥散，而自己附着在那一点可怜热气上的生命，也与自己渐离渐远。后来，猫十三突又感觉好热好热，浑身火烫火烫，恨不得扒了皮来散热，猫十三几次挣扎着试图站起赶紧向北走，他想宁愿死，也要死在北归的路上而绝不能这样无声无息病死在这个土穴里，但都一次次失败了，猫十三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也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知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