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如秋叶

嘟噜嘟噜

绚烂如秋叶

     深秋了，是时候出去看看树叶了。

     春天，万物复苏，树叶一门心思就知道生长、生长——为树吸收阳光雨露，为根输送营养水分。

    夏天，百草争荣，树叶一门心思就知道繁盛、繁盛——为了树更高更壮，为了根更长更深。

    秋天，几阵秋风，几夜秋霜，几场秋雨，树叶突然之间迷惘了惶惑了：大树不再需要它生长也不再需要它繁盛，作为树叶，它还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树叶从来只知道绿色是它唯一的色彩唯一的使命。大树需要绿色，枝头栖息的小鸟需要绿色，树旁走过的牛羊需要绿色，牧羊人的笛声需要绿色，人家屋顶的炊烟需要绿色……从露出尖尖的脑袋那天起，树叶只知道自己的世界是绿色的。如今，白帝（司秋之神）的一个喷嚏，就要“解落三秋叶”，宣告树叶的死期吗？树还在，根还在，只有树叶要尘归尘土归土吗？

    “哗啦，哗啦啦，哗啦……”声音喑哑疲惫，调子凌乱杂沓，夹杂着秋蝉凄切的哀鸣，树叶的心被斑驳的秋日洞穿的千疮百孔。“哗啦啦”的歌谣曾经歌唱过春日的惊喜，也歌唱过夏天的蓬勃。如今秋叶忽紧忽慢忽轻忽重忽高忽低，完全失了调子的吟叹，却怎么也融入不了秋虫的呢喃中。有几片秋叶干脆连吟叹都不想，很决绝地一头栽了下去，没有一丝声响，只撞了满嘴满脸的土灰，虽然满身的绿还泛着蜡质的油光。

     一片，两片，三片……更多的树叶栽下去。没有风，有的仰面朝天，有的脸贴大地，还有的翻了个个，依在了树干上。树上的秋叶也停止了吟唱叹息，天地间突然变得空旷而肃穆。

肃穆后的秋叶不再迷惘也不再惶惑，越来越浓的凉意让它们异常清醒地意识到：属于它们的时日不多了！秋风已然冷脸相向，秋霜更在苦相逼，秋阳虽说还没有完全拉下脸，可那层越来越薄的红晕终究掩不住昭然的薄情寡意，只待“秋叶落成阵”。

    即将走向陨落的树叶终于彻悟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于是真正属于树叶的生命开始了。

     既然生命注定走向飘零，那就肆意地挥霍玩命地燃烧吧。大红大绿，大黄大紫，赤橙黄绿，深浅不一，浓淡不一。成百上千种的红，成百上千种的黄，成百上千种的绿……生命有多少种方式，秋叶就有多少种色彩。尽情地铺排，恣肆地宣泄。既然生命注定要谢幕，为什么不戛然而止在最绚烂的时刻？就让辉煌定格，让烂漫成追忆。“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长天高远，白云飘逸，晴空湛蓝，阳光煦暖。黄澄澄的玉米脱去乳白的外套，露出了一排排整齐的笑齿；细腰精致的花生毫不害臊地亮出了白肚皮；黄豆、绿豆绷不住满心的欢喜，炸落了一地的圆溜溜；红胖的地瓜再也藏不住肥硕的身子，把大地撕开了长长的笑口……迫不及待地炫耀着自己的熟稔和饱满。金黄的鸭梨，青红的苹果，橙黄的柿子，火红的山楂……迫不及待地流汁流蜜吐露香甜。酝酿了一春一夏的甜蜜和芬芳，都交给了秋天，秋天，从来就是最丰盈的那个轮回。

     而秋叶，红的只管红，黄的只管黄，能绿的也只管绿。不问春华春耕，也不问秋实秋收，更不想冬寒冬藏，这一切都已经与秋叶无关，秋叶已经在春天里夏天里为别人活过，现在，它只想痛痛快快为自己活一次。它完全交出自己，让秋霜把自己当成最柔韧的画布，涂抹出粉黛蓝紫；让秋风抚摸每一寸筋脉，吹皱面颊，翻卷身体，露出丑陋的被虫子啃过的伤疤；让霜冻把满心的绿意凝结，然后从枝杈间齐根飘落；让秋雨洗掉所有的灰尘和污垢，然后干干净净地回归大地，哪怕再有千万只脚从身上蹍过，也不嗔不怒无怨无悔。

     生命应该享受的，承担的，付出的，秋叶全都体验了，还有什么不能释然的？

    “春华秋叶未多时”“叶落叶聚还散”“霜叶红于二月花”“化作春泥更护花”……那都是诗人们的一厢情愿借题发挥，与秋叶无关。

    秋叶，只管悄悄地来，轰轰烈烈地去。

    生命，总该有一场不管不顾；人生，总该来一回从心所欲。

    来吧，来看秋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