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打开了小山村的闭塞
这个小山村,位置在鲁东南山区。地理教科书上说,山区占祖国面积的三分之二,这个小山村悬想去应当不是一般的普通。然而与广大的中西部山区相比,她却也有一点普通中的不普通,就是从全国地图上看去,它去东海那么近,一个海浪扑过来,水沫儿能溅到人家炕头上,和炕头上正做针线的媳妇的脸上。
因为靠海近,地方气候就有些海的脾性,雨水勤快一些,气候温和一些,极少大旱大涝的灾害光景。小山村的乡亲其实见识并不广,然而好说自己的村子是个少见的好水土好地方。
因为靠海近,地方上有些能量的人物就可以轻易飘洋过海走出家门。所以共和国成立前夕,有点历史包袱的人们多能避风到太平洋里的那个宝岛。
看起来靠海近,其实也不近。老人们说,过去凭双脚走小路到南海(即东海,因在村南,故俗称南海)挑鱼挑盐水,天不亮走天擦黑才到家,一天勉强一个来回;即便当下的小年青开私家车走柏油路到海边埠头采一点海鲜,也须一个多钟头。
因为靠海并不近,所以小山村的乡亲没有吃海的福分,鱼虾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里还是极稀罕的东西。海是我们打小的向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么美的境界!
既是山村,多的自然是山。然而山皆不大,低矮成岭;谷都不深,短浅成沟。因此养活不了像样的土匪,腾挪不开放枪放炮的阵地,因而地方没有大的兵火不可能成为“往往鬼哭”的古战场。既是山村,自然地方偏僻,交通封闭,进出不容易。然而这也未尝不可以成为优点,1937年底日本鬼子闯进诸城,平原里的人们多有躲进我们东南山里的,才平安过得去那个不平凡的年关。
这个小山村,贫乏的是资源。水无大江大河雪山冰川,全仰仗老天爷的大慈大悲;矿无金无银无铁无煤无石油,只有一样云母,据说能用到坦克上,可是早年经日本人满山钻洞早已挖掘殆尽;植物则有草有树,可是老社会里地是乡亲的命根子,能开垦的地方绝不会逃脱被开垦的命运,草树仅存立锥之地;动物则据说只多的是乌鸦和野狼。小山村有的是穷山,最大甚至也可以说唯一的资源就只是贫瘠的土地。
这样一个小小山村,闭塞,贫穷,一代一代乡亲连自己也不得不相信宿命。皇帝不曾来这里,总统不曾来这里,有名有姓的能臣志士没听说谁曾经来过这里;这里没闹过义和团,这里没爆过辛亥革命,小山村千百年来的闭塞,孤独,与世隔绝,是天然和人力的合谋。
然而,看看这三十年,看看这六十年,是谁最终打开了这里的闭塞?小山村的乡亲是在双手双脚的体验里懂得了共产党人领导的革命和改开的广度和深度,更懂得了感恩作为打开闭塞者的恩人。
是谁撼动了小山村的土地
小山村唯一仰仗的是土地,然而这里的土地说来可怜,大都只是些山岭坡地。乡亲把庄稼地叫坡里,把干农活叫上坡。坡地既不肥沃,收成自然也好不了,据说解放前花生长得象酸枣、地瓜长得象手指头。满坡都辟成田地,四海无闲田,然而土地里的收成却不足以填饱肚子,温饱永远是理想,小康永远是幻想。
旧的历史逻辑是,农民离不开土地,土地却可以离开农民。小山村可怜的土地大多不属于山村人民,而是胶南张家的。此一点符合了历史教科书上“土地高度集中”一说,然而不符合的是,山村人民虽说大都穷困,却也并没有因之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啸聚起义。胶南张家也算是仁厚的地主之家,我从小就不曾听说过关于他们家的刻毒故事。他们家还出过一个风云人物,就是共和国历史上闻名遐迩的康生。康生他们家派在小村子里一家姓林的家人做庄头,负责管理田地和佃户。做小小村子的庄头也没有多少特权,做事并不简单。每年夏秋两季租子,他须领了佃户们步行挑到二十里外的粮站,若粮食不合格,佃户们吃饱喝足空扁担回家,庄头必得担责留下来打理完毕。张家除了派驻亲信庄头,还在村中高爽处盖了一幢四合院式的漂亮房子,据说他们家老太太夏天可以常来避暑。这房子后来存在了好多年,做了村里的办公处,但是到底没有做成小村的故宫博物院而是拆掉了。到1947年共产党土改,张家据说开了家族会议,安排下佃户手里的土地谁种着就归谁了,他们顺应了时代潮流。
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的山村乡亲,日子之穷苦可想而知。平日野菜秕糠粗粮细粮勉强能混上温饱的已是上等,中等人家必须靠一部分借贷才能维持,下等人家就只好走乞讨一路。据说我的老爷爷老奶奶就曾经大年午正出去讨一碗水饺过年。百姓如此,一庄之头的林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据老人们讲,也就是一年到头粗粮细粮刚好混个温饱,然而当那个每年冬春都要饿死人的年头,这也不是其他佃户们能够达到的生活水平。所以他家里还能有一妻一妾。
老实巴交的乡亲无不想在当时的体制上发家致富。他们任劳任怨的耕作,不近人情的节俭,最大限度地透支着家长制的家庭优越,一有点积蓄就一分一厘地买土置地,渴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名土地的主人。村里老人常说,那老张家的媳妇过日子得很,上坡送饭,路上碰上一滩牛粪,也要驻下来把粪捧到饭篮里,一个一个铜板积攒起来置买那些离村很远的山岭薄地,直到土改也才不过几厘几分。所以在我听到的关于土地积累的故事里,小山村从未出现过一个成功的案例。
小山村的历史证明,这样的自然条件和土地制度,压根儿就养育不出乡亲的幸福前程。
那么,想想过去,比比民国大清大明以至更早,是谁用非常的方式最终撼动了小山村千百年死气沉沉的土地?小山村里那些一辈一辈只能做着雇农的乡亲,从脚下热土的翻滚里更深更切地懂得了撼动者革命者给予的恩情。
是谁启蒙了小山村的乡亲
贫瘠的土地难以扎下文化的根。
解放前这里没有学校,即使在当今某些史家那里所谓的民国白银十年黄金十年里,小山村却连金银的汗毛也不曾飘过来一根。一个当政三十多年的政府怎么可以不给她的人民办点教育?这样的政党和政府今天居然还受到某些所谓史家的追捧,真是咄咄怪事。小山村几乎所有的佃户们不可能不都是文盲,庄头和他的亲戚或者还有稍稍富裕一点的人家有时也会请私塾,然而并没有听说有谁靠文化走出了小山村,甚至为小山村谋过什么福利。不过有一个人算是例外,这就是庄头的儿子,他听过私塾,出村上过新式学校,然而就是这个有些新气味的年轻人,却手拿当时全村唯一的一个手电筒,穿篱夜入娶新的本村人家,当着还年小的新郎官强奸了新娘子,致使这新娘子羞愤自杀,共产党一来,这全村唯一的高级知识分子撇下爹娘,从青岛爬船奔了宝岛。当然,抛开狭隘的知识论调,不得不说的是,虽说小山村百姓识字者无几,对文化人似乎也少好印象,然而却万万不能说他们缺少知识,他们可都是种地伺候庄稼的祖传好把式,他们只是不曾手执线装书寒窗苦读。乡亲双手劳动创造的知识被贱视被忽略,乡亲作为人民一辈一辈得不到尊重。
小山村既是被文化遗忘的角落,一辈一辈的乡亲也就跟文明生存之道几近无缘。乡亲是知道大清和民国的,知道去村二十里曾经有大清的衙门办事处,然而乡亲从不敢到那里打官司讨公道,因为花不起钱;知道去村十里曾经有民国的乡公所,然而这乡公所从来就只是派任务的,并且连日本人盖炮楼的任务也是它办的。不论大清还是民国,这个国家给乡亲的记性就是吃皇粮纳国税种地主的地交地主的租永远不变。
小山村有乡亲的家,然而小山村却不知道自己有国。我奶奶生在民国长在民国,她是知道自己是个民国的人,然而仅此而已,她对自己的国家谈不上有什么完整的概念,更谈不上什么多少感情。国家对这个角落的人民既没有尽到什么义务,人民也就对国家想不起自己的责任。我奶奶说,几个日本鬼儿过她们村,在河边停车休息,小孩子围拢去看热闹,却从他们手里得来了花花绿绿的从未见过更不用说吃过的水果糖。这个童年的稀罕记忆,使奶奶并不讨厌日本人,却无比痛恨那些土匪,刘黑七,张步云,日本鬼,还乡团等等杂七杂八的队伍,象大热天的绿头苍蝇撞来撞去,城头变幻大王旗,这个国家是谁的,乡亲无法知道,也从没人告诉。他们只好习惯了兵乱,麻木了被抢掠。
共产党来了领导革命和建设,教乡亲大人识字,教乡亲懂得自己就是这土地的主人;共产党来了办教育,教孩子上学。曾经是文化荒漠的小山村,终于文盲几近绝迹,有多少人靠文化走了出去,与外面的大世界血脉相连,又有多少人采得外面的薪火负回家乡建设家乡美化小山村。曾经贫瘠的土地贫瘠的文化,而今春意盎然,生机无限。
是谁,关切了这里的土地和人民?又是谁启蒙了这片土地启蒙了这里的人民?铭刻在乡亲心底的情感记忆不会被浮嚣的风沙掩埋反而会被岁月的雕塑刀越刻越深。
是谁斩断了小山村的宿命链条
小山村没有医院没有医生。附近十里八里也不曾听说有过,大人长病就是死扛,孩子不舒服就请神仙大汉,生死由命。从大清入民国,医院医生跟这个小山村里的穷人没有关连。据当下史家考据,蒋介石曾倡导新生活运动,但没有给小山村送来新生活,他又没有办赤脚医生的群众运动思维,于是小山村只好千百年来只做闻一多笔下的那一湾死水,千百年生老病死听天由命的自然轮回。小山村解放前人口不满百,每遇人家娶亲生子,老人们都不免高兴掰指头掐算这是村里的第几十口人。然而,毕竟生存条件严酷,尤其孩子的存活率太低。我奶奶说,我应当有四五个大爷,可是到头来只剩了我父亲一根独苗儿,大爷们有的活已经到了十五六岁却又因病夭折了。我奶奶说,我们家穷啊,担不起那些好孩子!这都是前世的宿命。村里老人说,每年冬春,每天天不亮,不时有人裹了死孩子送出村外,而每一出村口,饿狼就跟上来,那年头狼真多,它们是会遥远地闻到死人气味的。事情的吊诡之处在于,当下人人皆知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人,却从不曾听说有多少人对解放前的年年饿死人感兴趣,而且网络上还要处心积虑地宣扬什么公子小姐达官贵人们的民国范儿;有些人不仅不感恩共产党,还要攻击共产党,还要美化宣扬民国和大清,美化宣扬蒋介石和慈禧。
曾经风雨飘摇生死未卜的小山村,人口在1980年代前曾经超了千,你说这是谁的功劳?没有共产党的革命、毛主席的赤脚医生运动,没有共产党的改革开放、新农村建设,能行?所有价值观相反的解读都是虚无的泡沫,所有方法论借鉴的攻击都是虚妄的银样镴枪头。今天小山村赶上了城市化大潮,多少小山村的优秀儿女背起行囊走进城市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是共产党斩断了小山村历史的鬼魅轮回!
今年的七月一日是党的第九十五个生日。小山村愿把自己卑微然而真诚的心声献给这个特别的日子。小山村不相信历史虚无主义,不相信披着所谓专家学者外衣的政客,不相信假洋鬼子和还乡团的遗少们,小山村天然地抱持着朴素历史唯物主义的意识和情怀。小山村是共产党拯救的,她的历史纪元是从共产党的到来算起的。小山村的乡亲懂得感恩,知道报恩。她的感恩叙事起点可能让当下的某些人不爽甚至生气,然而这确是小山村人民的历史逻辑现实逻辑和生活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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