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端午

当时我就跑了 · 发表于 2016-6-12 15:29:48

朋友发过来一张微信截图，她剪了老公一件绿色的针织T恤，正在一针一线地缝荷包。那一个个心形荷包，让我想起了那年的端午……

那年的端午，我6岁，在老家。本来爸爸说好要在端午节回老家看我，又捎信说不回来了。奶奶叹息一声：“哎，都忙呐，米贵，粽叶也贵，不包粽子了。”

我悄悄地看了看米缸，还有小半缸米呢。哼，明明是因为你儿子不回来了，才不包粽子的，非找理由说米贵，粽叶贵。重男轻女，你儿子永远比孙女重要，我忿忿地想着。

   出门去找二娘家的娟姐，把这个重磅消息告诉她。娟姐一听也急了，二娘家孩子多，基本常年吃红薯，粽子是娟姐梦中的食物。每年的端午节，娟姐都是在奶奶家蹭粽子吃。

   傍晚的时候，娟姐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明天一大早，去障日山摘菠萝叶。米有了，粽叶也有了，粽子还会远吗？我兴奋地几乎一夜没睡。

   满天的繁星还挂在天上的时候，娟姐就在窗外学起了布谷鸟的叫声。我蹑手蹑脚地出了门，跟着娟姐向障日山进发。

   平时看障日山仿佛就在眼前，也就是三步两步的路程，今天走了好久却感觉还是出发时那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它黑黢黢地横在你面前，诱惑着你，催促着你。我的脚步越来越慢，不跟脚的鞋磨得脚都疼起来了。

   娟姐不停地嘀咕着：快点，我们必须天亮之前摘完，否则让看山的抓住可不得了。我又惊又怕，紧紧抓住娟姐的衣服角，小声央求着：“那咱回去吧？”“回去？你不吃粽子了？”想想那漂着香味令人垂涎欲滴的粽子，我鼓起勇气跟着娟姐继续走。

   终于来到了障日山下，月光若隐若现，白天看起来那些苍翠的树都不见了，幻变成一个个兀立的黑影，我们的到来惊飞了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它扑楞着翅膀尖声地叫着向远处飞去，我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赶紧抓住一棵兀立在身边的黑影。侧耳细听，周围依然寂静，只有我和娟姐急促的呼吸声，没有那可怕的看山人。

   月依然黑，风依然高，两个小姑娘凭感觉笨手笨脚地摘着菠萝叶，折着菠萝枝，任枝叶划伤了手背和胳膊，隐隐地疼。

   天渐渐地亮了，雾笼罩了整个障日山，那雾如海中的波浪翻滚，不时跳出一朵调皮的小水波，在小水波跳过的瞬间，依稀露出山下一片片黄色的麦田，错落有致的黑色的茅草屋……

   娟姐又在小声催促着下山，我恋恋不舍地收起目光，背着被打成捆的菠萝叶小心地一步一挪地往山下走。

   当我们把障日山甩在身后，离家越来越近时，心里终于放轻松了，再也不必担心看山人了。只是越走那背上的菠萝叶越重，压得我一步也不想动，脚也磨出了血，每走一步，撕裂般地疼。美人鱼走路时或许就是这种疼吧，我边走边想，越发同情美人鱼了。幸亏三哥推着小推车来接我们，我和菠萝叶被三哥用小推车推回了家。

   一进家门，我就迫不及待地喊起来：“奶奶，奶奶，有菠萝叶了，可以包粽子了！”奶奶闻声挪着三寸金莲出来，苦笑着说：“三个傻孩子，这哪能包粽子吆，这是山上的菠萝叶，是烧火用的。”

   磨破的脚、划伤的胳膊，所有的疼痛瞬间弥漫了全身，我再也按捺不住，伤心地哭起来。哭声感染了娟姐和三哥，奶奶终于在我们的哭声中无奈地宣布包粽子。

   粽子包好了，奶奶将一个个裹得像小枕头一样的粽子排列在锅里，用满满一锅的凉水漫过粽子，盖上锅盖，锅盖上压上砖头，开始烧火煮粽子。那煮粽子的柴，就是我和娟姐半夜去山上折的菠萝枝。

   我坐在灶前，陪奶奶烧火。菠萝叶噼里啪啦地欢快地响着，如我快乐的心。火苗跳跃着，舞蹈着，叶子倏忽一下就由明艳的红变成了暗红，枝却因叶子的热情由暗灰变成了灼热的火焰。“奶奶，我长大了要包很多很多粽子给你吃。”“那奶奶得好好活着，等着吃俺大孙女包的粽子”。奶奶一边抿着嘴笑着，一边将一根又粗又长的树枝填进锅灶，让火自顾燃着，拿出针线盒给我做“五丝”。

   “五丝”用五根颜色各异的线缠绕而成，奶奶搭配的“五丝”线鲜艳中透着素雅，每年都是村里最靓丽的。“五丝”做好了，我迫不及待地想戴在手腕上，奶奶却说：必须在端午节那天太阳未出来之前戴，还要在端午节后第一个下雨天摘下来放在窗台上变蛇，变成蛇的“五丝”会保佑全家人平安健康长寿。

      我又憧憬又失望，只好央求奶奶给我绣荷包。奶奶拿出一块块零碎的小花布、小红布，用她那青筋暴起的、骨节粗大的手指灵活地捻、压、挑、缝，不一会儿就做出了美丽的心形荷包。奶奶把荷包缝在我的衣服上，我蹦跳着，任荷包随着我的蹦跳翻飞、起舞。

      当粽香飘满院子时，粽子出锅了。奶奶挑了四捆粽子带着我去给邻居张大爷送粽子，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粽子本来就不多，再送给张大爷，就更少了。

   张大爷果然不肯收，我正在心里窃喜，只听奶奶说：“他张大爷，你必须收下，要不是你出钱买了糯米和粽叶，今年孩子们可就吃不上粽子了。那钱，等我三儿回来，一定还你。”

   奶奶的三儿就是我爸爸，原来，奶奶是等爸爸回来买米买粽叶，而不是我所想的她只亲爸爸不亲我。

   那年端午节的第一场雨下过之后，我就赶紧把“五丝”剪下来放在窗台上，用一个破茶碗盖住。每天我都无数次地去看那“五丝”是否变成了小蛇，每次满怀希望地打开却总是失望地看到那根“五丝”安然无恙地躺在那儿。

   那根“五丝”最终没有变成蛇，我的奶奶也无法得到她的庇佑而长命百岁，那年端午将至，奶奶因肺心症住进了医院，我急急地从北京往回赶，买了粽叶和糯米，我要完成小时候的心愿，给奶奶包粽子吃。粽子还在锅里煮着，姐姐打来电话说奶奶病危，让我速去医院。

   奶奶终究没有吃上我给她包的粽子，这令我悔恨不已。总觉得奶奶会一直健康、一直长寿，会有大把的时间让我尽孝，然而时间老人没有乞怜我，它甚至不让我完成给奶奶包粽子吃的小小心愿。

   我们为了太多紧急的事而牺牲了一些自认为不甚紧急的事：为了工作，牺牲了自己的爱好；为了升迁，牺牲了睡眠和休息；为了赚钱，牺牲了对家人的陪伴……殊不知，生命中有许多看起来不甚紧急的小事，错过了就是永远的缺憾并且难以弥补。

   又是一年粽叶飘香，我带着已经不再年轻的父母亲去云南游玩，满足他们去体验少数民族过端午的心愿。生命中有许多重要却又紧急的事，陪伴孝顺，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