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口经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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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古老的城市，都有一些古老的行当。在诸城，有一个行当里，就曾活跃着我爷爷的身影。

我的爷爷，已经故去多年，在我心里，我的爷爷是我为数不多的偶像之一。

历史上，我最钦佩的人是曹操，再一个就是我的爷爷！

爷爷名字叫宫占魁，城南小庄子村，出生于中国风云动荡的一九二零年。

那是个令人热血澎湃的时代，中国大地上狼烟四起，英雄辈出。爷爷的青春岁月正赶上保卫家乡保卫祖国保卫全中国，他义无反顾的扛起枪，投入到抗日战争的队伍中，奉献出青春和热血，在诸城大地上谱写了一曲曲悲壮的抗日赞歌。

解放后，爷爷凭借在战争中对骡马的熟知，进入牲口市场，做了经纪人。

当时诸城大集在三里庄水库的下游老河套里，坝上坝下河底都是摆摊的小贩，逢五排十，赶集的人络绎不绝，场地是非常大，但有一点，就是水库不定什么时候放水，有一年水库半夜放水，把驻扎在桥底下等天明赶集卖粽叶的生意人囤积的粽叶全部冲走，粽叶贩子差点上吊。

爷爷长得相当帅气，英武逼人，战争中磨练出来的气魄让他具有一般男人没有的风度，人品更是上乘，正直，仗义，有器量，一进入行业，身边就聚集了一大批业内人士，大家都为他的个人魅力所折服，在市场上，只要提起城南老宫，没有不知道的。

当时，诸城畜牧业并不发达，老母猪啊种猪啊牛啊羊的都得到临沂，莒县，沂水等地往回赶，一般的经纪人不敢戳雇，爷爷敢！

他从村里和邻村雇佣一些半大小子，不用钱，管吃。去时买大饼带着路上吃，上好货赶回来后，就到善人桥小胡同头上那家老汤锅喝羊肉汤。那个年头，一般人家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吃肉了，一年到头能在年夜饭桌上见点肉就是好人家了，听到这样的好事，都争先恐后的报名，能被挑中的人都感恩戴德的。

决定了去上货，挑好了赶脚的，选个日子，天蒙蒙亮，爷爷就带着他们上路了。一行七八个人，揣着大饼咸菜，走累了，就找个河边有水的地方坐下休息一下，吃点干粮，歇歇接着走。夜里走的累了，就找个场院，草垛里一躺，掀些草盖在身上呼呼大睡，太累了，得走三天才能到。

一般到达目的地正好赶上大集，这些长途跋涉的人在集市上一露面，那边的经纪人就会认出这些生面孔，他们迎上搭话，弄明白这些人是诸城的牲口贩子，他们暗暗心喜，就想着如何大赚一笔。他们手拉着爷爷的手亲热的在集市上转悠，看到中意的货，当地贩子先在袖笼里伸出几个指头，意思是这个价，爷爷再握住对方的手捏住几根还价，一来二去，直到满意。当地的贩子就问卖家多少钱啊，卖家说个价，当地贩子就先挑一堆毛病，诸如瘦了小了不肯长了，好好的牲口被他们说的成了病牲口，围观者想买的被这些专家唬得不敢买了，贩子再拉住卖家的手，把对方的手拉进自己特制的长袖子里，在袖子里捏半天，终于谈好价钱，再跟爷爷拉手藏袖子里捏指头，意思是人家嫌少不卖，得再涨涨价。爷爷则捏住自己定好的那几根指头不撒手，态度坚决，当地贩子一看爷爷精明，哄不了，赚的差不多也就得了，还的为以后做生意拉下交情，也就忍痛割爱般的成交。

之所以要把手藏在袖子里暗中交易，就是这个行当的规矩，行话叫：捏掯子！为什么要藏在袖子里捏？就是不让人知道你出的价，免得人家知道了你的底牌抢生意，所以，经纪们的衣服袖子都特别长。

开始那单生意做好后，以后的生意就好做了，双方摸个差不多了，知道对方的斤两了，也就不弄那些虚的东西，抓紧时间进货，千挑万选，直到散集，大家都赚得差不多了，为以后的生意打基础，他们一般都请爷爷吃顿饭，双方交流一下信息。以便他们以后到诸城能有个熟人投靠。

雇佣的那些人守着上好的货就着水壶啃几口大饼，等爷爷他们吃完饭，归拢好牲口就往回赶。

赶牲口也是有技巧的，所以爷爷一般都用那些机灵的半大小子，腿脚轻快，跑起来连蹦带跳，加上渴望着早回家能喝上盼望已久的羊肉汤，所以回程用一半的时间就回来了。回来后一般能赶上大集，来回一个集空。

回来把牲口安点在集市上，留一半人看着牲口，爷爷先带着那些小子到老汤锅上，可劲吃，吃完再换那一半人吃。

那可不是吃饱，是吃撑啊！

这些半大小子，在人生路上第一步就遇上了好的导师，他们在集市上学会了生意场中的真经，为将来的人生铺好了路。他们中有好几个后来成了附近这几个村里的村支书，生意场上的佼佼者。有一次大水泊的村支书说起我的爷爷，感慨的说：当年我曾跟你爷爷到沂水赶牲口，跑那么远，就为了挣顿羊肉汤喝！真是佩服那个人，能人啊！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爷爷身边围绕的，都是些小商小贩。他们中有上南海推鱼的，有上黄岛推虾的，但多数都是贩牲口的。我是爷爷唯一的孙女，又会巧嘴讨爷爷欢心，所以小时候爷爷经常带我到集市上吃好东西。到了集市上，随便把我扔个饭摊上就不管了，我吃够了就走，人家会说：这是老宫的孙女！时间长了，那些摆食摊的任我随便吃，爷爷自会给我结账吧，反正我是吃够了抹嘴就走。在集市上呆久了，我也认识那些老汉经纪人了，从不愁找不到爷爷，想找爷爷时拉住个老汉问：见我爷爷了吗？人家会问：你爷爷是谁？宫占魁！奥，占魁的孙女啊，刚还在北边，快去找吧······

我十七八岁时，到周边村子里做小生意，那些老人问起来知道我是爷爷的孙女，都亲热的问长问短，让我到家里吃饭，他们都一个评价：你爷爷是个经纪，心眼多，人品正，从不使坏，仗义，是个能人啊！

爷爷去世十六年了，随着那代人的离世，随着农村城市化，经纪这个古老的行当也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那些屠宰场的买办都已经换了一个名字：业务员。

就是不知道，在那些边远的乡村集市上，是不是还有人，活跃在这个行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