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年往（2）

蓝桥

扎福棚

　　小时候，家家是土墙、土屋、纸糊的“福棚”。
　　福棚，别的地方叫“顶棚”、“仰棚”。
　　过了腊月门，就不大有农活了，讲究的，都要糊福棚。
　　村里有专门给人家糊福棚的，经常被请去糊福棚的，一个村也就三两个。不用说，这三两个人在糊福棚方面，是手艺最好的。他们糊出的福棚平展、看着大气顺眼。糊福棚也不用支付工钱，中午管顿饭，管足老旱烟，茶叶沫子茶水就行。若是糊得晚了，这家主人好客大方，就留糊福棚的人吃个后晌饭，哈点诸城散酒。走的时候，女主人会塞一把旱烟叶子或者半干瓢花生果。糊福棚的人歪斜着走回家，没到家门口，就大声吆喝自家老婆：”我手艺厉害吧，看，人家管了饭，还给了东西。“
　　家中日子窄吧的，看看天气不是很黑，装着谦让：”住下吃后晌饭吧，一会我就去做饭。你看看，光忙着干活，也没顾上做饭。“
　　”不用了，我回家吃就行，也就几步路的事。“
　　糊福棚的人顶着黑回家了，老婆戏谑：”什么狗屁手艺，连顿后晌饭都没混上。“
　　”在人家家吃干什么，日子都不款托。再说俺怎么都是个外人，一住下，就得炒俩菜，还是别难为人家。“
　　老婆说归说，早做好了饭，还给当家的烫了一壶散酒，推到跟前：”哈点吧，干了一天也累了。“
　　旧的福棚，多数是自己糊，不舍得这一顿饭和零杂开销，尽管自己糊得福棚看着碍眼，不顺当。
　　多数人家糊福棚用旧报纸，也有用孩子的旧书旧本子纸的。旧书旧本子纸糊上去，颜色杂陈，乱不忍睹。这样的家庭都是比较困难的，孩子多，吃饭都成问题。扎个福棚不图好看，就是遮挡灰土，否则稍有动静，屋笆上就会掉土渣子。
　　那些盖了新房一直没扎福棚的人家，早在秋天就攒下了上好的秫秫秆，有心的主人还按照粗细分类捆扎备用。春天他就在洼地里种了胡麻，收割后沤进湾泥里。等沤烂捞出晒干，把麻和麻杆分离，用“拨锤子”打成麻线，搓成麻绳。他还削好了一大筐木楔子，大小粗细都有。他去集市上买来够用的旧报纸，万事俱备，只欠糊福棚的人了。
　　第一次扎福棚，必须请村里的手艺人，这个福棚架子，一般人驾驭不了。
　　记得村东头的宋兆锋就是扎福棚的好手，他年轻，干活麻利，请他扎福棚的人很多。
　　扎福棚确实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先用皮尺定好福棚的高度，俗话说：“棚不过丈”，一般就是一个大人站在炕上顶不着头为宜。扎福棚的先在墙上找好水平线，做个记号，福棚的长宽高大体有数了。扎福棚的人做记号的笔，放在左耳朵根上，用完就搁在那里，好像那里是个笔架。主人侯在炕前里，随时听他的召唤。
　　定好周边后，扎福棚的指挥女主人用黑面打糨子，白面任是谁家也舍不得打糨子用，黑面都没得吃，白面更谈不上。打糨子按照一斤水二两面的比例调成面糊，待大锅里的水烧开，将面糊倒入，边倒边用生铁勺子顺时针搅拌，直到面冒泡、凝糊，凉置。女主人打糨子的功夫，扎福棚的叫主人在炕前里点了麦秸草，把待用的秫秫秆来回在火上烤，那些弯弯着的竟然烤直溜了。扎福棚的用铅笔刀把报纸裁成三公分宽，让主人糊在这些直溜的秫秫秆上。纸条要糊匀、糊紧。他还要求主人把最粗最壮的秫秫秆每三根打成一捆，两根在一个平面上，用报纸条糊好。
　　看呆了的女主人让着旱烟和茶水，扎福棚的哪顾得上喝茶水，只是嘴上叼着卷好的喇叭筒，不时地吃几口，就把烟巴子扔到了炕前里。吃烟并没有耽误他干活，他在屋顶固定下几根铁条后，就把主人糊好的三根秫秫秆，找准平面，用木楔固定在墙的周边，遇到檩子，就用铁钉固定。木楔的间距以半张报纸为准。
　　最考验人的就是扎福棚框子，先横着扎，把一根秫秆穿过墙上固定好的纵向的秫秆，使之秆头朝向屋笆。避开骨节，用钳子捏扁、麻绳扎紧，铁钉固定。横扎后，就要纵扎。按长一尺五，宽一尺的比例扎成“棋格”状。纵扎和横扎一样，只不过是从屋的东头和西头同时扎。扎上一根就绑在横框上，秫秆不够长时，接上一根，用铁丝固住。到一定的位置，就把梁上坠下的铁条牵住棋花。这样，任何风吹草动就奈何不了福棚框子。
　　一个头晌，才把福棚框子扎好。炕顶上的，扎福棚的抬抬手就可以够到，炕前的地方就得踩着梯子，仰着头瞪着眼的，可把这个人使坏了。女主人又端来茶水，烟盒子，说，快歇歇吧，忙活一个头晌了。
　　晌午饭很丰盛，女主人炒了鸡蛋，干黄的鸡蛋，恨不得一口就吞下去。还有油煎大豆腐，起锅的时候加了芫荽段，绿白搭配，鲜香可口。那个女主人自做的辣菜，没吃就辣鼻子。最有分量的还是那个黄尖子鱼，挺在盘里，酥脆喷香。女主人还做了一个大锅菜，白菜粉条。一个人一碗。主人早烫好了散酒，推让着：“哈点，干了一个头晌，解解乏。”
　　扎福棚的不推辞，都是庄户人，庄户人的实在心知肚明。就是这五个菜也是拿出看家本事，是家中最好的。
　　扎福棚的哈酒有数，主人再次推让的时候，他说：“不哈啦，下晌还有很多活，不能耽误了。”
　　饭后，扎福棚的吃了一只烟后，就下手了。他先仿照报纸的大小做了一个T型框架，在顶上糊上一层报纸，叫“托架”，托纸用。主人并没有撤除吃饭桌子，留着抹糨子。扎福棚的站着，主人半蹲着，依照吩咐在报纸的四周抹糨子，用托框递给他。他从边角糊起，按照文字的顺序，把第二张报纸压在第一张报纸上，互压的部分为一指宽。抹糨子也是个技术活，抹多了干后报纸起皱开裂，抹少了粘不住。递送报纸也得小心，扎福棚的人接过，用扫炕笤帚顶住报纸的中间，飞快地往四周用力一扫，一张报纸就糊在框架上。
　　整个把福棚糊完，大约得一个小时。等糊到北边，南边的报纸就干了。扎福棚的要来水瓢和炊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棚顶扬起点点小水花，美其名曰洒水，福棚干后平整。他的这个动作，把男女主人都看惊了！
　　他又吃了一只烟，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他叫主人糊第二遍报纸。第二遍报纸要整张抹上糨子。这一遍的报纸在外边，是给人看的，纸的倒正、边角很重要，贴斜了歪了，就要一直斜下去、歪下去，就得撕掉重贴。费时费力不说，主人心疼报纸，都是钱买来的，钱是从牙缝里硬省下来的。
　　有手艺的人扎福棚，永远不会出现浪费报纸的情况。似乎福棚框架就在他们心中，手中的报纸随手一摁，就是正确位置，不偏不倚。报纸顺条顺理，边角吻合，没有进去出来之说。最好的手艺，要看福棚的周边，方正条直。用裁好的条纸用糨子糊上去，不破不歪。看扎福棚的人干活是一种享受，看他们起落有度、胸有成竹，在捻抹之间，福棚扎好了。
　　扎好福棚后，关好门窗阴干。不可风吹，容易裂缝。
　　村里有一户主人在大城市工作的，带回新闻纸，糊过的福棚，洁白如雪。没有那么多的新闻纸糊土墙，墙上还是旧报纸，福棚就越发亮丽。
　　这从没见到的白福棚，一天的时间就会在村里传开，一家人也因这新糊的福棚，赚足了脸面。若是这家有个没娶媳妇的小厮，村里爱拉媒的老娘们就会颠颠地上门，赶唆着给人家说媒。女主人知道自家称几斤干饭，就说：“过几年吧，孩子还小，再说我家也没钱迎媳妇过门。”
　　“还没钱，都糊上这么白的福棚了。你瞅瞅，村里还有谁家能糊上这么高级的福棚？“
　　女主人没敢说出这些新闻纸是男人“顺手牵羊”的，也没敢说男人在纸厂里工作。她最想说的一句话是：日子不能靠小偷小摸过吧？
　　那些准备年底娶新媳妇的，是一定要扎新福棚的，据说这个”福“就是这么来的，喻示给新人带福。
　　给新媳妇扎福棚，要把旧的报纸全部除去，还要用抹布把秫秆擦干净。那些待断的、没劲的旧秫秆都换成新的。若是这家有节余的秫秆，主人一狠心，就把旧架子去了，重新扎一个。
　　新媳妇的福棚，要糊那种花纸。当时的花纸就粉红、蓝色两个图案。新媳妇要用那种蝴蝶戏牡丹的粉色纸，还要请村里手艺最好的。在福棚框架上糊一层报纸，第二层就糊花纸。花纸韧性好，糊上去坚挺，最后沿着墙边圈上五公分的兰花纸，整个屋子就焕然一新，带着喜气。
　　后来，新闻纸多了，娶新媳妇的人家也有用报纸打底，白纸裱糊的。只是在四周围一圈红纸条，喜气也出来了。白纸糊的福棚显得屋里干净利落。
　　在我的记忆中，我家最漂亮的就是报纸糊的福棚，隔多少年才糊一次。有时被福棚顶上的耗子咬了纸洞，顶多重新糊上一张，新旧共存，不伦不类。
　　娘从来没舍得用花纸糊一次福棚，后来花纸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改用那种粗纤维的腈纶布扎福棚，二姐夫是个手巧的男人，竟然把我家的福棚换成了腈纶布的，看着倒也顺眼。
　　娘一直住在老屋里，娘没了，老屋我也很少回去了。
      每当想起老屋，我幻想着老屋的福棚是用花纸糊的，蓝色的蝙蝠图案，陪伴着娘，娘的脸上带着微笑……

风中幽兰

          小时家里的福棚就是旧报纸糊的，还有炕头墙，那会不识字，也不会看，多数是新闻之类的。过年老辈坐在炕头上，应着小辈过年好的祝福，端出瓜子花生，再从被里摸出几块糖，分给孩子们。那糖真甜啊，从嘴唇甜到脚后跟。跟着宋老师的回忆，回到小时候，我们那单纯实际的幸福。

sdzczjg无鸟之树

笔法细腻，文字朴实，叙事详尽，扎府棚，扎了我们的心，溢出满满的记忆。

闲人唐小六

我们家的福蓬是蜡花纸的，并且巧手的母亲还会剪剪纸贴上去，.剪纸黑色，福蓬中间图形是圆的，五纸蝙蝠向中间靠拢，中间是一个福字，母亲说五福临门之意，福蓬四角每个角上都贴一个单独的蝙蝠，跟中间的形成呼应，艳丽的蜡花之底色，配上黑色五福临门的图案，当年在小镇上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以致后来每到年末，母亲都要给小镇上的很多人家剪这样的剪纸。

丛中笑~

欣赏

蓝桥

风中幽兰 发表于 2016-2-1 10:22
小时家里的福棚就是旧报纸糊的，还有炕头墙，那会不识字，也不会看，多数是新闻之类的。过年老辈 ...

还有很多待考证的地方。问好。

蓝桥

丛中笑~ 发表于 2016-2-2 08:30
欣赏

谢谢，想写个过年系列。

蓝桥

sdzczjg无鸟之树 发表于 2016-2-1 12:56
笔法细腻，文字朴实，叙事详尽，扎府棚，扎了我们的心，溢出满满的记忆。

这两个字到底怎么写？府蓬？还是福蓬？府棚？

蓝桥

我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写？复，应该不是。不讲。

风中幽兰

按用途来说，应该是“附棚”，挡丑遮灰所用，“福棚”更有寓意吧。

QQ55239455

儿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