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期末考试恰逢三九天,本镇三个初中学校老师交换监考,老皇历,天变事不变人无奈何。
镇上楼房的教室就是好,干净恰似人心,温暖赛过三春,熏得我浑身松蹋蹋直打盹儿。考场里的学生也是衣食足而知礼仪吧,并不见特别招人动气的表现,我有些不喜欢起自己学生的野来。
考英语,后排南窗下角落里的一个小男生抚弄着我的视神经。他小动作不断,一会儿拖拖桌子弄出响动,一会儿夸张地把试卷翻过来覆过去,一会儿又扭头远望窗外,且不时地冲前面看过来,满眼心事。我不理会,因为他既不抄别人又不偷看书,也看不出对其他学生有什么大的干扰。他这种情形不可招惹适宜晾晒。
时间长了,还是决定过去踩踩。我缓步悄声过去,然而似乎还是惊动了这个孩子,他早早抬起脸来,直冲着我笑。肉乎乎的圆脸,眼睛小,眯成一条缝儿,眼角弯弯下垂;嘴唇翕动着,仿佛坠了颤巍巍挂不住的话珠子。我踱到他的侧后,站紧,居高临下俯视斜视着他。
然而这孩子似乎大气得很,不仅没被镇住,而且白脸一直向着我,仍旧笑着。我们俩相对。我不做声不给表情,想他一会儿就会耗不住,回头答卷的了。
忽然,他小声笑问:“老师,您是教什么的?”
我不想回答,然而悄悄笑说:“我不是老师,我是看大门儿的。”
“不可能,我一看您就挺有学问的。您是教语文的吧?”
“我是看大门儿的。”我重复道。
“学校怎么会叫看大门儿的给我们监考?”
“我们人少。”我忽然后悔自己多余。
“老师这是低调!”前面的男生突然也回身插进来了。
“低调!”我沉声说给他俩,同时环顾周边。
前面的男生赶紧回身。这一个却依然笑微微盯着我。突然,他把桌上的卷子往边上一拉,笔指着一个地方悄声说:
“老师,这个地方是不是就用动词原形的?”
那是一段“完形填空”,他指的地方是一个动词时态的考点,照理应当不难判断。我远远瞧着,闭住嘴不说话。
“老师,您就指点指点呗。”他眉毛弯弯地说。
我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技痒,想这对他也许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也应当是无关大局无伤大雅的。我指一指句子头里的那个时间副词,又点一点后面句子的谓语动词,打算适可而止袖手旁观。
这个孩子笑得更深了。头点一点,脸凑一凑,手里的中性笔往我这儿一伸,笑说:
“老师,您再帮一下下儿,给我写写呗。”
我恍然,他敢情这是不会写这个动词的过去式呀。好家伙,玩儿我这心软的呢。于是当拂袖离去之先,我一字一顿地悄声对满眼笑花儿的他说:
“我就是个看大门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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