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的父亲 老早就有一种想法,便是提起笔来,写写自己的父亲。然琐事盈怀,几曾执笔却又搁置,唯时至今日,逢文学盛事,才又拿起笔来,叙叙心中久蓄的那些文字了。 父亲于我,是一座巍巍耸立的山,一条绵长悠远的河。其厚重,其深沉,其恢宏,其纯粹,是我在经历了岁月的思索之后能够深深地体味得到的。 一缕阳光斜斜地探入,照着屋内闲谈的父子俩,照着屋内父亲羸瘦的身体,还有那张颓唐的脸。 父亲是来给我们送粽子的。每年的端午节前夕,父母亲便多了些牵挂,盼着我们回家吃粽子。每年我照例都是要回去的,而今年因为工作太忙,实在无暇顾及,连端午节都统统忘却了。 父亲已经年过古稀,头发已经花白稀疏,瘦削的脸,缺了牙齿的嘴唇塌陷着,腰身虽然还是挺直的,却远没有从前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从前的父亲,英姿飒爽。他曾经骑了脚踏车,奔波五十余里去繁华中学为我送去香喷喷的粽子。在繁华校门口,也是一抹阳光洒在他那浸满了汗水的饱满的额头上。 那时的父亲,是一株临风的玉树。 情景是这样的相似,情景却又是这样的不同。 而今,时光飞逝,父亲年华不再,我也早早越过了当时父亲的年龄,眼眶里便有了一种潸然。 童年时候,我们一家六口人,祖母,父亲,母亲,弟,妹和我。父亲是一家的顶梁柱,他和母亲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微薄的收入支撑了一个贫寒却温暖的家。那时,全家最大的家长是祖母,父母亲的所有收入要悉数上缴到祖母手里的,全家人的吃穿用度,还有邻里街坊的婚丧嫁娶,谁家添丁,谁家生女,以及逢年过节亲友往来,所有花费,就全由祖母做主了。 对此,母亲是颇有微词的。倒不是谁说话算数的问题,主要还是由于祖母的偏袒。而且还是拿别人的东西。父亲的姐姐,我的姑,二十岁即已经出嫁,对家庭是没有贡献的。而那时我的父亲才十几岁,被迫一边上学一边下地干活了。 而我的姑,嫁给了一个工人,家境应当是不错的了。但他们两人常常在祖母面前哭穷,有时甚至表演抹泪儿,弄得祖母信以为真。于是,家中之物,只要他们“缺的”,可以尽情拿去。瓦罐拿去了,猪崽儿拿去了,水瓮拿去了,磨棍拿去了,楸树也伐掉,拿去了…… 父亲从来没有阻止过,大约他认为感情要比这些东西重要吧,也或者说遵从父母意志要比这些东西重要吧,于是就放弃了底线,让母亲心痛得了不得。 父亲初中毕业,在当时的农村里算是知识分子了,便做上了生产队的会计。这可是个人人艳羡的职位,不用雨淋日晒风吹,工分还高,还有人攀附巴结,有人请客。可父亲除了同学亲友,是从来不参加乡邻酒席的,用他的话讲,吃人家嘴短,不利于工作。 在担任会计的期间,他的谨慎自持,是达到了极至的。有一次拖拉机站的人给生产队耕完地后,要管饭了,父亲却吩咐我离开。我没走远,待人家酒足饭饱后,饭桌上还余下一小块儿大饼,我站在桌旁顾盼流连,眼角始终不离那方烤得发黄了的大饼,眼神充满了对它的渴望。旁边的人目不忍睹了,嗔怪:跟孩子还这样,真是!父亲无语。 那块大饼,特别香。在回家的路上,那片郁郁葱葱的树丛便成为了我深深的眷恋。 许多年后,我甚至还想像当年一样,手执大饼,从队场里回家。细嚼慢咽着,呼吸着两边树叶的清香。 不过当时我很埋怨父亲。可后来细细地想明白了,我能够理解他。 我能理解他的检点,他的自律。他是怕别人说闲话。他不想让自己的形象沾染一点的瑕疵,他不想让自己的人格阵地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父亲是有情感的,他有深深的敬天爱人的情愫,他的对于父母的,妻子的,子女的,还有周围所有与他有关的人的情愫。 我就亲见过,当我母亲不知从哪一个破箱子里翻出那本带有爷爷名字的旧书的时候,父亲的眼眶里蓄满了晶莹。他深情地说,他见到自己的父亲了,不遗憾了。 父亲的情感,是真实的,是内敛的,正如一块玉,藏进了石头里。他与人为善,如水润万物,却又不思回报。他正德修身,无欺诈,不妄言,沉默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一颗热心,一颗公心。 父亲,对谁都是真的。 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兄妹几个渐渐长大了,而今已经人到中年。我们都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尽职尽责,甘于奉献。我们都能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温厚谦和,不刻薄,不毁誉。我们也都能做到重义轻利,在一个浮躁的环境里独葆自己的一份清高…… 父亲是我们的标尺,我们离他还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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