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哥要回来了,想着买点家乡特产让他尝尝,走时再带上点。 我在集上留心着有什么可买的。离中秋还有十多天,栗子已经上市了,但不多,转了一圈,也就那么几个摊上有。对那些面孔熟悉的商贩,我是有戒心的,尽量不跟他们打交道。 转到集市最南头,我在一份栗子摊前停住了。卖栗子的是个老人,有七八十岁了,头发花白,有些凌乱,脸黑而且瘦,布满皱纹,每一道皱纹里都满溢着岁月的沧桑。一身黑衣服,裤子卷到膝盖下,一只高一只低,露出粗糙干瘦的腿,红高粱似的颜色。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风雨不惊的样子。他面前一个灰不溜秋同样沧桑的蓝子——如今在农村也很少见到的,大半蓝子栗子,栗子个大,泛着黑油油的光泽,有一层细细的白绒毛,真像一堆憨头憨脑又调皮可爱的山娃娃。看我停下了脚,老人用烟袋锅子指着蓝子说:“自家树上的,山上的,又甜又有面,保证错不了,蔡家沟的,我每年都来卖。称点吧,不好吃,你送回来我还要。”我知道那个村子前边就是常山。我翻弄着那些吹了气般饱鼓鼓的凉润润的栗子,刷拉拉的响。“称点吧,这个老汉儿可不会哄人,我们一个村的,都知道。”他旁边一个卖菜的黑红脸膛的中年妇女大着嗓门说。他们的热心让我不由得笑了。其实不用他们说我也不会怀疑的。“给我来十斤吧。”“好——来。”老人高声说着扭身把旱烟袋放在旁边空地上,一边帮我装栗子,一边说,“今年产量少,就这些了,再想吃得等明年了……”那手又黑又红,关节粗大,像干枯的松枝,指甲缝里有着黑泥。看看蓝子里所剩不多了,老人抬头看着我问:“也剩不了多少了,你全要了吧?剩下点也不值当地卖了。你全要了,我也就早赶回家去,家里还有很多活。”我略一犹豫,就同意了。看得出老人眉眼胡子的都在笑。 中午吃饭时,跟老公说起我父亲去一个亲戚家相喜,我在集上见到他了。一直在默默吃饭的婆婆放下碗筷去了厨房。一会儿又出来了,站在厨房门口问我买了几斤栗子,我说十四斤。婆婆转身回厨房,拎出了那一兜栗子,另一手里提着一杆秤,沉着脸说:“你看,还原封不动的,整好十二斤。”我诧异地望着她。她又勾起来称了称,把秤杆递到我面前,“你看,一斤,两斤,到这里是十斤……。”她指着那一小堆金星说。我不会看秤。我只扫了一眼。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脸上一阵阵发热。买的时候,我是没看秤的,也没讨价还价。我总是这样,粗粗拉拉的。 “啪”的一声,婆婆把栗子兜扔到了地上,那感觉就像扔在了我身上。“整整少了两斤。”婆婆对着还在吃饭的老公的后背说。她的脸已经拉得很长了。 我知道婆婆是怎么想的,但我百口莫辩。我只好沉默,脸依旧热热的。 要到集上去找他,恐怕得明年这个时候了。我也不想去找。 大约过了两三个集空吧,又一个集日,我无意地又转到了南头。“嗳,嗳,你停一停,停一停。”一个女人大声喊着,我本能地回身看,那女人正是朝着我喊的。我立定看了看,认出是说那卖栗子的“不会哄人”的中年妇女。 “帮凶!”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我不知她要干什么,疑惑地站住了,静静地等她。中年妇女大步跨过菜摊几步到了我跟前说:“终于等到你了。” 原来,是那卖栗子的老人托她等我的。她说那老人那天赶集时走得匆忙,忘了带秤,是半路上到一个亲戚家借的秤,他也没问问开头星是多少,后来才知道他看错了。老人懊悔得不得了,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第二集老人又来了,等着我去找他,他好当面说明情况。等到快散集了,也没见我去。下一集老人又来了,也没等到我。他说一辈子没做过黑心事,不说明白,心里不踏实。中年妇女边说边从包里拿出十元钱来,说是老人托她留意的。 看着那十元钱,我犹豫了。脑中浮现出那老人的样子。我原本就没怎么计较,十元钱,也实在微不足道。想了想,我还是把钱接了过来,就算是成全一个老人的心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