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些小徒弟
已是春意萌动的季节,冰皮已解,草木泛青,空气中处处透着春天的气息. 这是一所偏僻的乡村小学,座落在闸河旁边, 河水汤汤, 日日夜夜打着旋涡翻腾着无语地消逝在天际,河的两边是密密麻麻槐树林,枝枝丫丫的,上面有大大小小的鸟窝,下面铺着一层薄薄的鸟粪.当晨曦草草几笔从苍茫的夜色中把树林黑压压的轮廓勾勒出来时,里面像炸了锅,大大小小的鸟儿扇动着轻盈的翅膀,在枝头跳来蹦去,吵得的不可开交,它们敞开喉咙满怀激情地呼唤着太阳. 学校路远地偏,人烟不多,多些乡野之气,风中含着浓浓的泥土气息;若是暮春三月,微风荡漾,那小草淡淡清新的芳香随风飘荡,沁人心脾.院里有一群孩子,风里生,雨里长,在阳光的呵护茁壮下成长,壮的像一群牛犊子.每到下课之际,这一群顽劣不羁的小精灵就眼巴巴地瞅着老师,捕捉老师眼神的一丝变化, 跃跃欲试,作冲刺之状.下课铃敲响之后,便像放开栏的野马叫着嚷着在我的眼皮底下冲出室外,在那沙地上坐着,躺着,打着滚,你压我,我压你,活像年画中的“百子嬉戏图”.这才是属于他们的时间,没了老师,少了习题,那些恼人的条条框框也抛在在九霄云外了.蓝天白云下无拘无束尽情嬉戏,那顽劣的憨态常令我忍俊不禁.莫说我冷漠,少了些责任.什么是好的儿童教育呢?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俗话说万物土中生,亲近自然,土生土长的教育是否符合儿童的天性呢?.但又有几个喜欢“土”呢? 迈出正月,走进二月,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便碰上民间的一个节日------二月二“龙抬头”,城市对这一节日已经模糊了,但农村还很有些说道, 虽说不甚隆重,但每到这天, 定是家家锅里爆豆,户户门前绘图,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那豆经过一番炮制,金黄酥脆,甘甜喷香,大人略是尝个鲜,最得实惠的还是孩子,口袋里多多少少躺着一把豆,在人前处故意“咯嘣”一个,招徕别人的眼球,总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在一起,你尝我的我吃你的,大家互相“咯嘣”.于是乎大街小巷其乐融融,豆香袅袅.生活总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不是刻意提醒,或有所启示,总是忘了某些存在.那一天,教室里静悄悄的,孩子们正比赛做题,忙地腾不开小嘴.小小的脑袋,那片刻凝神的样子,可爱的无法形容.忽从某个角落里传来“咯嘣”一声响,教室里像平静的水面陡然落了一颗石子,荡起一圈圈涟漪,四十双眼睛齐刷刷投向一个区域.小孩子的忠诚是不容怀疑的,嘴快,又爱揭发别人的缺点,连最好的朋友也不放过,“老师,张翼吃豆.”忽的传来一句告密的话,接着跟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没!我狠狠瞪了一眼那肇事者,那小孩子自知理亏,怯的连看老师的力气也没有了,软的趴在桌子上.啊!明天就是二月二了,日子快的没法说,我那老娘也一定准备了许多的豆,今晚无论如何得回家. 第二天回到学校,对豆我已经不稀罕了.看着我的徒弟一个个背着书包回到教室,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奇怪,有几个学生先从书包里掏出的不是课本,而是神神秘秘的掏出一个纸包,紧握在手里,你看我,我瞅你,坐卧不安.我猜那包着的一定是豆,送给我的礼物.果然,他们几个对了一下眼光,约好了似地,忽的一起跑上来,“刷刷”极快地放在讲台上,扭头就跑, 快的让我眼花缭乱.回到位上,眼亮晶晶的,脸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苹果.我笑了:这群小东西,我老是呵斥他们,竟不计仇,还想着我.能说什么呢,送礼?受贿?都谈不上,那几个纸包,算是对我的奖励,我享受的是当老师的荣耀.有几个小调皮用书遮了脸,从书角处偷偷瞄了我几眼,见我没动,脸上写满了失望.“收礼”了,总得“照顾”下人家的心情.下课了,笑吟吟打开纸包,里面躺着好多饱满滚圆的豆子,密密的挤在一起,透着淡淡的香.见我有所行动,他们呼啦凑上来,远远地围着,抿着嘴笑,看我品豆.两指轻轻捏住一颗豆,放进嘴里,咯嘣一声,满口豆香.“来,来,过来一起吃.”总不能吃独食吧,好东西,大家一起吃才有意思.听到老师相邀,又像吓着了的小兽,紧后退几步,摇摇头,笑嘻嘻瞅着我.他们又眼巴巴地瞅自己的包,眼光随我的指尖游动.手指点到那个包,里面马上就有一个孩子的脸马上紧张起来,盯着我的脸,琢磨我脸上的表情,见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马上松了一口气,像完成重大任务似地,吁了口气,蹦蹦跳跳跑开了.真是豆到了我的嘴里,紧张写在在他们脸上.我像一个裁判,在脸上为他们的豆个个打了一百分. 今天真是少有的好日子,阳光和煦,祥风微拂,豆也格外的香.准备上课了,还有一个小孩子眼光闪烁不定,犹豫不决,心里包着大事.有事不能憋在心里,还是挑明了吧.“李华坡,有事吗?”我突然袭击,那孩子被击得不知所措,脸紧张的红红的,像初升的太阳.他讪讪地望着我,慢吞吞的从桌洞里也掏出一个纸包,用黑炭般的小手寄给我.那是怎样一张纸啊, 写满了铅笔字,黑黑的,像铺了一层灰,纸包皱巴巴的,像一个陈年的老核桃.这是一个腼腆的孩子,平日里少言寡语,文静的像一个小姑娘,他让我省心,不像别的孩子总给我“惹事”.这么一个守规矩的孩子,也会给我“送礼”,是我始料不及的.那包虽然不“体面”,但孩子的心意是无比珍贵的,那是对你的一份尊敬,不收会凉孩子的心的,尝就不必了.“谢谢了,李华坡.”我接过纸包,抹了抹他的小脑袋.他笑了,看了看周围的同学,很是得意.我希望李华坡此时像一只欢快的小兔蹦跳离去,毕竟他漂亮完成了一件大事,但他还怔怔看着我,眼睛里“打”着问号.我明白了,我得尝一个.怎能下咽呢?那黑手黑包已经彻底颠覆了我的胃,在我心里打了个大大的差号.怎么混过这一关呢,大脑飞快地转着,实在解不了围,也找不着台阶可下.姑且打开纸包,里面躺着几个可怜兮兮的豆,灰不溜秋的,极不光彩,它们羞涩地挤在一起,怕于见人.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那热切的目光似针,刺得我体无完肤,浑身难受.“老师,很甜的,家里就这几个了.”心里的天平彻底打翻了,还等什么呢?那小小的人儿,金子般的心灵,用什么来衡量呢?我的那份”牺牲”值多少呢?捏了几个豆,放进嘴里,咯嘣一咬,慢慢体味,不急于送进胃里.那小子见我“豪放”,有了足够的“面子”,像泥鳅滋溜窜了. 一晃十多年了过去了,我始终想着那群孩子.现在的孩子也很好,只是心眼太多,多的令我瞠目结舌,多的与年龄极不相称.我最喜欢的还是那群憨憨的顽皮的孩子. 传明随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