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 七十年代,社会文化生活是单调的,传统的戏曲演出,那种生、旦、净、丑粉墨登场的生活渐渐隐退,淡出了公众视线。人们接受外界信息的途径,除了收音机、集市上的评书,便是新兴起的老少咸宜津津乐道眉飞色舞的电影了。 电影放映的场地是一处沙滩。一条清清的小河从沙滩旁悠悠流过。清清爽爽的流水,清清爽爽的岁月,清清爽爽的生活。沙滩之上,一条泥土路向远处延伸着,连接起了闹市与田野。当夕阳西坠,荷锄挑担的农夫,晚归的牧童,散学的学生,哄孩子的老婆婆,会不自觉眼巴巴地看,只要沙滩上有人,有竖起的杆子,好心情也就来了。然后奔走相告,不多久,全村庄人也就全知道了。 当时的农村,是没电的。每逢夜色苍茫,放映电影之时,便也有一台汽油发电机在远处的小树林边轰响。不更事的孩童见此刺耳的庞然大物,大为骇异,不敢趋前,乃敬而远之。孩子避险了,机器无虞了,孩子与机器均是安全的。 电影的放映方式是极其简陋的:两根木棒,弯弯曲曲的也行,只要够长度,往挖好的沙坑里一竖,再埋上,踩实,工作就基本完成了。放映的人员会将一块干净洁白的大幅的布片儿扯出来,舒展开,拴在早已栽好的木棒上。然后调试设备。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再燃起一根儿烟,喷云吐雾地等。等待着千家万户的农民朋友,等待着十里八乡的来客。等到场面将满,人员足够多时,电影便开始。于是,一束亮光投射到白幕布儿上,那上面便有了一些鲜活的人的影子。 后来才知道,白幕布儿是老百姓给起的名儿,俗得很。其实,人家有个洋名儿,叫银幕。银幕有两种,一般的银幕呈正方形,另一种长一点的,呈长方形,叫宽银幕。知道了白幕布儿的真实姓名之后,人们纷纷改口了,为的是让人家知道自己有文化。在农村这块文化相对贫瘠的地界儿,人们渴望知识,崇拜文明,耻于自身的无知,一种虚荣心和显摆欲也自然而然地在潜滋暗长了。 “今晚演什么?” “故事片。” “不对,是打仗的。不,是打斗的,用那种大的白幕……” “哈哈哈……,人家那叫战斗片,也不是白布,那叫宽银幕,今晚的电影,知道是什么吗?……是宽银幕—战斗片……嘻嘻。”前者不明白,却拽着词儿。后者仗着自己略知一二,一边卖着关子,哂笑着,一边忙着当老师,给人家纠正错误,脸上泛滥着自豪。 看电影讲究一个“早”字。早到场就能占到最好的位置,当然也就能在一个最佳的角度看电影。赶早儿的多半是顽童,也有半大的小伙子。他们会就地取材,会用沙滩上踅摸来的小石子圈摆出一块块的长方形正方形的地儿来,谁早圈摆出来,这块方形地便是谁的领地了。也有来的晚的或者嫌自己占地儿小的,往往会趁人家不注意,悄悄将边界挪动挪动,人家不知便好,一旦发现,又免不了一顿争吵。 看电影最热闹的时候是开演之前。这时候,会有各种吆喝声响起。孩子们的吵吵声,妈妈教训儿子的责斥声,嫲嫲呼孙女的叫唤声,交融在一块儿,像是在赶大集了。在开演前的准备阶段,会有一束强光投射到银幕上,这时喧嚣的场面会立时静下来,淘气的孩童就伸出手,伸进强光里,做出各种动物的造型,譬如小狗,小兔子什么的,惹得全场一阵哄笑。霜鬓的老人在笑,掉了牙的窝嘴的老太太在笑,被农活累得腰背酸痛吵架晚饭没吃憋一肚子气的两口子也笑了。不好的心情就烟消云散。 那时候演的电影,多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题材的。有战斗故事片,反特片等等。经由银幕,人们认识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有《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有《红岩》中的江姐,有《永不消逝的电波》中的李侠,有《平原游击队》中的李向阳,《铁道游击队》中的刘洪,《苦菜花》中的……一个个高耸的人物形象,兀立在观众面前,让人们有了路标。这片粗犷笨拙简陋的河沙滩,也就成了爱国主义思想教育的基地。 影片有长有短。长的四个片子,短的三个片子。一片儿放罢,会有一段间隙,这段时间观众又会喧嚣起来。憋了尿的会钻过人缝儿去解手,若是女人则会有男人陪着,以防被村里的那个二流子钻了空子;孩子们拿出布袋里的糖,揭去糖纸,闭上眼,慢慢悠悠地填进嘴里;还有怒骂着那黄世仁、胡汉三什么的,脸上愤愤的,直至下一片儿上演才告罢休。演得正酣时,观众大气不出,盯视着屏上影像。天空中偶有流星划过,像一串串流动的火。观众也不割舍得移开眼睛了。 放电影的地场,后来换了,先是挪到小镇主干道的南端桥头北,后又挪到老槐树东菜市场的地方。地面干净了,环境整洁了,人少了,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那种香香甜甜的泥土味儿。电视也多了,从原来集体到村委大院看,再到去村里有钱人那里看,再到后来家家户户在自家炕头儿上看。电影渐渐萧条了,被逼得瑟缩在一个小旮旯儿里。偶或有场电影演出,人们多半是来凑热闹的,也有的是来体验一下过去紧吧日子的,有股子忆苦思甜的味儿。对于电影的内容,并不感兴趣了。 再后来的日子,电影就真正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曾经的两杆一银屏,只成为记忆中的一道风景。若果有谁想看电影了,就只能去电影院了。进出影院的人,多为年轻人,因为影院有包厢,是他们谈情说爱的好场所。 露天电影,像天际里划过的一颗流星,瞬间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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