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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哲:走上行医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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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送“福”

发表于 2014-9-10 15:47: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山东潍坊
0.jpg       孙立哲,1951年生。1964年考入清华附中初中,1969年初在陕西省延川县关家庄插队,随后成为赤脚医生。1979年考入北京第二医学院(现首都医科大学)读硕士学位,1982年赴澳大利亚留学,1983年考入美国西北大学攻读器官移植免疫博士学位。1991年回国创业。现为华章出版公司董事长、万国集团董事长、万生心语董事长、欧洲法律研究中心医学与法律研究院共同院长、美国临床肿瘤学会专业会士。一 开始无早晚,坚定不要脸1969117日,我和清华附中一行人,作为北京知青进了陕西延安地区关家庄村。下乡那天,老乡帮我们背行李,我木箱子里的书估计有七八十斤重。翻山快到村口的时候,史铁生指着我跟老乡说:这是个大夫,祖传的。可其实下乡前学过点儿医的本来是史铁生而不是我。他才是有备而来。下乡前,有的街道、单位组织举办诸如“红医工”之类的培训班,教授针灸和诊治简单的头疼脑热,可能也有让孩子们下乡后能多一点安身立命本领的意思。铁生就参加过这类学习班。他还带来一整套针灸针、药棉之类,到了村里,带着我和曹博、子壮等一起访贫问苦。我扎针灸也是史铁生教的,开始怎么也扎不进去,一扎就弯,一紧张整个针都拔不出来。记得刚进村那天,曾有个瘦高的中年农民汉子急切地大声问:“俄玛难活得厉害哩,有夜啊莫?”我们猜了几个来回,终于把这句陕北话翻译过来:“我妈病得厉害,有药没有?”“难活”这两个字代表“生病”,在这毫无医疗条件的山乡里,生病往往意味着死亡。后来才知道,这个农民汉子叫高天亮,是个“二流子”,名声不太好。他们家也真的是穷,家徒四壁,仅有的一床破棉絮在老太太那窝着。老太太正在发高烧,脸上肿胀着一个红色的鼓包。我们对着《赤脚医生手册》左翻右查,最后得到一个共同的结论:丹毒。后来女生也参与了。还有一个男生拿出自己的被子给人家盖上。知青们把从家里带来的阿司匹林、抗菌素、红糖水全都拿出来,老太太两天就痊愈了。但鼓包还在。再一问,原来是天生的血管瘤,胎记!一周后的一大早,生产队长张国祥推开我们住的窑洞门对铁生说:“我婆姨奶疼哩!”让他去给年轻媳妇看乳房。铁生听了一阵发怔,鼻头泛出了紫色。不但“红医工”培训班没教过,那时十几岁的少年谁见过真人的乳房,想起这两个字都脸红心跳。仅有的一次视觉体验记得是初一结束放暑假的一天,我和史铁生在同学莫京家里看美术书,在一本日文版的《世界美术全集》里,我们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美丽的西洋少女从书里站起来,一丝不挂,两只丰满的梨状乳房上点缀着两颗粉红色乳头,丰韵的臀部线条和下身细节毕现,栩栩如生。我顿时感觉脸上血管贲张,不知所措。偷眼看史铁生,他也是满脸涨得通红,直达耳根。这是一次使我们有犯罪感的阅读记忆。铁生脑子来得快,他连忙指着我对队长说,他行,他会看!于是把我派去出诊。晚上回到窑洞刚一进门,铁生忙问我看得怎么样。我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队长媳妇生孩子正坐月子,一侧乳房发炎,越肿越大,比对侧的乳房大出一倍以上,皮肤涨得晶亮,用一条宽布带子吊起来,疼得吱哇乱叫,整夜整夜睡不了觉。我把削铅笔用的旧刮胡子刀片放在锅里用水煮开消毒,在肿胀的乳房皮肤上猛地一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接出来大半碗脓血。后来,队长咂着嘴,把院子里的狗唤进窑洞。狗跳上炕,打扫“战场”,把我不小心洒在炕席上的脓血舔食干净。现在队长婆姨的乳房已经基本不疼了。铁生被我讲的故事唬得半天没合上嘴,鼻头上渗起细汗在油灯下泛出光,连说你小子从来没治过就敢动刀子,胆子也太大了,治坏了怎么办,不懂装懂脸皮真厚。我回答说,要脸没用,脸又不值钱。接着大言不惭放出一句狂言:“今天咱就是外科主任。”这件小事被铁生记在了心里,引用在他的文章“我的轮椅”中:“双腿瘫痪后,我才记起了立哲曾教我的‘不要脸精神’,大意是:想干事你就别太要面子,就算不懂装懂,哥们儿你也得往行家堆儿里凑。立哲说这话时,我们都还在陕北,十八九岁。”2009年,铁生又送给我一首打油诗,起手是“开始无早晚,坚定不要脸……”,骂得我亲切异常。有一件事使我这个“祖传的”名声更得到“神医”的美誉。那是在打则坪,我已经睡了,忽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四五个老乡打着火把,一边跑一边急切地叫我的名字。到那儿一看,门板上躺着一个女的,身体僵直。原来,这家的婆婆跟儿媳妇打架,儿媳妇上吊,停止呼吸已经有半小时了。有几个老汉拿着烟袋锅子圪蹴在地上抽,正在商量后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先扎人中,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时我想起书上说过,最好的穴是涌泉穴。我就用一根长针,心一横,用力扎进那媳妇的脚底。扎着扎着,突然她喉咙里“嗝”的一声。赶紧又做人工呼吸,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活了。这可能本来就是假死。但一传十十传百,说我连死人都能一针扎活。结果周围村的老乡都来了,后来成立了合作医疗站,更是每天都挤满了人。忙时连如厕的功夫都没有,甚至一边方便一边还隔着半人高的墙围子问诊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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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送“福”

 楼主| 发表于 2014-9-10 15:49:1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二 第一刀就开在我身上
       按照当时的政策,赤脚医生指一般未经正式医疗训练、仍持农业户口、一些情况下“半农半医”的农村医疗人员。当时来源主要有三部分:一是医学世家;二是高中毕业且略懂医术病理;三是一些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
1969年4月,我们在村庄东头的一排土窑洞里办起了合作医疗站,我开始了赤脚医生的生涯。当时的合作办法是每人每年交三角钱,按人头算。三角钱在当时相当于十个鸡蛋、一斤半盐,还相当于老婆婆手里颤颤巍巍打开的发黑的手帕和迟疑的目光。这些资金用于社员看病的药费,由生产大队统一支付或给予一定比例的报销。而我们这些赤脚医生由生产大队采取记工分的方式解决,参与集体收益分配和口粮分配(一般相当于一个中等劳动力的收入)。有病人就行医,无病人则参加农业劳动,农忙时还要到田间地头巡诊。
      应该说在清华附中打下的基础让我养成了学习的习惯和能力,影响了我的一生,后来我一生都没有停过学习。拿着书边学边干,治着治着就什么病都治了。村里有一位退伍老红军,因为打仗受伤,子弹没有取出来,几十年蹲不能蹲,坐不能坐。我仔细检查,可以摸得着子弹,但也从没人敢取,让老人受了一辈子罪。我说我来想办法。那是1969年的夏天,史铁生已病了,队里让我陪他回北京看病,我跟史铁生见医院就进,趁人不备偷医疗器械,就是带着一定把这个手术做好的明确目标。那时候一切都是被“需求”推着走的,先有需求,再说怎么办,有什么需求干什么事。所以那次偷的比较集中比较有效。但也不能一次偷太多,多了比较容易被逮着。
我的偷窃“经验”来自“文革”中的一次偷书。有一次我和史铁生、陈冲、赵志平百无聊赖地从中关村书店逛到城里,又逛到四道口的教育书店,看到有比较好的书。史铁生自告奋勇要放哨,暗号是看见来人就摸右耳朵,其实他是胆子小,有点风吹草动好先跑。我偷了一本特别漂亮的高等数学,里面复杂的曲线函数非常吸引我。我看书喜欢背目录,那本书的目录让我至今难忘。可赵志平掖着一本书出来时被人发现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按照孔乙己的句式说书还要钱啊。女服务员向前一挺说:“废话!”那个年代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吓得赵志平把书扔下就跑了。
把一整套外科器械全都偷出来难度显然比偷书要大得多。当时我姐姐在酒仙桥医院妇产科,她帮我联系去外科化验室见习。陈冲、史铁生都帮我偷东西,不能一次偷,得分别偷,连续偷。在酒仙桥医院一个月,我把整个那一套程序全都弄清楚了:打针,消毒,麻醉,开刀,缝合,换药,麻醉机和血管钳分别长什么样。手术器械也基本上凑齐了,还成功地做了一次阑尾切除手术。
后来连我妈都被动员起来了。那年春节期间我第二次回北京,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偷外科手术器械给老红军做手术。这次我偷了家里的存折,取出钱让我妈帮忙去买麻醉用的硬膜外插管,我妈还居然买到了。结果我们家上清华派出所报案挂失,派出所查出有人拿名章取了钱。问我,我说不知道。这件事弄得家里一度非常拮据,让我一直觉得非常对不起我妈。
看会正规医院做手术以后,我开始在动物身上做实验。我在村里先是做兽医。以前村里劁猪是把猪的睾丸拿出来以后拿锤敲,或者是把睾丸拧掉,这样很容易出血,死亡率比较高。我就试着拿一根线给它扎住然后再剪掉,就不大出血了。
动物之后就是拿人实验。我们村的赤脚医生用人做实验的第一刀是开在我身上的。冯国发是我们村的赤脚医生,我们在一起探讨,一起学打结,解剖,看书,但动手能力还不行。我的后背有一个痣,我就让他拿这个练手。他一刀切下去,血就涌出来了。我让他按照我事先的计划继续切,再缝上就应当可以止血。结果这个冯国发跟我一样有口吃的毛病,而且比我还严重,不同的是他的口吃是启动性的,而我是重复性的。他一紧张就启动不了,说不出话来,上牙和下牙开始打架。原来他一着急一转圈在我后背上挖了一个黑窟窿,缝不上了。我说你别慌,赶紧拿所有的纱布往里塞,用最大的力按住,生生按了两个钟头,也没有缝。现在成了一个疤瘌。
给人开刀还是要有很多技术的。再后来,我更多的练习就是在死人身上练。我让村里一个年轻人帮忙上去背死人。小孩死是往山里面扔的,所以就偷偷跟着,看扔在哪了叫一阵魂就回来了。但是这个事口风一定要紧,你把人家小孩拿回来做解剖这是不行的,但是没有这个过程你又根本学不会。拉回来在我们窑洞里面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解剖,从头到脚,把人体结构总算都搞清楚了。有了对人体的解剖学基础,我们才把那位老红军身体里的子弹取出来了,手术很成功。
在此之前我们的外科手术器械至多是史铁生贡献的刻字工具。我们村的老支书牙疼,满口牙都被蛀坏了,到了非拔不可的地步。没有设备,我就找了一把知青带来的老虎钳子,带尖的那种。可是还缺少剥离牙髓神经的工具,我就和铁生商量借了他的刻刀。没想到老支书的牙已经“酥”了,第一次拔牙根断在里面。那时没有麻药,不拔出来会更疼。我对老支书说咱们分三步走,你忍三下疼,第一下是深入,第二下是对位,第三下是拔。我把位置拿稳后告诉他:我一喊你也大喊,啊。我一拔,他一啊,那个牙根就拔出来了。后来我把木刻刀还给史铁生,他说我不要了你拿走吧。那把木刻刀被我煮过消毒作为牙科工具,从此发锈卷刃再也刻不了字。
三 送到城里来不及,于是我直接开颅
还有一个手术,病人说队长总说我“不受苦”(陕北方言,不好好劳动的意思),你看看我这肚子,给我治好我回去好好干活。我一摸硬梆梆的,应该是长了东西。我心里面也没有底,结果打开以后是肾上腺癌。血出的一塌糊涂,整个人几乎是九死一生。我就到边上一个窑洞拿一个输液器,去厕所抽我自己的血准备给他输。这时候被李贵真发现了,他一下子就哭了,他说抽我的血。后来蒲冶青也抽了。其实人抽点血没有太大关系的。但那时候他们是一种英雄主义的思想,觉得血很珍贵。那个手术也是很难做的。结果病人回去以后又劳动了半年最后还是死了,因为病太严重。可是他把气争回来了,“我确实有病,确实开刀了,我不是偷懒。”
有一天夜里,我们山对面的关家沟的高吾宁来找我出诊,说是他的孩子高烧病危。我去了一看,那个小孩大概两三岁,精瘦精瘦的,皮捏起来不会回去,大面积脱水,奄奄一息,已经哭不出声音了。这种情况必须输液。我有盐水,有针管,但是没有输液器。我就把盐水对上青霉素,拿小针扎在血管里面,就用手一点点推。推了大概四十多个小时,隔天天亮这个小孩救活了。但是还是出问题了,因为高浓度的盐水输入过多导致心力衰竭。我又赶紧给他绑住腿减少循环,同时掐住另一条腿,让他回流的血少一点,再给他慢慢喝淡水,最后终于转危为安。
最惊心动魄的是那一天,七八个小伙子抬着个年轻姑娘来了。原来,她们修水利挖沟渠,铁锹竖在下面,收工时天已经黑了,往下一跳,铁锹把从肛门进去,又穿透腹壁出来。
当时救还是不救,取决于一个价值判断就是还能不能生娃,不能生娃她爸妈就不让救了,如果还可以生就救。我不听这个,我说救。我把患者的腹部切开,我注意到患者的子宫和一侧卵巢是好的,就把另一侧坏的卵巢切了,保留了这一侧。然后指挥那几个小伙子,前面三个人,后面三个人,“一二三,拔!”硬给拔出来了。我双手一摁,止血消毒缝针。许多年后我回乡,一个妇女拦住我,让她的三个孩子叫“大”。她就是当年那个姑娘。
这时我和我们的医疗站在老百姓中有了很高的信任度。传染病治好了,各种怪病治好了,这么大的瘤治好了,又不要钱。这时就存在一个北京干部的表态问题。陕北和其他知青下乡不一样的地方就是,1970年初周恩来总理召开了延安地区插队青年工作座谈会,接着首批北京干部600余人于1970年5月24日到达延安,共1248名北京干部一直在延安地区工作,最晚的一批直到1975年5月才撤回北京。因为作为农村一线的赤脚医生,既没有执照也没有设备,更没有队伍,正好给那些说我拿人做实验或非法行医的人授以口实。我后来的压力来自于正规的医疗机构,开始是公社医院后来是地方医院,从县医院一直到省医院。我挑战的是一种制度。这种制度给他们带来了利益和权威性,大家坐在那里吃香喝辣的,不下乡给老百姓看病,不出诊,送上门都不好好看,紧病慢医生。开始就当我做一点好事,但后来挑战的是他们的利益和权威性。当时公社住队干部的负责人来找我谈话,让我不要再给老乡做手术。就在谈话的过程中有老乡来找我看病,我说现在不能看了。当时我眨了两下眼睛,他们就完全明白了,叫了一大群人老乡全来了,“谁说不让看病?谁说不让看病?”就在窑洞外面嚷嚷。
得到北京干部的认可是1971年4月29日,村支书高凤流的婆姨高凤清胃穿孔那次。高凤流的弟弟在几个月以前刚刚得了肠梗阻,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死在送医的路上。当时病人的情况非常危险,肯定经不起几十里山路的颠簸。全村都在议论,支部书记蹲着抽烟一言不发。最后他说你给治吧,死了不怨你。
这是我做的第一例大手术。这个手术对我来说相对有难度,因为患者的病灶是在上腹部,而我只会腰麻。如果高度再往上,呼吸受阻就会造成窒息死亡;而如果麻不到必要的高度又起不了作用。这时,全村的人都参与进来了。我让冯香负责量血压、脉搏,每5分钟报告一次;胃切开后,和事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活体组织的解剖和死人的不一样,病人的肠子先鼓出来,就得赶紧往里面压,同时一点点捋着找胃在什么地方,最后终于在胃小弯处找到了穿孔,赶紧缝上。就在我缝完最后一针以后才发现那一天医院里站满了人。老乡、知青、高凤流,一大排人拿着烟在那静悄悄地等了一个多钟头。手术成功了!
这是一次巨大的挑战。一次不能退缩、不能选择的挑战。无论退缩或者失败,都将是职业生涯的终止。这也是我当赤脚医生的一次重大转折。我被当作知青典型就是从这个手术开始的。
在农村,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什么病都得治。一位老乡在放炮的时候,把一片骨头炸到颅骨里了,如果不及时取出来必然危及生命。送到城里肯定来不及,于是我直接开颅,取出了骨头碎片。
病人多的时候,好几台手术同时开始,流水作业。五六个老乡依次摆好体位,依次消毒、麻醉、切开,然后由我依次实施摘除或者切除,最后由助手依次缝合。有一次在手术过程中送进来一个喉痉挛的孩子,呼吸受阻,小脸都憋紫了。我顺手取出一枚扎腰的手术针扎进孩子的气管,气管太细里面又全是痰。于是我又赶紧把一个导尿管插进去,叫彭炎给做吸痰处理,使孩子转危为安。
四 我简直就是一个刽子手
1972年8月的一天中午,下着小雨。36岁的女患者郝玉英因宫外孕破裂,导致腹腔内大出血,推磨时昏倒在碾台上,送来时已经休克,脉博十分微弱,血压急剧下降。我准备好几瓶枸橼酸钠、葡萄糖、右旋糖酐,消毒包,针管等,开始了手术。
腹腔刚一切开,刀刃未离,一股血流喷射而出!患者的血压骤然下降以至全无。没有验血设备,无法检验血型,更没有血源。我按照预定方案,结扎好破裂的卵巢动脉,让杨柳青和姚建立即用那支事先准备好的大针管,将患者腹腔内的血液,一管一管地清理出来;用枸橼酸纳、器皿、纱布、漏斗对清理出来的一千多毫升血液进行抗凝过滤后,立即把这些珍贵的自体血重新输入病人的血管。于是,已经15分钟听不到的血压,渐渐回升了,慢慢升到60、70……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病人终于转危为安。
齐家坪有一个产妇生完孩子胎盘出不来,流血不止。把我叫去以后我最大的困惑是对妇女的生殖系统没有解剖学的概念,不知道长什么样。可是人家从老远把我找来我不能说我不会。一方面那个产妇流血不止,一方面还有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我说我要去茅房,到那就翻随身带着的赤脚医生手册,结果上面只有一个非常粗糙的示意图,说实在不行就要手法剥离。我就在茅房里看,看完以后我心里就拿定了主意:要下手。我把手洗干净,用酒精棉花擦完吹干,伸进去一摸,到处都是粘粘糊糊的,不知道哪是哪。我就在脑子里画那个图,然后顺着边捋,左捋一下右捋一下,最后愣是把胎盘给掏出来了,连血带胎盘哗啦一下。很快子宫慢慢收缩,她出血也越来越少了。当时高兴极了,这是头一次啊。
处理知青中的一些特殊医疗需求也成了我们的工作内容。那个时期的知青们相当苦闷。特别是第一批招工的走后,留下的人更加觉得没什么盼头,失望的情绪在漫延。男知青之间打群架,血拼。没什么原因,不是因为以前的派性。女知青做人流的先后有二三十个。远近村的都有。那时也不会避孕。没证明不给做,没结婚证更不给做,上正规医院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道德问题,她们就来找我做,我会为她们保密。
有一次,一个妇女裹着孩子:“娃不行嘞,烧得厉害。”一口的陕北话。
“(娃)叫个什么?”
“没名字。”
“你叫个啥?”
“……”
我赶快改成北京话问:“你是不是我们班某某某啊?”她蓬头土面的根本认不出来。
她说:“是了嘛,孙立哲。”
那孩子皮包骨,皮捏起来手松开了都回不去。拉着大的抱着小的三个孩子的妈。如果不说明,我根本认不出来她是我同班同学,清华教授的女儿。
这时外县的疑难杂症病人也纷纷慕名而来。我有个老邻居叫大牛,他爸爸是清华老教授,有一天从子长县带一个40多岁的妇女来找我,一检查是子宫脱垂,又是脓又是血,走不了路,又不能看孩子又不能做饭,又不能生小孩,又不能下地劳动。自己没钱治,大医院不敢去;年纪也大了,家里不给治。痛不欲生。大牛当时正在她们那当住队干部,就用自行车把她驮来了。陕北农村妇女生完孩子不坐月子就劳动,又不讲究卫生,所以极易患妇科疾病,腰痛、腹痛、子宫脱垂,却很少得到医治。其实这个病早期可以治疗的。那时候我们自己已经有药房了。本来外来人员来治病是要收工本费的,包括手术器械,麻药等费用。我想办法用她原来的姓名,把岁数写成35岁,按照手术计划生育全报销了。第二天就做切除手术,这个人高高兴兴走回去了,一分钱都没有花。
做计划生育手术成了我们医疗站的一项日常工作。我那时候当县副主任相当于副县长主管医疗卫生、计划生育。我既是政策的制订者又是执行者。而且我有这个技术给妇女做结扎,就是开一个小口进去,闭着眼睛,全凭感觉,脑子里解剖影像就出来了:腹壁,子宫、输卵管。左右碰一碰,小钩一钩。不用缝针,小口上一贴胶布就大功告成。
男的结扎,先召开三级干部会,下至小队长大队长,上至公社的主任书记全得参加。在动手术的窑洞边上排队,只要是结过婚有两个以上孩子的、48岁以下的,无一可以例外。
公社书记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被选中第一个手术。一会儿,他趔着腿晃出来了,“完了,骟完了”。下一个是公社主任,有6个孩子,男女都有。“啊,孙立哲,哦是老汉儿了。”“那不行,正好48岁,沾边了。政策是硬的。”
我们医疗队进到村里,排成一排先唱歌。“计划生育好,一个也不少,两个刚刚好。”老乡不明就里都围过来看热闹。唱完歌接着就开会,由武装民兵把着现场,二十多家一家一家过,不做完不让走,很快一个村就完成了。
这消息很快传开。没等我们到下一个村,老乡们带着大包小包,带着干粮,全都上了山了。我们索性住下不走了,坐等他们回来。结果村里的老汉们蹲着说:“啊呀,47年,胡宗南就是这么干,全跑了,叫跑胡宗南。这计划生育,硬咧。”
恰恰是计划生育这个问题上我简直就是一个刽子手,跟杀人犯没有什么区别。最为过分的是有一个七八个月的胎儿,引下来时已经哭出声来了,被我在心脏上打了一针氯化钾当场气绝。那个影像永远留在我大脑里。让我永远有一种罪恶感而不能释怀。
其实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我是一个特别具有同情心的人,但是自从有了计划生育,人就几乎成了铁石心肠。在政治上得到了肯定,又让我负责,又要拿出成绩来,写汇报做表率,人已经成了一架政治的机器。
当时的我完全接受了生而为人却没有生存权力的悖论。一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我才真正体会到当年我在计划生育上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反人性。从人性的发现,到人性的毁灭,最后又还原成人性的回归。
当时我也没想到,沿着政治机器划定的轨迹,我将一路走到全国闻名的“巅峰”状态,而那“光环和荣誉”背后,又酝酿着怎样的灾难。(待续)
节选自“赤脚医生传奇”。全文将收入由活字文化策划,北岛、李陀主编的《七十年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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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送“福”

 楼主| 发表于 2014-9-10 15:50:2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可惜下半部分我从网上找不到,即使能寻到也需要花钱,我还是买全书去吧,大不了到时候一个字一个字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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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10 20:02:2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赤脚医生制度对农村意义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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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节勋章2013国庆游记2013给力新人

发表于 2014-9-10 20:58: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IP:天津
老家有个女赤脚医生叫孙国秀的,上世纪七十年代专为我们打预防针,个子不高,人挺清秀,斜背一个四四方方棕色的印着红十字标志的大药箱穿行在乡村小道,寻找目标下手,吓得我们那帮小孩哭得呜呜地,四下逃窜。运气不好的,就会被打小胳膊,并用针尖毫不留情地划上一个井字,时至今日,我们也没搞清其含义。赤脚医生还负责农村妇女的接生工作,一请就到,医术不敢说有多好,不过能让产妇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平安生产。不像现在,医疗水平高了,孕妇不相信自然分娩的好好处,动不动就是剖腹产,也不问胎位如何?也许,手术赚取的费用高吧。有赤脚医生的清纯朴实的年代,真的让人很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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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大使吉祥兔

发表于 2014-9-11 06:40:4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叶耕 发表于 2014-9-10 20:58
老家有个女赤脚医生叫孙国秀的,上世纪七十年代专为我们打预防针,个子不高,人挺清秀,斜背一个四四方方棕 ...

不像现在,

医疗水平提高了,
却没有医德了,
孕妇也不相信自然分娩的好处,
动不动就是剖腹产,
也不问胎位如何?
也许,
手术赚取的费用高吧。
有赤脚医生的清纯朴实的年代,
真的让人很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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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11 07:58:0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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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送“福”吉祥兔原创先锋

发表于 2014-9-11 08:04: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就事论事的年代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毛主席批吴晗,“利用小说反党,这是一大发明!”其实呢,借历史的皮卖自己的药,这种做法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除了人名,小说没有什么是假的;除了人名,历史没有什么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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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11 10: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山东潍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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