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景——写在甲午海战120年后》

求田问舍 · 发表于 2014-7-26 10:51:47

我半是冲着“不仅仅是一个岛”的宣传语登上刘公岛的。这是个仅三平方公里多一点、距大陆不过两海里的小岛，名副其实的弹丸之地，只有亲身登临，你兴许才能更深刻地理解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层层深意。

如果说辽东半岛的旅大和胶东半岛的登莱是京津海防前沿的话，那刘公岛当属前沿中的前沿。120年前的那个甲午年，中日海战爆发，清廷历经黄海大战、辽东战役和威海卫保卫战，三战皆北，号称亚洲第一的北洋水师折戟沉沙、全军覆没。最后一战的威海卫保卫战就发生在刘公岛，当时的北洋水师提督衙门所在地！在这里，北洋水师遭遇了最彻底的惨败。让人难以想象，由这么一座小岛的丧失而始，我们这个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近代悲惨命运的闸门被轰然炸开，从此一发而不可收，至今仍余波未平。

刘公岛一役，清军被俘5000多人，有10艘几近完好的水师舰艇被俘，撤下了龙旗挂了上太阳旗——其中包括号称北洋水师三巨舰中的两艘：济远舰和镇远舰（另一艘为定远舰，此前刚被丁汝昌下令自沉于军港）。两舰被掳去后参加了1904年日俄战争，济远最后被俄国人的鱼雷击沉于旅顺港外，镇远舰却为日本海军服役达十七年之久，后作为靶船任人炮击，而后还被肢解出售，为羞辱国人，镇远舰被肢解后剩余的铁锚、锚链等物还被陈列于日本东京上野公园。

因为我对历史感兴趣，典故人情知道的多一些，刚出发不久同伴中就有人问我刘公岛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肯定能吃海鲜吹海风吧？我没好气地回答他说吹海风吃海鲜你可以去钓鱼岛、黄岩岛、美济礁和曾母暗沙，去刘公岛是为了祭神坛拜英魂的。他见我神色不善也就不再搭理我了。

轮渡船刚靠岸，我即离开了大部队直奔甲午战争博物馆。来之前我已经百度过，这岛上还有龙王庙、森林公园、中华海坛等景点，据说还有什么韩国购物城，但我都没兴趣，这次行程无关风景，来刘公岛就是冲着“甲午”这两个词来的。就像兰考这个地点已经与焦裕禄紧紧联系到了一起，刘公岛这个名词也已经与120年前的那场战争紧紧钉在了一起。

博物馆由著名建筑设计师彭一刚设计，正门一体由花岗岩雕琢披挂而成，一位双手持望远镜的清朝海军将领雕塑神色凝重，警惕地瞭望黄海方向。这位海军将领会是谁？雕像的底座下面没有注明，我想可能是丁汝昌，可能是邓世昌，也可能是刘步蟾，是千千万万为了这个民族而浴血奋战的英魂，唯一的不可能是方伯谦！这位黄海大战中被吓尿了裤子，弃友舰于不顾夺路而逃的济远舰管带，后来被正法于旅顺，永永远远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一艘铁甲战舰的舰首锈迹斑斑，深深地嵌在雕像下方的岩石中，像是冲上海岸搁浅于此，又像是在寓意着那场海战无一艘舰艇生还，向游人们无声诉说着中华民族那段屈辱历史中的一切。

一踏进博物馆正门，我的鼻息间就嗅到了浓浓的铁锈味儿，恍惚间觉得还夹杂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我知道已经时隔两个甲子，血腥气早已应该淡去了。但谁又能肯定血腥味儿不能穿越古今呢，铁血本一家，骨头坚硬，但形容人的硬度我们却常用“血性”这个词。通过仔细观看馆里的文字介绍，我知道了这股铁锈味儿的来源，是打捞上来的定远舰的遗物：船体装甲、铁锚、甚而鱼雷、舰炮等。作为北洋水师三巨舰之一，它历经数次战役，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巨鲸，而此时旅顺军港已被日军占领，修复已无希望，最后被丁汝昌下令炸沉于刘公岛军港。此时，管带刘步蟾为践行自己“舰在人在舰沉人亡”的诺言，也带领旗下官兵自杀了。谁说水师兵勇无能，战争是政治的继续，腐败透顶的清廷领导之下，水师经费已经被挪去修了颐和园，那时就是借他们几艘时下的核航母，这仗也是注定要败的。来刘公岛，我半是冲着这股不解与愤懑来的！

馆内充分运用了声光电技术向游客展现了几次大战的场景情形，还有大量的图片、文件、模型和蜡像展览等，声情并茂再现当时的历史，让人不觉留连徜徉于历史的长河中，不知不觉近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待我发觉，只好赶紧往外赶。在侧门外据说是定远舰打捞上来的两门重达20吨的克虏伯巨炮下，我发现竟有人在那里摆摊签名售书，背后竖了张写着“甲午英烈邓世昌后裔”的大牌子。英烈恩泽，几世不斩呐。

回码头的路上还要经过现今海军驻地的兵营，恰巧有一队士兵路过，我举起相机拍了张，队列中立马就有位兵士朝我走了过来。他面色和善，冲我打了个敬礼，说，老同志，这是军事驻地，不许拍照，麻烦您删掉刚才的照片。小伙子十七八岁的模样，稚气未脱，嘴角上的绒毛仍未尽数褪掉，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我赶紧调出照片，在他监督下删掉。小伙子身体还未完全长开，一身海军服穿着犹显单薄，但很显精神，见我配合，竟有些歉意地冲我笑了笑。我说，小伙子，你碰上了好的年代，好好干！

一句“好好干”，内中深意，不知他听不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