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穷相

吴心柳 · 发表于 2014-3-29 07:21:22

一位多年的同事，体检出脂肪肝。熟悉的医生笑说，吃得太多了，少吃点吧。同事不自然地答言，说来容易，可是一张嘴儿，不吃到嗓子眼儿，那就不能叫顿饱饭！吃不饱比小时候挨饿还难受。前些日子，据说又血糖高，要有糖尿病了，没好意思求证，消息真假不得而知。这真叫人惊心！要知道我这个同事早时候做过多年的体育老师，身材匀称，体格健壮，身上涂了石膏泥可就是大卫像啊。

能吃爱吃大都是积习难改。看看二十年前我们这些人照相上的尊容，个个瘦骨嶙峋，仙风道骨，那时候虽已长大成人，内心里却象小孩子一样，在吃上天天盼着过年的感觉。一位老主任，酒风宽容，饭风大度，每有公事饭局，动不动大手一挥，笑说，吃，吃饱，不够再上！肥而不腻的油汪汪的扣肉，上来一盘风卷残云，又上一盘云开雾散。那时候我们对这位老主任几乎是感激涕零，觉到他老人家好爱民好体恤下属好关注民生。那个时刻，我们可似乎从来没觉出有什么不妥，毕竟身体肚子平日里亏欠太厉害了。

就是在不知不觉的生活风习中，在潜意识的自我放纵中，饕餮之欲已经流到血脉里了。正如我的同事们坦言，吃已经不再是为了补充身体消耗所必须，而似乎是为了追逐那种饕餮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主宰了大脑神经，不得放纵大概可比毒瘾发作的滋味了。

小时候吃饭，大人总是喋喋不休地教这教那，又是吧嗒得嘴巴太响，吸了太多的冷气儿要肚子疼啦，又是吃得太多太快太猛，撑坏了胃肠啦，又是剩下汤水或者饭粒儿，一辈子的福气都丢啦，等等，等等。说得次数多了而在孩子身上的效验又那么不明显，大人就要笑骂，这孩子一副穷吃相！这是很严重的说法，是伟大的民间相面术上对一个人一辈子的福禄前途的判断。

这样的教导甚或笑骂多起来，浸淫的功夫就会生根发芽，于是我在有意无意中对吃的穷相生出了朴素的感悟。

吃的穷相千人千面，形态万千，但可以总归成三个内涵：一是吃而无礼。衣食足而知礼仪，肚子里天天揣着饥饿，礼仪是个啥讲究，谁顾得上去理论？所以我们小时候能抗住大人们的百般教训而只顾吃。二是吃而无度。脑子里老觉得这个世界不完美，是个吃了上顿找不着下顿的穷家底儿，只要情况允许，一旦吃起来哪还管什么饱不饱的限度，肚子饱了眼还不饱呢心还不饱呢，若不是肚皮的韧性有限，把天当烧饼啃了也不是不可以的；三是吃而成害。饕餮之吃，满足了一时的口腹心眼之需，后果可是严重的，小则伤了肠胃，害了健康，大则虚耗粮食，浪费资源，乱了和谐。

穷社会里有吃的穷相不稀奇，然而大家眼见的，而今生活富裕了，吃的穷相却依旧流行。

考究之下，无非以为生活好不容易变好起来，对得起生活辛苦的最实惠的法子不就是吃吗？什么有度无度，先吃出肚儿来再说；日子好过了，人人心情愉快，待人接物尚宽容，严苛的礼仪要求不见了，大人们不再絮叨，新生代父母厌恶教条，讲吃的礼仪简直就是反时代；现在又是市场经济，市场就是要堂而皇之地引诱你，摆弄着花样儿勾引你敞开肚腹，有害无害就像香烟盒上的温馨提醒，玩得就是你的心劲儿！

现在想来，那些在饥饿中只觉得繁琐的吃的礼仪，含着一个朴素的核心道理，就是节制，对“过”的节制，对“贪”的节制，对“浪费”的节制。然而生活的富裕，让吃变得轻易，也让我们不再讲究，对于老派人在吃上的教导，我们当做给婴儿洗澡的水泼掉了，可是没想到连盆中的婴儿也泼掉了。我们的确变得富贵了，可是病从口入，富贵病如影随形紧跟而来了，富贵病不是折磨你一时，它要折磨你许多时甚至一世。

生病也不一定就完全是坏事，它也可以生出哲学，生出吃的哲学，许多人想从自己生活的旧“三观”中解脱出来，从富贵病的困境中挣脱出来，开始讲究健康哲学养生哲学了，这是富裕社会的吃的“富相”的显现，是经历惨痛之后的了不起的好事。

的确是时候了，早该抛弃吃的“穷相”，讲究吃的“富相”，我们自己和这个可爱的社会就会变得更加“福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