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写在娘的一年坟）

蓝桥 · 发表于 2014-3-6 21:26:10

　　
　　一、
　　这个日子。娘，走得匆忙，走得让我接受不了。
　　有哪一个女儿，会接受娘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
　　这个日子，让我哭断肝肠。
　　这个日子。像一条蜿蜒的树根，缠结在我的心里，疼痛难忍。
　　周五。我就心慌。我给二姐电话，问娘的情况，二姐说妹妹说娘很好。我说，不行，我要回去看看。
　　我回家的路，为什么如此艰难？
　　娘。是个周六，是个我每次都去看你的日子。我给你带了很多吃的东西，坐上公交车的时候，我恨不得一步就到家，可以看到我的娘。
　　娘在大哥家。
　　我进屋的时候，娘正在方便。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大哥、大嫂、二嫂、重侄女都在屋外。
　　二嫂递给我一双塑胶手套，我说不用。
　　娘。歪着身子。
　　娘。浑身青紫。
　　娘青紫的皮肤，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的心里，我恨娘生下的所有儿女，包括我自己。
　　娘，女儿一生亏欠与你。
　　我感觉娘不好了，娘要永远地离我们而去。
　　我质问身边的人，怎么不给娘挂针？
　　一会，医生就会来的。
　　他们回答。
　　娘，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我走出屋子，流泪。
　　认得。娘，回答。
　　娘和我说了第一句话。
　　我给娘拾掇干净。用热毛巾把娘的身子擦了一遍。
　　给娘洗脸，给娘梳头。
　　收拾干净娘睡觉的火炕。洗干净娘的几条毛巾。
　　握着娘的手。我用两只手握住娘的手。
　　娘的手冰凉。
　　娘的棉袄开了两个扣子，我把扣子扣好，给娘整理衣裳。
　　“不热”。娘和我说了第二句话。娘是说什么不热，是指她的体温，还是指身上穿的衣裳不热？
娘戴着我给她织的朱砂红毛线帽子。
　　今晚。我和娘住在一起，你回你的屋子睡吧。我对大哥说。
　　我想晚上给娘彻底清理一遍身上的卫生，给娘洗脚。
　　我给小妹电话，告诉她：娘，不好。
　　怎么你一去，娘，就不好？
　　妹妹发火了，妹妹的火气何来，只有我们知道。
　　妹妹在娘的身上比我付出得多。
　　我摸摸娘的脚，像青色的枯干茄子。
　　医生，没来。
　　娘的身体朝西南方向歪斜。
　　娘的帽子一次次掉下来。
　　我一次次扶娘。一次次给娘戴上帽子。
　　我的手，一直握着娘的手。
　　大哥感冒，闭着眼躺在娘对面的床上。床上坐着大嫂、二嫂。
　　毫无征兆。就在我的头朝西的刹那，二嫂高喊，娘不喘气了。
　　我回头，娘的眼泪流在枕头上。大哥跳上炕扶起娘的头，娘的脸灿若莲花。
　　此时的娘，脸儿绽放，如同我儿时记忆的模样。
　　娘，不行了。大哥说。
　　大嫂跑到屋外大哭。我哭着喊，娘的寿衣呢？二嫂跑回家去。大嫂去找二哥。
　　屋里只剩娘、大哥、我。
　　娘，是睡了还是走了？我竟然没哭，只是带着哭腔问大哥。
　　就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娘的右眼皮动了一下，这一下，我是清晰地看到的。
　　娘，告诉我，她走了。
　　记得老人说过，人去世了，没指路之前，不要哭，免得哭迷了她去西天的路。
　　我，不哭。
　　我出去一趟。大哥说。
　　屋里，有娘，有我。
　　娘，在等我。她知道每个周六我都会回老家看她，她在等我。
　　娘，疼爱我一辈子，也把最后的时光留给了我。
　　娘啊，你留给我的，还有女儿一辈子的亏欠。

　　二、
　　一年。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前几天，梦中梦到娘去世了，我哭得死去活来，身边的女儿喊我：妈，怎么了？
　　她的妈妈，也在思念她的妈妈呀！
　　一个女人，没了娘，还会有家吗？
　　娘，青紫的皮肤，会让我忘记吗？
　　我会原谅谁？
　　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一年。我时常自言自语，用文字和娘说着娘想知道和娘不想知道的话。
　　我想出版一本有关娘的书，我想娘了。
　　我要让娘的子孙看看，什么是孝道，什么是母爱？
　　尽管我做的不够。
　　一段时间，我时常梦到爹娘。娘有父亲的照顾，我也放心了。
　　冥冥中，我觉得都有爹娘的保护。
　　娘的手箱子已经被我收藏，我要留下娘的一件物品。娘用过的那个蒜臼，我也想收藏，还没有找到。谁无端扔掉娘的东西，我也仇恨。
　　娘。走后，我变了。变得仇恨不善待娘的人。仇恨自己。
　　那次，我太想娘了，回到老屋，用心抚摸着每一件娘走过、踏过、用过的东西。
　　太想娘了，就太不想回家。
　　几次，梦里回到老屋，姐妹们围聚在爹娘身旁，娘的大脸盆像朵向日葵，娘的笑声惊动了云儿。
　　老屋还在，爹娘走了。

　　三、
　　二月初五。娘的一年坟。
　　雾。漫天水雾。
　　娘，因为看到儿女流泪了吗？
　　父亲爱吃的白象方便面，怎么也没有找到，就买了康师傅的。
　　娘爱吃水果，娘用没牙的嘴吃水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父亲嗜茶，给他带了绿茶。带了点心。
　　二姐给娘粘了烟袋锅子，说，娘要烟袋。
　　娘，因为吃不上饭，学会了吸烟。吸烟，让娘肺气肿。
　　娘，可不要吸烟了，把烟袋锅子摆着留个念想吧。
　　娘，你可要听话幺，否则女儿会生气的。我知道你最疼爱我，也最怕我生气的。
　　希望我的爹娘在另一个世界里没有病痛，幸福安康！
　　娘的侄儿、外甥都来了。娘的孩子都来了。只有娘的大女儿远在东北，不能来。
　　娘，会原谅她的。
　　坡里的麦子，要返青了。一些野菜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几只大鸟翩然而去。
　　看娘的路，如此漫长。
　　还没有拜放好东西，我就哭了一声：娘。
　　每次上坟，都是我第一个哭娘。娘最后青紫的皮肤，只有我看到了。娘让我看着她突然离去，娘把一生的伤痛留给了我。
　　一声声的哭娘。娘，听到女儿的喊叫了吗？娘，你还放心不下女儿吗？
　　娘啊！
　　爹娘的坟旁长满了茅草，像是父亲喜欢的花卉，坟顶上长满了苍耳，像是父亲喜欢种植的树木。爹娘看着他们的儿女，只有用沉默表达着他们的悲伤。
　　一个大大的坟包，就这样埋葬了我的爹娘。
　　爹娘居住的屋子，圆形。
人生圆满，谁的结局都是如此吧！
我只想问一句：娘，你还认得我吗？来生还要做娘俩呀，让我来好好照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