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西岭的沟里有个马虎窝,我很小就知道。 村里的人们把狼叫作“马虎”——我这个拼写也不知对不对。大人们晚上吓唬玩闹不肯钻被窝早睡的小孩子,总爱声色俱厉地说,马虎来了!
村里的马虎大概都是从马虎窝来的。自从知道有个马虎窝,我再也没怀疑过马虎的来处。
马虎窝无疑是个神秘的地方,我小时候从未去过那个地方,也不敢去,然而心里到底擦不掉对它的丝丝缕缕的向往。
据老人们的传说,早日里村里的马虎总觉得很多。小孩子不好养活,冬寒春饿,动不动就夭折了,天不明就要急着往村外送,还没出村口,后脊梁凉飕飕的,不用回头,准是马虎跟上了。死孩子不兴埋,必得扔在荒野里,任马虎吃掉说是好早托生。老人们都说,马虎这东西灵着呢,鼻子贼好使,仿佛懂得人的心思似的。
我不敢去马虎窝,也从未见过马虎,直到长大成人。这似乎应当算是幸运,但也多少有些遗憾:活未见其恶模样死没闻其臭气味,传说中令小孩子闻风丧胆的马虎而今跑哪儿呢?村里的老人大人也只是推测说,现今人烟厚实了,马虎不得不走了。的确,村里没有猎人,也从不听说谁敢打马虎,马虎应该不是被消灭光的,然而马虎不见了踪影,它们的确应当是自己走了!马虎虽然走了,但每年二月二天不亮,家家的大人们却都不忘一个行仪,给各自家还在睡梦中的小孩子的嘴里塞一点过年供过的枣饽饽,说是这样就可以避见虫兽。
1996年的深秋,村里“转地”(轮换承包),我家的承包地就分在了马虎窝附近的一道土梁上——这真是天赐地利!我从此能够看看儿时就怕在心头的马虎窝。
一朝站在马虎窝前,所有的传说都成了浮云。一条南北向的不深不长的沟里,东边的土石崖根儿处,一个我们这里山里很常见的废弃的云母矿洞洞口的样子,望进去里面黑幽幽的,然而猜测起来当不会有多深,因为上面的这个土石崖也并不高大复杂,它或许不过就是过去人们挖掘什么而留下来的一个浅洞而已!
这条沟倒算是偏僻,即使农忙时节,也不见得有几个人影,因为沟两边的岭都不大,农地少而小。现在沟底下有高大的老品种的栗子树,都是五六十的树龄,两面崖坡遍生草树,蓊蓊郁郁。
马虎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马虎窝。马虎窝自然没有了马虎,我甚至胆气正当到疑心它有过马虎。然而心里到底还是害怕得有些凉意,因为也还记得近三十年前在这沟的崖坡上的一棵栗子树上,曾经吊死过一个娶不到媳妇的孤单的男青年。我心想这条沟毕竟会有所谓阴气的存在。每年的春天,崖坡上山菜长得肥嫩喜人,又少人来采,我有两次独自一人一面贪婪地大把采山菜,一面心尖儿颤颤地急于想离开。
在马虎窝前的心怯,不知是因为儿时长辈们给与的惊吓,还是因为他人惨痛人生的记忆?我有时会想上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