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放映员的屁股走东串西,黄梅戏电影《天仙配》看了不下三遍。小姑不知从哪里讨来了唱词,是抄在揉皱的本子纸上,把我跟妹妹们招到一处,拿腔捏调地一句一句教,折腾半天,最后甩本子纸笑骂:直嗓子,没法儿教! 我是直嗓子,我唱得不好听,然而我却爱听唱。 在北岭上放牛,炊烟袅袅升起,薄薄的暮霭笼上房顶,红红圆圆的夕阳欲坠不坠在西岭顶上的草树间,村里大喇叭里正飘漾着歌声——于淑珍的《四季歌》,那么甜润,那么悠扬,听得我如痴如醉魂不附体。 我特别爱听民歌。蒙古的长调,陕北的信天游,山东小调,江南的小曲,高亢的藏歌,灿烂的川江号子,……,那里面有故事,有地域情调,有让人神往的奇异感觉! 爱听唱就免不了嗓子痒,无人处就自得其乐地哼哼。也曾暗想如果碰到高人指点,自家的声带说不定能有改善,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上学十几年,音乐课上得无比可怜,彻底失去了锤炼声带的机会。 上小学四年级,一次两个年级的孩子集合到一个教室,两三个人坐在一个凳子上,场面乌乌泱泱,由全校唯一有胆张口儿唱的老师,领我们学唱《生产队里的小鸭子》。那是我在小学里唯一的一堂音乐课,自己学成什么样现在可是不记得了。 上初中照样也给一次“唯一”。二年级,在教室门前的空地上,两个班的学生一百多人聚起来,一位年轻的教师踏着风琴,吱吱呀呀教我们唱《义勇军进行曲》。国歌是必须学会的,这大约是学校的职责所在! 在圣人的故里,师范学校,隔壁的教育行政班似乎周周都有莺歌燕舞的时刻,我们学历史教育的人却似乎天注定得从诗书礼乐里删掉“乐”,连个“唯一”也不给了。一次一面一顿一卡地听着老师讲课,一面细细暗听隔壁悦耳的歌唱,下课一打听,从此记住了云南民歌《采花》的美妙。 大概是生性迂缓的原因吧,我从小喜欢听戏。学校上演戏曲电影《三笑》,一开场,黑暗里爆一阵哗然,群魔乱舞群起大喊,不要不要,放映员怕被风暴吞没,赶紧换片儿。没人关心场子里的我的意见,我遗憾深深不已。我喜欢黄梅,迷严凤英,迷韩再芬,迷马兰;又喜欢越剧,尤喜尹派小生,于是迷萧雅,迷赵志刚,迷王君安;有一段甚至还喜欢上梅派京剧,一遍又一遍听唱,揣摩她的雍容华贵。 听来听去,支离破碎的词儿记得不少,支离破碎的调儿总是余音绕脑,不过我到底也算是信服了我姑姑的断语。在外面不能不管不顾地哼唱,咱毕竟是有素质的公民,咱不能扰民制造不和谐;然而到了自家炕头上,咱唱一嗓就是营造和谐,虽说“家民”们也曾捂了耳朵大叫抗议,但久而久之不是也从我这里把那些掐头去尾的词儿调儿学了不少去长了学问? 的确,我没有好嗓子,我唱得难听,然而我还是要唱,到不扰民处发自己的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