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流浪狗
黄鑫原创作品
这是我要杀掉的第三条流浪狗。
我的职业,原本是传说中心灵无比高尚的“街道美容师”,只因孩子家长们指着我当反面教材时,大都会低调地喊成“扫大街的”,所以,我从不骄傲。
工作之余,我还义务“清理”着流浪狗。
可惜,我的觉悟,也从没停留在“打死一条流浪狗会给这个城市的文明程度提高多少个百分点”上,我只知道,根据死狗个头,自己会从城东的狗肉铺子得到100至200元不等的进项——如果手法娴熟,只是将狗打晕,价格还会翻一番。
打狗,绝对不是大家想像中的那样,只有血腥、残暴,而毫无技术含量。这还真是个费脑筋的活儿,我就比较用心。
首先,我会选定那些个头较大的流浪狗——回报率高;
其次,我会选一条相对偏远的街道——虐狗视频一旦上网,保我的八辈祖宗中,活的被人肉,死的被问候,估计至少在半年内,一大家子都会集体喷嚏不断的;
最后,我还要拿出近十天的时间,与狗狗套近乎,每天一根火腿肠——选择肠子时,务必得讲究,至少要价值5毛以上、带QS标志、还得是国家驰名商标的,否则,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它们闻都不闻。
以上工作做足,我就可以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手握木棍,轻而易举地将毫无防备的目标,一棍子打死......或打晕了。
比如今夜,就适当其时,甚至还零星飘着点儿小雪。
在郊区宁静的街道上,我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离垃圾箱足有二百米的地方,就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迎面跑来。
这是条品种纯正的宠物犬,如果打理及时,它应该是遍体雪白的,像一团棉球,人见人爱,可惜,长期的垃圾食宿,已经让它变得蓬头垢面,污秽不堪,如果不及时“汪”几口,都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一只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啮齿动物。
这就是我要杀掉的第三条流浪狗,像前两只一样,没有名字。
等这条白狗看清我手里握的是棍棒而不是火腿时,并没像先前两条那样,掉头逃窜,而是依然摇着尾巴,定定地看着我,温存的眼神中,略带迷茫。
也可能正因如此,我接下来的力道,才有了点偏差,再加上脚下鬼使神差地一滑,竟一棍了打在了狗腿上。
白狗“嗷”的一声,窜进了黑夜。
眼瞅着几百大元的鸿利和五块钱的前期投资,瞬间打了水漂,我不由追悔莫及,一屁股坐在马路上,瞅着自己不争气的下盘,咬牙切齿,恨不得刚才的棍子,是落在自己的腿上......当然,也没过多久,我就“如愿以偿”了。
一辆汽车,疾驰而过,转眼没了踪影。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被自己谩骂了多时的双腿,已然血肉模糊,失去了知觉。
我痛苦地呼喊着,在冰冻的雪地上滚来滚去,显然,这种徒劳的求助方式,毫无意义,空旷的大街上,除了风雪和绝望的回音,一片死寂。
血已彻底凝固,我庆幸着自己不会因失血过多而迅速死去,但转眼便悲哀地意识到,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令人“香消玉殒”的闲杂因素,数不胜数。
我开始深深后悔,卖第一条狗的钱,就应该买块手机的!或用第二条狗的,去买件打折羽绒服……真没必要急着去给偏瘫老婆换那副轻巧的拐。
我浑身哆嗦着,意识渐渐模糊......我并不怕死,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在炕上躺了十多年满身是褥疮的女人,和那副新拐,实在没啥值得自己去留恋的东西了——我坦然地持续哆嗦着,等待着意识彻底失去......
迷离之际,我却忽然感觉一团毛绒绒东西,附在了自己的身上。我用尽吃奶的劲,下意识的搂紧了身边的救命暖包......温暖之余,我的意识开始缓缓回醒,直到完全看清了自己怀中的白狗。
这家伙比我幸运,不过只折了一条腿,而且还有一身保暖的长毛护体。
白狗看我的眼神,非但没有怨恨,反而熠熠生辉,我一直搞不懂,这条天天靠垃圾为生、动辄命悬一线、遍体鳞伤、奴颜婢膝、毫无自尊可言的丧家畜生,哪来的如此浓郁的幸福感啊?我苦苦一笑,摸着狗头,问声,你幸福吗?然后自言自语回了句,我很幸福,便唠叨起了自己的陈年往事。
我记得,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
我聊了我漫山遍野的梦想,聊了我支离破碎的生活,聊了我乏善可陈的爱情......为了提高收听率,我好像还聊了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养过的一条小白狗——可惜,我只记得,它的名字叫雪儿,至于其他生日时辰、兴趣爱好、个头大小,甚至是死于咬架还是贪吃死耗子,都不太清楚了。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四平八稳地躺在了医院干净而暖和的病床上,还是单间。
床头摆满了水果鲜花,墙上挂满了写有“早日康复”、“保洁卫士”、“爱岗敬业”、什么“平凡......”、什么“伟大......”之类的大小条幅。
好大一群人扛着相机挤在门口,镜头对着几个站在床边的探视者身上,他们清一色的西装革履、油头粉面,面孔熟悉而又陌生,可惜我一个也分不清。
其中最靠前的那位,语气很亲切:“您终于醒了,为了我市的文明卫生工作,您牺牲太多了,我听说,您常常半夜就起来扫街,风雨无阻,寒署不辍,直到受伤在自己的岗位上,您是我们全社会的榜样哇!您虽然被截了肢,失去了双腿,但是,请您放心,我们绝不会让我们的劳模,流汗流血再流泪,我们一定......”
“我的狗呢?”我直直地问。
对方显然有点懵懂:“您......您说什么?”
“我的狗呢?”
接下来的好些日子里,我都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我的狗呢?我会拉住走近我床头的每一个人,一遍遍地问,我的狗呢?
我想,我要尽快好起来,我要尽快回家,我要尽快找到我的狗。我要给我的狗起一个像“雪儿”一样好听的名字——或者干脆,就叫“雪儿”。
我要给我的雪儿,好好洗一个热水澡,.我要让它变得雪白雪白的,不见一根杂毛。
如果热水宽余,我自己,也要洗洗。
当然,可能需要,费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