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翅膀 八点刚到,我就开始往护士站跑,比他们领导查岗还及时。我当然比他们领导急,密密麻麻青红烂紫的斑点爬满的是我儿子的身体,危及的也是我儿子的肾脏。儿子患过敏性紫癜住进潍坊的这家医院已经是第三天了。经过两天的大剂量用药,那些看不出形状、挤挤挨挨层层叠叠的疙瘩貌似已不再生长。但儿子身上除了脸、手、脚,好像已换了一张皮,一张癞蛤蟆的皮。不,比癞蛤蟆的皮还狰狞,癞蛤蟆的皮是灰不溜秋的不起眼的,而儿子身上却是红紫烂漫的。我多么希望每天大大小小近十瓶进入儿子体内的药液,是有神力的魔水,能迅速抹平儿子那蛤蟆疙瘩。 每天我都期盼着那些药液能早一点在儿子体内流淌。从八点开始,我已记不清自己跑了多少趟护士站了。护士站里护士进进出出都忙得脚不着地;治疗室里两个护士正有条不紊地配着药。可直到十点多,挂针的护士才到了隔壁。看来今天等到儿子挂上针又得将近十一点了。 好在现在药液瓶大都是袖珍型的,小的几十分钟就滴完了。要换瓶了,儿子要按床头的呼叫铃,我说还是你老妈亲自跑一趟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经验告诉我,那个铃按了也白按。儿子邻床的病号,因没有陪床的,要换瓶时只好按铃,可昨天他按了N遍,也没有把护士呼来。最后我看他手都回血了,就帮他到护士站找护士。可护士站里根本没人,我只好挨个病房找,好容易找到个护士帮他把药换了。还是这位病号下午四点多挂完针要拔针时也是呼不来护士,就自己举着个瓶子四处找护士,恰好被护士长碰上,护士长亲自动手,边操作边说了病号几句,说他这样很不卫生也不安全。这位病号就有点委屈:我愿意举着个瓶子四处跑啊,我按了半天铃你们都没人来啊。护士长态度倒很好,一个劲说对不起,继而说“她们也都忙不过来。没办法,病号多,人手少, 请你们多担待。”这倒是个事实,病房里挤不下,走廊里都是病号呢。 在这里的每一天,我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拿这儿的一切跟咱们诸城的医院相比。去年冬天,父亲因脑梗塞在诸城人民医院神经内二科住了二十多天。 我不知道人民医院其他科室怎样,我只知道神经内科的病人特多,每个病房里都被加床塞得满满的,甚至连那种供夜间陪床家属用的陪护床都用上了。整个康宾楼十四、十五、十六楼足足三层楼的病房里充斥着各种口眼歪斜、胳膊腿不会动甚至全身瘫痪的病人。 父亲住院的日子里,九点以前基本都能挂上吊瓶。之后护士推着堆满药瓶的小车就在病房门口候着,无论出现什么问题都能第一时间处理。每次换瓶时护士都是反复核对,哪怕病人已经住了十天半月都很熟悉了,每换一次药仍不厌其烦地询问病人名字。每次换药都有准确的记录,比如药名、剂量、时间等,记录单等全部药液输完后由病人或家属签字后方可收走。每一天的费用明细第二天一定会由护士送达患者或家属手中。父亲当时是一级护理,晚上的值班护士每一个小时巡视一次,检查病人有没有便床,提醒陪床的给病人翻身。一次十几个病房检查下来,估计下一轮又该开始了,恐怕连坐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值夜班的护士那可真是名符其实的“值班”啊。 …… 类似的细节我还可以举出无数个,只要你稍微留点心,肯定会有比我更多的发现。 对这一切,我们不是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理所应当的吗?对于晚上值班护士一个小时一次的巡查我们不是感觉烦不胜烦吗?尤其当这种巡查把我们从并不安适的小憩中惊醒时,我们心底不是还会产生那么一点怨怼吗? 凡是到过医院又稍微细心点的人不难发现,几乎所有护士走路都是一个姿势:腿轻脚快,身轻如燕,个个俨如身怀绝世轻功的武林高手。严格意义上说那已经不应该叫“走”,竞走都是要脚跟着地的,而我们根本看不到她们的脚是不是着地了。我也从来没见哪个护士是穿高跟鞋的,无论她是怎样的风姿绰约爱美爱打扮,病房里的护士都是与摇曳多姿的高跟鞋绝缘的,装扮这些天使的只有那种没有任何美感的软底软面的平跟鞋。“医生的嘴,护士的腿”,这句俗语大概就是千千万万的护士这样“小跑”出来的吧。 父亲住院时的分管护士叫陈雅楠,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如一株盛开在涧谷边的幽兰,淡雅娴静。我所见到的陈护士永远都是面带微笑的,无论病人怎样发脾气怎样不配合,陈护士脸上永远都是那种淡定从容的笑。就是在父亲听不进任何劝说烦躁地把吊针一次次拔下、甚至对陈护士怒目而视粗暴地推拒时,陈护士脸上依然挂着温婉的笑。那一刻,我满怀的歉意和温暖的感动在心中奔突,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只会连声说“对不起!”“谢谢!”尽管这两个词是如此的苍白空洞,却是那时我唯一能抓住的两根救命稻草。 我私下觉得,医生护士是最容易产生职业倦怠的,他们每天都要面对形形色色被各种病痛折磨的病人,要么变得麻木冷漠,要么发展为悒郁暴躁。非常耐人寻味的是,我见过的有着最美工作状态的恰恰是医生护士,年轻美丽的陈雅楠护士算一个,另一个则是脊柱外科的副主任医师郑瑞启。郑主任儒雅热情,有长者的睿智智者的风趣。但郑主任最打动我的不是这些,而是他那近似童真的快乐。每次见到郑主任,无论他有多忙有多少患者围着他,他总是神采奕奕朝气蓬勃的,没有丝毫沉暮倦怠之气。一个年届花甲的人,我不知道他是驻颜有术还是返老还童,洋溢在他身上的那种饱满的活力单纯的快乐,让我们觉得即使在最阴霾的日子里也是阳光明媚。跟郑主任在一起,你会明白人们为什么会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你也许会说陈雅楠护士郑瑞启主任在人民医院仅仅是个例,不具备垂范的价值。但人民医院的各个科室尤其是病房里每天都能极为高效规范地运转着,医生护士们各司其职,忙而有序。恐怕就不仅仅靠天使们的爱心了,我想背后肯定有严格的制度严密的管理在完善着她们。我是个对管理对制度一窍不通甚至有些抵触的人,但是在两家医院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感受,让我第一次对管理有了兴趣。 很偶然的,因为作协的一次小型活动,我不是因为生病,也不是因为探望病人走进了人民医院,从而对人民医院有了一次相对深入的了解。 在人民医院的小会议室里,我有幸见到了护理部的李玲玲副主任。李主任有一张精致的脸,蓄一头短发,妩媚中透着干练,操一口好听的普通话。交谈起来思路清晰、表述准确。一见面我就把我的困惑抛给了李主任:咱们医院的病房里每天是怎样良性运转的?起初李主任没明白我的意思,待我把自己在两家医院的感受和盘托出后,李主任两个嘴角轻轻上翘形成两个优美的“小括号”,之后就侃侃而谈。李主任说我们护理部实行的是“护理部—护士长—质控小组”的三级质控体系。护理部实行月检查与日督导相结合的质控方式。科室护理人员自发形成四个质控小组,通过民主评议的方式推选出质控组长。在护士长和质控组长的双重领导下,对本小组护理质控任务进行有重点地质控和管理。实行护士长时时督导和质控小组重点检查相结合的质控方式。有了这个体系,护理上基本就做到了你所说的“良性运转”了。说完李主任又露出了那两个甜甜的“小括号”。当面如果护理部只做这点,那我们真成了“吃干饭”的了,李主任柔和的普通话娓娓道来:为确保护理人员素质不断提高,我们有护士培训长效机制保驾护航,对入院五年内的护士进行重点培训、监督,使初出护理院校护理人员经过五年培训将理论知识与临床完美结合,平稳、安全度过技术成长期。同时,我们还对全院护理人员实行了能级培训,把所有护理人员按照入院年限和能力资质分为N0、N1、N2、N3、N4五个能级,有区别地进行分层次培训。我们在排班模式上也进行了大胆创新,发明了“扁平化DN班” 双班制排班模式。固定责任护士,每人管病区至少半个月至三个月,对患者所有的治疗护理工作实行“谁分管、谁负责、无缝隙服务”;夜班由两名护理人员值班,分别为N1、N2班。两人同时上班,繁忙时段两人同时在岗工作,下半夜非集中治疗护理时段一人在科听班,一人在岗;遇紧急事务,立即呼叫听班人员3分钟内到岗,改善了以往“功能制、三班倒”排班模式工作时间无法相接、责任护士无法对患者病情全面把握的现状。 …… 说起护理部说起他们的工作,李主任简直如数家珍,你根本想不到李主任刚到护理部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最后李主任非常真诚地说,“我来到护理部的时间很短,大部分工作都是我们护理部刘玉兰主任亲自带领落实的。我们刘主任是一个优雅端庄、作风严谨、管理经验丰富、总是为别人着想的好领导。在她手下干过的护理人员,甚至和她一起共事过的大夫,都对她赞不绝口!她总是毫不吝啬地把各种管理经验传授给别人,把各种机会让给别人,在她手下干过的护士,很多都成了护士长、护理骨干。如果李老师需要写一些关于管理者的片段,可以把我们刘主任写写。”这些都是李主任的原话,我只字未动。我倒是很想结识一下那位“优雅端庄、作风严谨”的刘主任,可惜刘主任当时不在,无缘得见,成为一大憾事。 制度是枯燥的生硬的,甚至是冷冰冰的。可在人民医院里,正是因为有了特色鲜明的护理管理体制,有了科学严谨的管理,“以病人为中心”的理念,才不至是句空话。正是这些“条条框框”这些近似“婆婆妈妈”的管理,让“医者仁心”有了丰满的羽翼。 人这一辈子,除了天堂或地狱(谁又能分清哪是天堂哪是地狱呢),最不想去的地方大概就是医院了,而人这辈子最脱不了要去的,大概也是医院了。可能你天生体质强健或后天勤于锻炼,一辈子都不生病不住院,可你的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恐怕就没你那么幸运了,到医院探望的机会是不会再漏掉你的,毕竟我们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毫不夸张的说,医院跟我们每个人都是息息相关的。 近几年医患冲突时有所闻,患者辱骂、殴打医务人员、围攻医院、甚至对医生护士行凶的事也时有发生。医务人员已成低收入高风险职业者,有些医生护士已转行或正准备辞职。未来会不会出现病无所医的状况?那将真的是两败俱伤、医患双输的事。 凭心而论,医务工作者的道德水准绝不会低于社会平均水平,相反大多数都是医者仁心。“医者父母心”,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医生曾是最受人尊敬、并与人伦至尊父母相提并论的职业。其实,医生护士也无非就是一种普通的职业,跟工人教师公务员一样,都是人们赖以谋生的手段。不要以为给他们戴上了一顶“天使”的桂冠,就可以要求他们做上帝的事。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有喜怒哀乐,也有七情六欲。他们拿着低工资,“白加黑”地工作,承受着超乎常人想象的心理压力, 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支撑着我们每个人的健康大业。 的确,生了病住到医院里的,没有谁还是心情舒畅的;陪床的也无不是身心俱疲、焦虑易怒,个个近乎半疯。但如果我们把这种痛苦怨恚迁怒于为我们根除病魔的医生护士,那我们岂不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当我们生病了,十分痛苦万分沮丧地不得不与医院打交道时,请把亿分之一的理解或感恩给那些医生和护士吧,因为他们是跟我们处于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兄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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