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妻喜 作者:李玉莲 看着中国地图上大片连在一起的血色红斑,听着主持人报着高温橙色预警,别鹿往后一撤屁股,实拍拍地坐在了地板上。地板刚刚擦过,用海绵沾着苏打水,一寸寸一步步向前推、抹,没挪几下,别鹿脸上的汗就比手中的海绵还饱满,沿下巴小溪般淙淙而下,在地板上开出朵朵小巧的花儿。别鹿只好倒着擦,这样一来,汗花开得更密了。一大早的就这样,这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进入七月份以来,老天爷不知是受了王母娘娘的刺激还是被打了鸡血,肆意地在大地上要么喷发着滔滔洪水要么燃烧着灼灼热浪。人,也像冬天站在地里干透了的玉米秸,沾火星就着。别鹿扔下手中的海绵,又试着打开了空调。有冷凝的白汔从出风框喷出,可吹了没几分钟,还没等屋里的温度降下来,空调的脸上又出现了别鹿最怕看到的“E1”!真是邪了门了,别鹿家的空调,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却耍起了大牌,只要出现“E1”之后就再也不制冷了,家里的温度已飙至33℃,人坐着一动不动汗都顺着脊梁沟往下淌,竹块凉垫坐上去都是热乎乎的。别鹿催了原伟好几次请人来修,等原伟好容易记着,请了人来,鼓捣一通说是功率模块坏了,给报上去,等件来了再换。那就只好在蒸笼里等吧。 别鹿本不是怕热的人,可这持续的高温也让别鹿坐卧不安了,让别鹿心绪难宁的何止是高歌不退的燥热。 窗外天光还大亮着,新闻联播已接近尾声。儿子元宝等不及老爸,自己去盛了一碗别鹿早就熬好的绿豆汤,抓了一个别鹿刚烙好的馅饼,边吃边喝边看电视还不时地瞟一眼别鹿。别鹿的脸红腾腾的,不知是热的还是被电饼铛烤的。 今天是周六,原伟早就说好要带元宝去学游泳的,可到现在了连个人影也不见。别鹿打电话过去,原伟很快地挂断了,回了一条短信:我和老郭在外边,不用等我。老郭是原伟的钓友,不用说两个人不知又跑到哪个水库边河湾里钓上了。 别鹿就不明白了,原伟为什么偏偏迷上了钓鱼,游泳打球下棋唱歌跳舞……要么锻炼身体要么开动脑筋,哪一项不是修身养性延年益寿?别鹿觉得世上最无聊的事就是钓鱼了,一根钓竿一个马扎,人便进入半休眠状态,一呆就是半天,不肌肉萎缩也得提前中老年痴呆。练定力吗?靠墙根晒太阳的懒汉下生就会。不是人人都有姜太公的际遇和境界的,直钩下去的姜子牙那钓的是鱼吗?人家钓的是人!再说现在的钓鱼哪里还是太公时代的一蓑一笠一钓竿?早已与时俱进鸟枪换炮啦。鱼竿、浮漂、鱼钩、鱼线、饵料、渔线轮,渔具包鱼竿包挎包、照明钓鱼灯、钓鱼凳、钓鱼椅……只要输入“渔具”百度一下,林林总总的各式装备保准让你眼界大开。一根普通的远投竿动辄几百上千,又有哪个钓鱼发烧手中只握一根钓竿?像模像样的武装下来得多大的本钱?而这还仅仅是前期投入,现在哪个水塘水库不是个人承包?不拿上几个钱谁会让你白白钓? 其实别鹿不喜欢原伟钓鱼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不愿示人。钓鱼的人都喜静不喜动,愿等不愿争。可看看如今社会上哪个人不是想着多搂点多赚点多抢点?像原伟这个年纪的,要么在单位上已崭露头角小有权利,要么就是已经完成原始积累腰包微鼓。像原伟这样还是清清寡寡一小职员的都该是恐龙级的啦。别鹿也不是非要自己的老公争名夺利,可一个大男人说起来顶天立地的,总该有点上进心吧?总该给下一代做出点表率吧?可原伟只要把钓竿一抛,眼,除了盯着水面还会看别的?心,除了想着鱼还会想别的?对儿子的承诺还不及钓线在水面触起的细纹。 再说原伟劳民伤财耗时费力即便钓上条鱼又如何呢? 别鹿不爱吃淡水鱼,说来源远流长。小时候别鹿母亲每年八月十五前后都要请“仙客”——就是做上一桌子菜,摆好筷子,倒满酒,点好烟,母亲把别鹿兄妹撵出屋,掩上门,请仙人们慢慢享用。一个时辰左右,估摸着仙人该吃饱喝足了,母亲便招呼别鹿进屋撤席。轻轻推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香烟缭绕,酒香菜香弥漫。筷子仍规矩地躺在桌上,杯子里的酒仍是满满的,盘子里的菜看起来也是原封未动。只有垫在纸壳上被母亲一一吸燃的香烟早已燃尽,只留下长长的灰白的烟灰,蛇皮般令人惊悚,昭示着仙人们确已来过。每每这时别鹿总是努力抑制着心中莫名的恐惧和神秘,战战兢兢地问母亲“仙人都走了?”母亲一改往日的和善,脸上有一种别样的端凝,不多说话,只是叮嘱别鹿当心手中的酒盅菜盘。端下来的菜肴便成了一家人的美餐,只是母亲说这些菜啊酒啊都没什么味了,因为滋味都被仙人们享用了。别鹿们是不计较这些的,小小年纪也没有那么敏感的味蕾,一番真刀实枪地轮筷子动嘴,盘子很快露出了脸。当然也有例外,就是那盘黄灿灿的炸鱼。鱼是小河鱼,拇指粗细,一拃多长,头朝一个方向,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不知是“麦穗”“浮鞘”还是“撅嘴鲢”,反正没人动。在这盘炸小河鱼上,别鹿一家表现出了非凡的君子之风,似乎也沾了仙气。一段时间后母亲掐头去尾挑了点好肉吃后不得不心痛地倒掉。别鹿的家里一年到头有且只有这一次河鱼上桌。别鹿还追问过母亲为什么不用别的鱼请“仙客”,母亲只是说当然得用河鱼,至于为什么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鹿只能推测仙人们大概就爱闻河鱼的那个土腥味。 别鹿不吃淡水鱼,也不会做淡水鱼。元宝虽嗜鱼,但不知是遗传了别鹿还是受了别鹿的影响,也不吃淡水鱼。原伟的战利品在这娘俩面前便失去了意义。久而久之,原伟很少把鱼带回家,大多顺手送人了。其实原伟虽久钓成瘾,扛钓竿去掮钓竿回还是司空见惯的。只有两种情况别鹿会见到原伟的收获品:一是水桶里有十几条小鱼欢蹦乱跳,二是有大个头的鱼在桶里东奔西突。两种情况下原伟都会老太婆般絮叨着在哪儿哪儿钓的,怎么把那个半斤多的鲤鱼钓上来的。这个时候的原伟,瘦瘦的白白的脸上醉虾般涨红着,人也像吃醉了般手舞足蹈。这个时候别鹿和元宝还是很配合的,娘俩围在水桶边,指指点点啧啧称奇夸奖连连。 “今天你就是钓条龙王回来,也休想进门!”别鹿恨恨地发着誓。从原伟迷上钓鱼,一家人有多长时间没在一起过个痛痛快快的星期天了?开始的时候,元宝以为有多么好玩呢,还巴巴地要跟着。原伟怕被钓友们笑话,领着老婆孩子钓鱼,也太不专业了吧?就千方百计地讨好儿子,又是肯德基又是变形金刚的,只要能哄住儿子,什么样的口愿都许。后来有一次,所有的伎俩都不好使了,元宝邪了门地就是要跟着去钓鱼,拽着原伟的手就是不松开。别鹿也有点急了,劝不下儿子,甩给原伟一句:钓鱼就比你儿子还重要吗?原伟看别鹿小脸上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赶紧作豪爽状兴奋状:走,元宝,今天咱们娘仨一块去钓鱼,不钓它个桶满盆满咱不回!元宝又是拍手又是蹦高,嘴里叫着“钓鱼喽,钓鱼喽!”是真兴奋。 原伟把他们拉到恐龙公园一处水塘边,便开始从后备箱里往外倒腾家伙什,元宝也颠颠地跟在后面又是抬又是拽,比他老爸还忙活。原伟手里忙着嘴也没闲,这是鱼竿,这是浮漂,这是鱼钩,这是鱼线……鱼食要这样放在鱼钩上……别鹿也是第一次看原伟钓鱼,很新鲜地看他数宝贝般显摆。原伟甩出了两根竿,指着稍微短点的一根对元宝说:这根是你的,你要看好了,看咱爷俩谁先钓上鱼谁钓的鱼大!元宝学着原伟的样煞有介事地坐在小板凳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鱼竿。一会儿回头看看身后的别鹿,突然像发现了什么:爸,妈的鱼竿呢?原伟在撮起的嘴上竖起食指,又轻声说:钓鱼时是不能说话的,不然鱼儿都被吓跑啦。元宝吐了吐舌头赶紧回身坐正。别鹿也轻声说:妈跟元宝一根鱼竿,保证赢了爸爸。没几分钟,元宝歪头看看原伟,看看原伟的鱼竿;再过几分钟,元宝抬抬屁股提提鱼竿,鱼竿上钩着鱼食,孤零零的;几分钟后扭扭身子悄声问别鹿:妈,怎么还没有鱼啊……原伟起初还把元宝提起的鱼竿一次次甩出去,渐渐地,眼里只有自己的鱼竿了。别鹿对元宝说,咱先去跟大恐龙玩玩好不好?等咱们回来说不定大鱼就上钩了。元宝赶紧站起来拍了拍手,如释重负似的,还不忘叮嘱原伟:爸,你可替我看好鱼竿啊,钓上大鱼来可是我的!原伟也赶紧冲元宝一个劲摆手。 从此元宝再也没有要跟着去原伟钓鱼,原伟自是乐不可支。越是这样,每次要出去时原伟总是作慈父状:元宝,咱爷们钓鱼去吧?元宝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不去!不去!边喊边往门后藏,好像怕原伟要把他塞进车里远远卖掉。 晚上八点多了,太阳早已休息了,却没有丝毫凉爽之感,窗外吹进的风都热嘟嘟的。原伟发过那条短信后就把自己变成了一根翘在水面静等鱼儿的钓竿,心里早已如世上任何一处的水面,无论投进去什么都不会留下痕迹,带儿子游泳的事连条最细的波纹都没有激起。元宝正跟着心爱的“喜羊羊”在青青草原的运动场上欢呼雀跃,连脸上的汗珠都顾不上擦,脖子上明晃晃的,在灯下反着明光。别鹿在沙发上摊开了一本厚书,却好长时间都没翻一页,一会儿拧条毛巾为元宝擦擦,一会儿切片西瓜递到元宝手中。浑身像涂满了西瓜汁一样粘叽叽的,用水冲过,也就清爽几分钟。心越来越闷,就跟这反常的天气一样。别鹿把书合上,跟元宝说:咱们去超市看书吧。正好下集《喜羊羊与灰太狼》元宝早已看过,超市还有元宝上次没看完的《小屁孩子日记》,元宝非常顺从地跟在别鹿身后出了门。从元宝认字会看书时起别鹿原伟逛超市就有意把他领到卖书处,随他任意翻看,有他特别喜欢的就顺便买上几本。久而久之,只要去超市,元宝都会在卖书处逗留很久。 外边跟家里一样,仍是一个热,世界俨然已成了一个巨大的桑拿房,誓要把人蒸透蒸干。马路边、小区前的空地上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人,男女老少,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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