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最深的是,在冬天的校园里,每天早上,常常会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光着膀子,穿着短裤,脚蹬白球鞋,围着操场慢慢跑步。这对我们关里来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他就是教我们设计课的徐立德教授。
也许是军校出身的缘故,徐教授治学之严闻名全校。上他的课,成绩很少有得优的,作业很少没重做过的,所以,上他的课一定要小心翼翼。他讲课时,总是认真地在黑板上板书示范,个子不高的他翘着脚向上伸直胳膊,努力把板书写的高些。讲完后,他面向我们微低着头,从老花镜片上面看着我们,问,“懂了吗”。待我们齐声说“懂了”,他才会心的笑了,俨然就像给小学生讲课, 这在教授们中是不多见的。
我们既喜欢他的课,又怕他的课。有一次上课,他把上次的作业从讲台上抛向我们,怒气冲冲的吼,“全部重做。你们这是在做学问,这是科学,不是艺术。”他的胸一起一伏,他的手随着说话的节奏挥舞着。我们都低头听着,都怕看到他的严厉的目光。那天,他和我们讲了令我们终生难忘的话。我们是一所航空工业大学,徐教授参与了歼击机歼八系列的研发,有一次,一架实验机坠毁了,惊动了军委。最后查找到原因,竟然是因为一棵螺栓不合格,真的是血的教训。他说,“也许将来,你们当中会有人去造飞机,甚至导弹,如果你们造的飞机飞不上天,造的导弹不能指哪打哪,那我坑害的不只是你们了,而是坑害了国家,坑害了民族。”我们都为他的高尚师德所折服。
徐教授很严厉,但并不呆板。他的硬笔书法很好,是中国书法协会的副会长,有时,他会指导我们的书法。他说写字就如同做人,一定要工整。有时,他也和我们聊家常,把我们这些离家千里的学生叫到他家吃饭,他就像位慈祥的父亲。他说,和我们在一起,他也感受到了年轻。有时,他也和我们谈东北的历史。有一次,他说,我是东北人,我的童年是在日本的殖民下过的亡国奴的生活,提起来就咬牙切齿。他问:“你们都学过《最后一课》吧?”,我们说,“学过。”他拍案而起,接着说,“就是那样,小日本也是逼迫我们学日文,我们哭啊,晚上回家整夜的说中文。那滋味只有经过的才有体会。”“那东北军怎么不抵抗啊?”我们也想求证一下历史,就问他。“王八蛋,他们要是回来,东北的老百姓就吃了他们”,这时他的眼里冒着怒火,继而又坚定的对我们说,“谁都靠不住,就靠我们自己共同努力。只有国家强大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徐教授专心教学工作,教书育人是他的最爱。听说,沈阳市政府多次选举他去当副市长,他总是推辞。我们开玩笑说,当了市长多有面子。徐教授摆摆手,笑着说,术业要精,不能滥竽充数,教授不教书就是不务正业,当市长混弄老百姓那就是天理难容。
几年的光阴,我们不但学习了专业知识,而且更学了 做人的道理。时光匆匆,转眼就毕业了。离校的那天,有病在身的徐教授坚持站在学校大门口送我们,他一手扶墙一手频频向我们挥动,在他的眼里我们看到了泪珠,车子走出好远,他依然站在那里,仿佛要看着我们怎样去做好心中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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