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员耿二叔》 文/李十三 耿二叔是父亲年轻时结拜过的异姓兄弟。父亲说,80年代初大包干,几乎家家户户都将所有劲头用到侍弄自家一亩三分地上,唯有耿二叔领着几个青年例外,他们忙碌着做小生意,村人称之“二郎八蛋团”,仅我所知,耿二叔就曾收过破烂、贩过鸡卖过蛋、倒腾过长毛兔和毛线。 十几年过去,耿二叔等几个青年不复年轻,也大浪淘沙般历经筛洗历练,绝大部分都忽兴忽败最终一事无成,唯有耿二叔,凭借一贯的勤恳认真、扎实肯干,一枝独秀,生意越做越大。改革开放以来,我的家乡逐渐兴起了机织毛衣产业,耿二叔瞅准这个商机,利用自己做过毛线生意的便利,开始专职做毛衣加工出口业务。他从各地签了加工订单,再将加工任务分派到各家各户,几乎把整个村庄变成了自己的毛衣加工车间,到后来有邻近村庄的加工户前来投靠,耿二叔均来者不拒,平等对待。庄里有老百姓向耿二叔反映说尽可能不要外村人,耿二叔只是笑,说船大抗风浪,做生意还有怕人多的吗?再说,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挣,这个庄没有关起门来吃好饭的传统。通过这种产业化的创业形式,他在实现个人发展并帮助老少爷们儿解决就业问题的同时,也逐渐在南庄北滩树立起了很高的个人威信。 耿二叔为人宽厚热情达观,致富不忘乡亲,年年自己出资帮助村里整修铺平了村内道路,村里不管什么人有急事难事求到他门上,他总尽自己最大努力予以帮助。上世纪90年代,耿二叔作为工商业界代表,光荣地成为了市里的政协委员。 当了委员后,耿二叔更加忙碌起来。上世纪末全民兴建土小工厂。因为上游新建了几处小造纸、小电镀厂,我家乡村旁的一条本来清澈无比的小河遭到了严重污染,河水被染成酱油色,河面漂浮着厚厚的油花泡沫。河流受到污染,耿二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父亲后来说,那几年,每次市里开会,耿二叔都忙着联合沿河的几个政协委员递交提案,要求关停上游污染源,还下游碧水蓝天。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各级党委政府的关心支持和各有关部门的不懈努力下,上游的几家土小企业被依次关闭,这几年,家乡的河水再次变清了,绝迹多年的游鱼、水鸟重返河滩。 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父亲望着我莫名感慨,说等我大学毕业了,不图我有多大出息,能像人家耿二叔那样当个政协委员,有为庄里老百姓说话的权力就很好了。讲这个故事的那年,我正上大学,家里缺钱,尽管父亲是脾性刚硬要强得不行的人,轻易不开口求人,但也没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昔日的拜把子兄弟耿二叔那里借钱。父亲领着我来到耿二叔门上,不待他说明来意,耿二叔已然心知,他对父亲许诺说不要愁,生意上的事儿可以晚晚,但孩子上学的事儿不能耽误,还缺多少,让父亲说个数,他全包在身上。 父亲告诉耿二叔说自己会尽快还清。耿二叔却说不急,唤着我的乳名,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我的后背,说等我上完学挣钱了再打这饥荒也不迟。那时候我母亲也正在做加工毛衣的活儿,耿二叔可能是怕我父亲这位自己昔日的玩伴脸面上过不去,就特意安排了一些轻快好做的活儿给我家。那个暑假我们哪儿也没去,一家三口专心致志干耿二叔分派来的机织毛衣活,不到三个月时间,竟挣了近三千块钱。父亲没有从耿二叔那儿领工钱,而是坚决要求顶耿二叔那儿借来的欠账。 开学的前一天,父亲又领着我去了趟耿二叔家道谢、辞行。父亲说,孩子,不要忘了你耿二叔,在咱最难的时候拉咱一把。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但在做人问题上,向你耿二叔看齐肯定没错。听父亲这样说,耿二叔哈哈大笑,说,大哥,你言重了,俗话说,宁欺白头翁,不欺少年童。孩子还小,将来肯定会比我有出息。 2000年,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分配到市电视台做记者,从事时政报道工作。每年“两会”,我因为工作便利,都有机会去耿二叔所在的组里坐坐,跟耿二叔说说话谈谈近况。2007年,经过市里公开考选,我成功考到市监察局,担任该局党外副职。同年年底,我终于加入到了耿二叔所在的队伍,有幸以无党派人士的身份光荣地成为了市政协委员。 第一次以一名政协委员的身份参加会议,心情很是激动,巧合的是,我的座次正好挨着耿二叔,新老两代人,在政协这个大舞台上再次相遇。 见到我,耿二叔笑了,说,我当初说的没错吧,你肯定会比我有出息。说着,伸出手,要跟我正儿八经握个手。说,以前的时候跟你打交道,你是晚辈,所以跟你打招呼却不握手。现在你长大了,还成了政协委员,大家就都是朋友,来来来,握个手!老少两代,相视大笑。 我问耿二叔,近来又在忙什么。耿二叔说,他近来正在筹划提一个有关禁止在潍河下游采砂的提案,又习惯性地不忘邀请我联名。 第一次参加政协会议,心情愉悦,分不太清是因为自己也成了政协委员得以平视委员耿二叔,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我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父亲,电话那端父亲的语调没有太大的变化,我的意思是想说父亲并没有惊喜过望,他只是淡淡地嘱咐了我句,父亲说: “啦人话,办人事,跟你耿二叔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