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爷娘和我

鹿钦海 · 发表于 2013-5-11 17:46:18

故乡、爷娘和我

当爷娘都到了那个世界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助和凄凉，也似乎觉得自己是真正变成了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儿！因为，我再也没有了可以坐在炕头上聊天的爷娘了，我再也没有了可以让自己忘怀哭闹的爷娘了，我再也没有了能够真心无私地劝导和帮助我的爷娘了！虽然我从16岁就离开了故乡，虽然我从那个时候起爷娘就无法再监视着我的成长，但是，只要还有爷娘在老家的炊烟，我就觉得故乡还是那样的亲切和力量。每次当我离开家乡，爷娘送我的路总是很长很长，虽然有的时候是没有语言的沉默，但我也知道，爷娘的心里是装满了沉甸甸的牵挂和忧伤。但现在爷娘都已经到了那个世界了，我已经只能够孤独地离开那片已经把爷娘永远留住的故乡，再也没有爷娘临别时的嘱咐了，再也没有爷娘那悠长悠长的送行了，我总会感到自己已经是走在了一条孤独的路上。虽然，也有哥哥妹妹的相伴，虽然，也有儿子侄子和外甥的跟随，虽然，也有叔叔等乡邻的问候，但我的失落是他们谁也不能够理解的！因为，我是我的爷娘心中最善良的孩子，我是我的爷娘多次当着其他子女夸奖的儿子，但我却觉得我是那样的对不起我的爷娘，我是那样的后悔我还有那样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去做，让我觉得自己是永远地愧对着爷娘！

我的故乡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据说是从明朝洪武年间从河南鹿邑县一个叫辘轳湾的地方迁来的，而且是以基本的一姓一家一个祖宗繁衍至今，而且还出过许多辉煌的故事，据说祖上还培养出了清大臣刘墉这样学生，因而应该说是个很响亮的地方了，而且至今还有着“把棍子棒槌尚口鹿”的传说，按说也应该是继续和睦富足的。但这几十年来，随着各种折腾的不断出现，社会风气已经每况愈下，村子已经很难再出现当年他们在青龙山上搞地下活动并一举消灭日本鬼子炮楼的事情了，他们很多想到的已经是怎么才可以当官、怎么才可以发财、怎么才可以不劳而获、怎么才可以霸占人家的闺女老婆等，让村子里的老人很是气愤但又很无奈！爷娘都在世的时候，我老家的一个东邻居因为儿子不孝，在他的父母去世的时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居然没有一个去帮忙的，即使是他的近亲也都躲着远远的，没有一个靠近的，都在看这个不孝之子的笑话。但我的爷娘是看不下去了，老两口一商量，说，他不孝顺，但他的父母走了，死者为尊啊，他老的就是再不好，我们也不应该也跟着看热闹的。就这样，也已经快70岁的我爷就成了我村子唯一一个主动去他家帮忙的邻居，而且还是那天最累的一个邻居。因为，我爷跑了十几里的土路，为那个不孝之子的父母联系了许多在农村必须为去世老人准备的纸活儿！但谁会知道，就是这个不孝之子，居然在我的爷娘去世之后，没有一次到场？！最让我不解的是，那个不孝之子，居然还无故找茬骂过我的爷娘？！但我这些都忍了，因为我的老家不止有我的爷娘，还有我更多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乡邻与故土！但我也知道了，故乡居然也还有这样的不孝之子！

要知道啊，我们的老家是山东高密诸城一带著名的书香之地啊，居然就会发展到了这样！

我所知道的故乡最无耻的事情，是我的一个正值壮年的西邻居狠命地使用耳光搧他亲娘的事情。据说是因为他的亲娘因为巴结某个有点权力的社员而跟人家偷情，于是便被他狠命地搧着。我父亲听见了，便立即翻过墙去夺下那个豺狼的毒手，并呵斥道：那可是你的亲娘啊，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这样对待她？结果呢？豺狼的母亲是得救了，我父亲却从此遭殃。因为这个豺狼后来在生产队当了近20年的会计，他们本来是跟我们家一样的人口与劳力，但我们的收入却在这近20年里连人家的一半都没有赶上！我们家在这近20年里受的苦是可想而知的了。但这还不是最悲伤的，最悲伤的是，我父亲可能到他去世的时候都没有理解了那个豺狼为什么要整治他！因为正直的父亲只知道自己的爷娘是永远不能够打骂的、因为正直的父亲只知道社会永远是正义会战胜邪恶的，却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个豺狼无故折磨了近20年啊！我现在就想，如果不是邓小平出来，或许我们这个家就会被那个豺狼兄弟“扫地出门”了！因为他们的权力当时已经是几乎可以掌管着社员的生死予夺了，而且还把我们村一个骂了他一句的流浪孤儿差点打死！但苍天有眼啊，邓小平把这些个翻过来了不少，社员们也跟着邓小平沾了不少“自己劳动自己就可以多吃点”的光！至少是在农村里，当时确实已经很少再有不劳而获那样的事情了。后来，我听说过豺狼兄弟下台后被人家从屋后点了雷管放了炮，但幸亏没有炸死人。我现在就想啊，这肯定是我村人所为是无疑的了。但，我们的社员敢于这样大胆地报复这些个王八蛋的霸道流氓作风，可见他们当时的不得人心了，也自然可以理解到我们村子当时的民风为什么会这样的低下和不入流了。

我自小生活在这样的故乡，是随着文革的新风长大的。后来我读过很多关于文革的文字，觉得毛泽东无论从立意上还是从手段上，都应该是很站在了普通劳动者这边的，所以，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文革能够让人至今不能忘怀和希望再来一次的原因吧。但这些都不是我能够处理得了的，我只记得我们故乡的文革从很早就偏离了毛泽东他老人家的初衷，已经转变成几个贪官污吏变着法子折腾老百姓的载体了。但我爷当初作为公社文革选出的革命左派，是不允许这些个违背历史潮流事件发生的！于是，我爷就跟那些个贪官污吏争斗起来，而且是即使家破人亡也不惜代价了。但结果其实是早就应该预料到的，大字不识几个的我爷，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按照正义行事，他怎么能够斗得过那些个腐败金字塔下的任何一块黑砖！后来我们家近20年的悲惨遭遇，已经充分验证了中国这个毫无法制国家的正义之人的必然悲剧!人治国家的法制道路，是需要民主的方式去实现的。否则，暴力的推翻一个政权，那个新的政权也会是暴力的。中国几千年的农民斗争史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个简单的道理，这当然也是文革也不能够建立起法制秩序的所在！我后来参加工作了，而且我的儿子也已经比我高了的时候，有一年，我回家陪爷过年，说起文革来。爷便滔滔讲起毛泽东的话，比如反对腐败啊什么的，然后他又遗憾地说到，为什么毛泽东要反对的事情，事实上却没有得到半点变化呢？而且居然还是那些个贪官污吏把持着政权！？我就含糊着爷，因为我确实很犯憷跟爷解释人治法制这些道理，我自己从心里也确实不希望通过文革这样的方式去建立一个民主法制的秩序。但我总不能冷场的，我还需要陪着爷继续拉呱啊。于是，王效禹便成了我们的话题。王效禹当时是山东的文革领袖、也是军委委员的。我就跟爷讲起很多王效禹的事情，从他如何上台、下台，到他回到家乡益都、再到他给生病的老伴送饭、最后讲到却忽然死在了老伴的前面，爷听的非常认真，也问了我不少他希望知道的事情。我一一作了回答之后，还不忘告诉爷，说王效禹当政山东的时候，留着个大背头，细长的脸等，很有爷年轻时候的风度。爷听了很高兴。但他只是知道了这些他原来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他没有对此作任何的评价。我记得那天夜里我们谈到很晚，我很晚都没有睡着，只是在静静地躺着，反思着爷的过去与现在，盘算着爷也什么时候能够跟我们出去过，再别非得要享受这个种地免提留的政策了，还要自己一个人留在老家。我就这样想着，想着，忽然又听到了爷也还没有睡着，于是我们就又闲扯了几句。我说爷你已经快80了，还是别种地了，享点清福吧！爷却不同意，他说他现在身体还好，他不刮敛我们任何一个！我们就又打开灯，谈起了很多别的事情。爷还是不听劝告的，他总是觉得他可能比年轻时候差不了多少。但谈到春节的时候，爷告诉我说，他就是希望春节和他过生日的时候孩子们都能够回家啊，因为那个时候他会特别想我们的，更希望我们也带着他的孙子都回来。我就说啊，我们不是一次都没耽误回家吗?而且平常不也经常回家吗？说到这里，爷又担心起他大孙子的腿伤，说大孙子被车祸伤了腿，他也没有时间去看看，很感觉内心过不去的。我说我去年去看了，恢复的很好，让他不要牵挂了。还告诉他，你如果不在家里种地了，不自己还养着牛什么的了，你不是可以随便去看他的吗？爷又不说话了，但在拉灯之前，他还不忘反问我，说，我不种地我吃啥！吃你们的我不是剥削你们吗？后来爷因为意外去世了，我查询了爷在春节期间的通话记录，发现他在正月初八那天晚上10点的时候，分别拨通了大妹妹和我哥哥的电话。因为爷一直挂念着大孙子的腿伤，在听说大妹妹要去哥哥那里看望大孙子的消息之后，爷他老人家终于坐不住了，就分别拨通了电话。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觉得亲情在爷的心中是多么的重要啊！我给爷手机这几年，爷是从来没有联系过我的，我给他电话他也是很少能够跟我聊点什么。虽然，我告诉过爷，而且还手把手地教着爷说，我把您的手机已经设置了这样的程序，您只要摁1，然后再摁这个绿色的键，就是给我哥哥打电话了，摁2号键是给我打电话，以此类推。我不知道爷给哥哥和大妹妹电话的时候，记住了我这些话没有，如果爷没有记住的话，他以快80的年龄，按照我们给他记下的数字一个一个往下摁的话，爷该有多难！把爷安葬了之后，大妹夫告诉我说，他在晚上接到爷的电话后吓坏了，还以为爷出了什么事情。因为爷是很少给我们谁去电话的。最遗憾的是，爷所挂念的他大孙子的腿伤，他虽然知道我是去哥哥家看过了的，我也向爷做了情况回报，而且今年正月初一，大孙子也亲自给他拜年和做了介绍的，但这次爷希望大妹妹去看望一下他大孙子的计划没有实现，可能就成了爷离开我们的最大遗憾了！

那夜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几点睡着的了，在爷也打着呼噜酣睡的时候，我想起了娘在世的时候告诉过我的很多话。娘在感觉自己身体已经不行的时候，曾经委婉地告诉我说，如果那天她不在了，就把她安葬在公墓吧！那是2002年的7月9日，我从班上回到家的时候，娘的身体已经再次痛苦地忍受着癌细胞折磨，已经有很长时间不能够进食了，身心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但爷说，哥哥回家的时候，娘就又出现了复发，但还没有现在这样严重。我看到娘后就留下了眼泪，我说娘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们明天再去医院吧！娘就告诉我，说她已经坐不了交通车了，我说那就打车。第二天，我快走出当屋门的时候，娘回头问我说，孩子啊，你吃芝麻吗？我在饭橱里有一些芝麻啊，你要你就拿走吧！我那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啊，我说我不要啊娘，我们还是坐车走吧！大概颠簸了4个小时之后，我们到了我所在城市的医院，大夫告诉我说，老人出现这样的反复，化疗已经抑制不住了，所有的一切只能够依赖老人自己身体的抵抗力了。我听后就觉得娘已经是走在了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了，我的心里就不住的咯噔咯噔着。虽然，从老家来的时候我就预感到娘的厉害，但我还幻想着通过一段时间的化疗之后，娘是一定能够再把癌细胞抑制下去的。我想娘既然那样艰难地同意从老家来的提议，她老人家也一定是这样想的。但现在的结果却是这样！我当时也走进了透视室，看到了娘身体里那些鸡蛋样大的瘤子，我当时是很绝望的。虽然，从老家来的时候，我们也想到了这样的结果，所以把爷也一起接出来了，希望的就是爷娘能够多些在一起的日子。但当真的这样的结果出现的时候，我心中的悲伤还是很难抑制住的。后来，2002年的8月2日，娘去世之后，在给娘的坟头上撒下芝麻种子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临走的时候娘告诉我的话，也一下了理解了，其实，娘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可怕未来。从娘2001年12月在哥哥那里住院开始，我们就一直隐瞒着娘得了这样可怕疾病的真相，我们为的是能够让娘快乐地生活着。但现在我们忽然才知道，其实娘也早就知道这些事情的！娘和我们一样，或许是觉得一定能够跟战胜糖尿病一样战胜癌症，更或许是为了我们孩子们心中的那个我们谁也永远不会读得懂的向往！

娘是个很健谈的开通人，她不象爷那样倔强。无论是回到老家或者是在我家，或者是在哥哥妹妹家中，只要遇到娘了，娘总是会跟我拉呱到深夜的。家里的、外头的、国家的、国际的，只要是娘喜欢听的、喜欢说的，我都会陪着娘聊到很晚。虽然我插话的时候不多，但娘的很多话我是永远记住了的！娘告诉过我，爷的倔强是会继续吃亏的，也是我们谁都不可能改变爷的，因为娘已经努力几十年了，但爷至今还是一副年轻时候的倔脾气！娘还告诉我说，等着以后如果她走在了爷的前面，你们千万别强求你爷怎么怎么着的，一切还是由着他自己的性子吧！还说，现在都分开种地了，你爷的身体还好，你们有时间多来家看看他就好了，他不会跟你们出去的，即使你们把他接出去了，他这样的脾气也是不会适用外边的生活的。娘娓娓地跟我说过这些，但我当时是不服气的，我觉得当时爷不出来是因为我们当时的条件不允许啊，等我们条件好了，为什么爷还不跟我们出来？但我们错了，娘毕竟是最了解爷的。娘走了之后，爷的所作所为，终于没有逃脱出娘的判断！

娘已经读透了爷，而且也把很多我们当时不能够理解和接受的事情都告诉了我的，遗憾的是我没有读懂爷，我也没有想出个最能够让爷改变自己的法子来！而且，我还为了满足爷的愿望，把几件当时娘定下的计划都改变了。因为我不希望让爷委屈，因为我希望爷由着自己的性子生活！但现在看来我真的是错了，因为我没有读懂我爷，我在让爷高兴的时候，也让爷选择了艰难！因为，我希望爷能够尽快跟我们出去生活的目的，在爷的心里，可能并不是最佳的选择！因为爷生活在故乡快80年了，爷不是说离开就能够轻松离开的。这个，在爷娘去世之后，我们在处理爷娘留下的所有家当的时候，我们一下子都觉得爷娘留下的这些东西，哪怕是一根麦草，我们都是那样的不舍得啊！爷娘留下了我们四个儿女，却最终没有把任何一个留在了身边。当初，我们走出故乡的时候，爷娘或许还很为我们能够到新的地方生活而高兴的，但当他们老了的时候，却真的体会到了儿女都不在身边的无助啊！养儿防老，有儿却不在近前，爷娘当初的难受我是能够理解的，于是便决定了爷能够跟我们出去过的计划，而且没有强迫爷跟谁或者到谁家去，而是商量着爷，让爷自己选择。我一直是这样告诉爷的，说要不你就轮流着住吧，而且你的这个老家作为老根据地我们也给你留着，你愿意去哪里就去那里，也可以回老根据地来的！但爷总是说他现在身体还好，还不需要的，等以后他觉得不行了，他自然会跟我们出去的！我就无法回答了，因为再解释爷也是听不进去的。

2002年，当娘被确诊得了癌症的时候，虽然我们是瞒着娘的，但并没有瞒着我们的其他亲戚，其中，我们就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我的舅舅。舅舅比娘大5岁，他们两个在舅舅17岁那年姥爷就去世了，姥姥又因青光眼没有及时治疗而失明，可想而知他们三口能够坚持下来的艰难！听说娘这样后，舅舅便首先打发他的所有孩子在这年春节都去看娘了，而且，在正月15之后，娘也等不下去了，便跟爷一起去了舅舅家。听我表兄说，在去了舅舅家之后，爷并没有多在家里待一分钟，而是自己出门到了舅舅家西边的一个小树林里等着，等娘说回去的时候，才陪着娘一起回家。那年，我们跟舅舅说起娘的时候，舅舅是那样的难受，他开始回顾了很多他们以前的艰难，也对我们流露出希望能够给娘治好的信心！这年的清明节之后，娘还在哥哥那里治疗着，却忽然传来了舅舅去世的噩耗！哥哥跟我商量之后，决定这个事情是不能够瞒着娘的，于是就告诉了娘。那年我在单位的工作很忙，正好又赶上工作旺季，我就犹豫着是回去还是不回去，就征求娘的意见，娘说随你吧！但哥哥却不同意我不回去的。在舅舅去世4个月之后，娘也走了。他们兄妹俩，年轻时候的苦难就不说了，老了老了，舅舅得了脑血栓、娘得了糖尿病，幸亏都还治疗的不错，生活都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影响，但他们各自的心里负担，就不是我们健康人能够轻易理解的了。但舅舅和娘都是在我们的生活正处在飞速上升的时期走的，所以，他们虽然都有些遗憾，但他们应该都是满怀希望地走的！因为，之后，舅舅的孙子孙女有两个是考取了大学的，而我们家，也很快就按照娘所部署的计划都实现了，关键是我们四个孩子都真正的成家立业了，所以，娘应该没有什么再挂念的了。

爷应该说比娘更显得质朴与单调，甚至还显得有点固执与传统。因为，我觉得爷似乎是一直没有走出会议的实质，无论是别人给他开会还是他给别人开会，爷总是在努力地落实着会议的精神，想方设法地贯彻下去公平和公正的理想，这点爷就太天真了！如果用比较时髦的话去定位，就是直至去世，爷也没有走出会议的稿子！当年，爷还是个公社左派的时候，一个有点经济问题的他村社员找到了舅舅，希望通过舅舅的面子说服爷，让爷能够帮着做点工作。但没想到爷却包公一样，二话没说就拒绝了舅舅的要求。这还不算，据爷自己说，当年，大队里的一头耕牛因为误吃了铁器而死，杀了后，铁器就被杀出来，很多社员都觉得太可惜了，但这个时候的大队书记却拿起那块铁器哈哈大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爷被激怒了，当即夺下铁器，大骂那个书记不懂事理，简直就是败家子一个！当时的大队社员都很佩服爷的魄力，说爷说了句公道话。但那个书记却记住了爷，从此之后专门找茬克扣爷的工分和给爷扣上许多帽子，最后终于发展到了把爷往批斗会上推的地步！所以啊，我直到现在都觉得，文革是有错误，但文革中的不少干部也并不是都没有错误！爷就是这样，他为正义而活着、为正义而争取着，他活得似乎很简单，但却是很复杂的！因为，正是因为爷的简单和正义，使爷遭受了很多爷所不知道的陷害!所以，其实爷活得也应该是很累的。但爷活得没有任何私心，所以爷的身体一直是很健康的，没有任何毛病，已经是快80岁的人了，还能够自己操持着所有的家务。因此，有时候我就跟爷开玩笑，说爷啊，咱们大队里的事情现在我是看明白了，谁当年陷害了您，谁都早死了的。爷一听这话没有表态什么，因为爷也知道，那些当年给爷无辜亏吃的，确实没有剩下一个！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当然不会相信这些，因为我宁愿相信，是爷的单纯率真，才让爷心底无私也让爷健康长寿的！

爷因意外于2009年4月6日去世之后，回想起爷这辈子，其实他对生活的要求是非常低调的，能够吃饱穿暖也就足了，是没有什么过分要求的。但如果非要找出点爷的爱好，我觉得喜欢喝上几盅，可能就是爷最大的爱好了。我小时候对酒的另眼看待，就是因为爷对酒的妙用。我记得有年我还很小，闹点肚子痛，娘说要不看医生吧！爷说要不喝一口酒试试？娘开始不同意，但爷非要喝，娘就默许了。于是，一口凉酒之后，我的肚子自然热起来，痛也就没有了。同时，从那年，我对酒的理解就有点异样了。知道爷爱喝酒，我们几个孩子在工作了之后，都没忘记给爷带点好酒，也没有让爷在家里耽误喝酒，很快，茅台五粮液爷也都喝上了，但爷最喜欢喝的还是有点老时味道的酒，他说那酒喝着有感觉。我也忽然想起，有一年，爷到我家里来，我便跟爷喝起我泡过鹿茸人参的老时酒，爷喝的很好，居然差点喝醉了。但在我的记忆里，爷是没有一次喝醉的，也没有因为喝酒闹过什么事情。他总是喜欢静静地喝酒，按照自己的习惯和酒量去喝，无论什么环境，都是很难改变他这样习惯的！即使是春节和其他聚会，他也很少多喝的。而且，不但他不喝醉，我如果跟着他一块出去喝酒了，他会紧盯着我的酒杯的，随时提醒我已经喝了多少多少了。只是，他后来已经老了，我去年去我诸城的一个叔叔家，其实我才喝了两杯的，爷却数成了三杯！

2009年的4月6日，当爷出了意外的噩耗从我堂弟那里传来的时候，我就是不相信我的耳朵，我就是觉得堂弟是打错电话了。因为我是4月5日才从老家回到单位的。但事实已经发生了，我就立即告诉了最近的大妹妹和舅舅家的表哥，然后再电话了哥哥和小妹妹。我就开着车，一路上流着眼泪，祷告着奇迹的出现。但当我看到爷真的已经走了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觉得爷是这样的可怜！他总也没有走出娘说的那些话！娘告诉过他，说尽量地休息休息吧，我们老两口就是再挣，咱们的孩子也是不会回来继承咱们的家业了，最终是会扔给别人的！但爷就是不服老啊，他说他就只管现在能够种地，他不管以后，他也管不着的！他说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要种地，他就要把这个爷娘共同维持了几十年的家继续维持好！他不舍得扔下任何一样东西！有一年，我在劝说爷不要再种地时，曾经告诉爷，说您自己在家里，我们都离着这么远，出点差错我们也没法立即给您处理啊！没想到爷却这样回答我，说如果他没了，来家出殡就是了！真没想到啊，爷那句一定是戏言的话，今天就居然变成了真的！

爷娘都留在了故乡，我本来还觉得以后我对故乡的思念会从此淡漠起来，但我其实真的是跟爷一样太天真了，因为我对故乡的思念已经不仅仅因为有着我的爷娘，爷娘已经是故乡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已经永远地牢牢刻在了故乡的山山水水！爷娘已经走了，但他们是永远地走进了我的故乡！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跟所有的游子一样，一回到故乡就会流泪的原因吧！

鹿钦海于2009年5月17日。修改于5月20日。